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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雨下完了,村里的活却一点也不少。刘喜家突然断电了,肖俊学接了电话马上赶了过去。一检查才发现,他家的电线已经老化得不像样了。“你这线都多少年了,全都脆了,风一大还得再刮断。明天吧,我拿根新的来。”

刘喜站在下面,一边翻看肖俊学每次都带来的精准扶贫一对一帮扶手册,一边抱怨道:“早就和你说过要换,要及时。今天拖明天,补丁都没法打了。你明天才来换新的,我今天怎么办?”

熟悉了刘喜的脾性,肖俊学也不恼。他小心地爬下梯子,直接给刘喜派活:“我总不能把村委会的线拆下来给你安上。这还不是一根线的事情,得找电工,得拉闸,电箱也得换。咱俩分个工,你要是能自己跑一趟乡里,天黑之前我肯定能换好。”

一听说要干活,刘喜立马懒病发作,开始谈条件:“我这腿要是不疼,自己早就换了——你今天弄不完,这个字我也没法签。”

“你今天签了我明天还能不来?你是怕我跑了啊?”

“签字也能赊账,传出去我是怕对你不好。明天来明天签,你急什么?”

肖俊学拍拍手上的土,道出了实情:“下周一我就回局里了。这两天我要把手上的事情收个尾,乡里今天要归类入档。”

“回局里是什么意思?不干了?”

“到期了。”

这个消息着实让刘喜有些意外,他下意识地摸摸裤兜,愣了一下问道:“你带钱了吗?我不是要,就借点。”

肖俊学不明白刘喜的用意,但还是掏出五十块钱,心想也就帮他这最后一回了。刘喜拿上钱,转头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嘱咐肖俊学在家里等他,千万别走。

工夫不长,刘喜拎了一瓶本地产的“七宝泉”酒和几样下酒菜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肖俊学本想推辞,可眼见到了饭点,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他便顺着刘喜的意思留了下来。

虽然嘴上没说过,但相处了一年,刘喜明白肖俊学和三宝、李来有他们不是一路人。酒过三巡,他拍着肖俊学的肩膀说:“今天是我请你,这个钱我一定还你。酒和菜都简单了点啊,算是我的一个意思。刚才还有以前当你面骂的那些话,都不是冲你肖俊学。”

不胜酒力的肖俊学虽然没喝多少,脸却已经上了色。他冲刘喜摆摆手,恳切地说:“我要是怕挨骂,在长岭村也待不住。不满意就得说,不让人说话那就憋死了。”

刘喜重重地点点头,指着扔在桌子上的精准扶贫一对一帮扶手册说:“就这种东西,我填过多少套了?上面检查一次就要我填一次,没有一回是一样的,光是身份证号码就写了几百遍。乡里那些人也是上过学的吧,改来改去连这么个东西都定不下来?那些打印费省出来给我买头牛行不行?”

“对!”肖俊学赞同地说,“买只兔子也是好的。”

“你来我们村也不短了,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除了爱喝点酒,别的还算可以。一沾点“猫尿”我都扇自己嘴巴子。”刘喜说着举起酒杯,“上次把你推倒那个事其实我都不想提,对不住你,都在酒里了。”

情绪一到,酒杯一碰,两人都灌了一大口。肖俊学放下酒杯,第一次向刘喜抱怨起来:“那回是我的问题,不该翻墙进来找你签字,怎么说呢,不签又不行。驻村书记其实最应该搞的事情是帮村里跑项目,结果天天让打卡拴在村里。我也没办法呀。扶贫工作必须避免疏漏失误,但是现在要求零差错,压力很大啊。我给你们算账必须精确到几毛几分,四舍五入也不行,不敢不精细呀。”

“你也不容易。”听了肖俊学的话,刘喜也不禁感慨。

“检查组进村,看的就是我们的工作有没有痕迹,一看表格,二看照片,三看入户。你把门锁了,我只能翻墙进来。那些单子说实话乡里也没办法,有时候上面来个领导检查指示,乡里就得在旧表上加加加,填过的表格只能重新填。我给扶贫办写了信,反正我也要回去了,不管了,该反映的一起说清楚……”

刘喜从没想过,堂堂驻村书记竟然还有这么多不得已:“早你也不说呀。来的第一天找我喝两杯,难处摆出来,老哥我还至于为难你吗?”

“不好说。”肖俊学捏起个生米开玩笑地说,“前脚喝完你后脚一举报我就完了。”

“小看你哥。那是人干的事情吗?”

话音未落,肖俊学的手机响了,可不等他接起来,刘喜便一把抢了过去:“喝酒。都不干了,谁派活也不用管。”

肖俊学赶紧抢回手机,来电的可是李来有。不想电话讲完,他更慌了——除了李来有,电话那头等着他的还有副县长兰茂林。肖俊学对着刘喜家脏兮兮的镜子照了照,又冲到水龙头旁洗了洗脸,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囔:“完了完了,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让副县长看见彻底完蛋了。”

“怕挨骂就别去。我要是你就假装生病崴脚拉肚子,手机一关就说没电了。破电话你非要接。”

肖俊学可不敢学刘喜的做派,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身后传来刘喜带着醉意的招呼:“傻成你这样的也不好找。杯子底等你回来喝完我再给你签字啊!”

因为分管农业,兰茂林下乡一般都是直奔田间地头。肖俊学骑着车赶过来,不言不语地跟在一行人的后面。不过李来有还是很快发现了他,立马把他叫到了最前面。

兰茂林上来便直接问道:“贫困户房屋改造覆盖保温层是怎么回事?”

这是肖俊学写给扶贫办的信里反映的问题,可当着县、乡、村三级领导的面直说,他心里有点发怵。他偷偷张望了一圈,大家明显都在等他开口,无奈他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我觉得可能会有点不实用……”

兰茂林看出了肖俊学的顾虑,轻轻打断了他:“那份提议扶贫办和农业农村局都看过了,你就直接说。”

“你写都写了还怕说?”见他还在犹豫,李来有笑着补了一句。

这般情景让肖俊学下定了决心,他擦把汗说道:“按规定是房子外面都要覆盖保温层,每家贫困户的房屋都要改造。村民习惯在外墙上挂梯子堆杂物,刚搬走又堆上,保温层一碰就坏,每平方米一百多块钱,第一批已经坏了一大半,反复浪费,第二批也马上要开建了。”

“又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们。”三宝在一旁附和道。

肖俊学接着说:“我去找过规划部门,他们说施工方案是按建筑规范统一标准定的,要么就别建。三宝主任去问施工单位,那边说不按图纸建,验收就通不过。”

李来有也跟着说:“用不着办的事还必须办,眼看着浪费资金,之前就反映过。”

兰茂林点点头,明确表示这件事回去就抓紧商议。随后,他看着脸色泛红的肖俊学问道:“喝酒了这是?”

肖俊学紧张地又擦了把汗,没敢承认:“一路小跑过来出的汗。”

兰茂林没有责怪的意思,顺着田间小路一边前行,一边对李来有说:“说实话,搞驻村这种基层工作有时候还真得喝一点。以前我第一次上老乡家里,干坐着不动,什么都办不成,而一碗米酒喝掉,事情就好说了。”

一直看着领导脸色的李来有听了这话,赶忙推荐起肖俊学来:“他爸爸和我是高中同学,爷俩一样,闻一下酒瓶子脸就红了。”

“来有书记晚上还给你在乡里安排了欢送仪式,中午就喝多了,这还能行?”三宝顺着话茬开起了玩笑。肖俊学憨憨一笑,终于放下了紧张的情绪。距离离开长岭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肖俊学觉得能多办成一件事就多办成一件事。下面他要张罗的就是教育局给村里捐书的事。

送走领导之后,他一边和村干部做交接,一边把捐赠的书单交给了三宝:“数量和书架我都预估过,刚刚好。我们局长这两天要去省里开会,也不过来了,局里宣传科科长的意思是干脆让我找辆车拉回来就行。如果乡里没意见,捐赠仪式就不搞了。”

“乡里太没意见了。”三宝高兴地说,“李书记就怕你把领导们都给整过来。就这么办了,让法兰厂派辆工具车。哪天呢?”

“局长明天上午出差。”

“那咱们就明天……”

三宝话未说完,手机就响了。他听了没两句,眉头立刻拧在一起问道:“早就和你说过了,不怕下雨就怕天晴,这种事情都是有后劲的。塌的是哪个路段?交通局的通知了没有?”

肖俊学一听便知道又出了事,立马和其他几个村干部去拿铁锹和扫帚。待三宝放下电话,几个人急匆匆地便往外走。

到达现场,情况似乎比想象的要轻松一些。三宝一边清理一边说道:“修路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什么塌方滑坡,其实都是修路闹的。”

肖俊学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不解地问:“结构破坏了还是怎么?”

三宝摇摇头:“具体道理我也不懂。教育局捐赠的几千本书你都读了也不知道?”

肖俊学搬起路面上的一块碎石,忽然想起一件事:“主任,之前环保整改关停的那些小厂子,最近我看有的又偷偷开了。”

“是吗?”心知肚明的三宝敷衍地答道,“回头我去瞅瞅。”

说话间,眼前的路面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往前走了一段,不想拐过一个弯却被吓住了——前面的塌方更大更多,显然靠他们几个人是清理不过来了。

三宝掏出手机打电话叫人,大概是离山体太近的缘故,手机信号变得极不稳定。他转身往回走了一段,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轰隆一声。三宝不禁打了个冷战,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这是再次塌方的声音。身后一声闷响突如其来,三宝猛然转回头一看,在一片惊呼声中,他眼睁睁看着肖俊学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山体砸倒在地,一瞬间,肖俊学从三宝的面前陡然消失了。

李来有和三宝并肩走出县医院的大楼,熟悉的楼道这次走下来感觉格外漫长。两人在停车场外面停下,佝偻着坐在路牙子上。三宝从兜里摸出香烟,递给李来有一根,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李来有好久没抽烟了,对着三宝递上的打火机,半天才把烟点着。他吸了一口,觉得有点呛嗓子,咳嗽了两声,抬头正好看见自己脏兮兮的车。

“我那个车不知道怎么了,刚换了没多久,刹车片老是吱吱响。你介绍的那个修车的是不是给我换了个旧的?”

“不能吧。”三宝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他还想不想在鹿泉乡干了?”

李来有又吸了一口,终究感觉抽不惯了。他把半截子烟扔到地上,拿脚慢慢踩灭,心不在焉地说:“噪声倒不怕,别他妈哪天跑到路边刹不住车再掉到臭水沟里去。”

“一会儿我开过去让他拆开看看,不行就换个新的。我在旁边盯着他。”

李来有没接话,一阵风吹过来,这么热的天他却觉得后背冒凉气,不禁缩了缩脖子。半晌,他看着自己的破车,失神地喃喃说道:“怎么和他家里交代啊?”

夜里,刘喜在屋里点了根蜡烛。电线还没接上,他借着烛光在帮扶手册的最后一个评价栏里认真地写了个“很好”。他手边还放着肖俊学中午喝剩下的半杯白酒。

鹿泉乡政府食堂里,餐桌上摆满丰盛的菜,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蛋糕,大家兴奋地布置着,想给肖俊学一个充满惊喜的欢送仪式。

肖俊学的父亲和儿子身量差不多,也是瘦瘦小小的。肖俊学父亲住在县城的一个老小区里楼下的小房有点漏水。上次和父亲打电话,肖俊杰还在嘱咐父亲一定等自己回去一起修补。

可是,所有的这些都永远等不到肖俊学了。傍晚的公路上,李来有的破车时不时地吱吱作响,伴随着他号啕,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刘巧珍没有按照儿媳乔麦的计划转入康复院区,输了几天液便出院回家了。梅晓歌和主治医生通了电话,听说母亲状况尚可,想着回家康复还能减轻一些姐姐的负担,便没再坚持。

新的问题很快又产生了——母亲不愿吃药,总说自己不难受,吃药多余。姐姐无奈,便开始四处打听偏方,而梅晓歌最近新得到的消息是,需要吃蝗虫。

梅晓歌不信这些旁门左道,他想:“要是偏方真能治大病,那还要医院做什么?”可他自己不信,不代表别人认为他不信。第二天晚上,郑三便带着一桶鲜活的蝗虫和一张中药方敲开了梅晓歌的门。

一起晨跑了这么长时间,郑三已经和梅晓歌相当熟络了。他一进门便反客为主,洗刷茶具,准备泡茶。

梅晓歌看着这张手写的方子,无奈地说:“我妈的问题就是讳疾忌医。她总想能拖一天是一天,可很多毛病都是拖出来的。”

“北京的大专家都看了,肯定没问题。书记晚上喝点岩茶可以吧?”郑三殷勤地问道。

“我都可以。你要是不来我都没时间鼓捣这些东西。这个方子是哪里来的,要不要给中医院的人看看?”

“就是市中医院给开的。”不打无把握之仗的郑三早已安排妥当,“我姐夫和那个院长是亲戚,我问了,他也说没听过蝗虫能治脑血栓。”

“那你还抓了一堆过来?”梅晓歌指着装蝗虫的塑料桶说。

“咱先备着,万一要有急用,这东西还真不太好找。”说话间,郑三已经洗完了茶具开始鼓捣他带来的茶叶。各色茶叶好几盒,散铺了一桌。梅晓歌见其中一盒离他太远够不着,便拿起来递过去。可上手一拿,梅晓歌马上察觉到了异样——这盒茶叶标着净重250克,现在沉甸甸的恐怕不止这个分量。

梅晓歌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郑三,直接打开了盒子,而里面装的是几沓百元钞票。郑三泡茶的动作始终未停,梅晓歌笑着说:“你这个茶我喝了还怎么睡得着?”

郑三说得真心诚意:“现在的纪律咱都懂,我也没时间去看看阿姨,书记平时对我这么好,就是一点点心意。”

梅晓歌也不无坦诚:“现在讲的是亲清政商关系,政府为你们服务是应该的。今天开会我还在说,让税务和工业园区把每年的新政策都梳理一下。以前都是你们上门问,总有搞不清楚的,现在让他们主动把福利告诉你们,一目了然,你们得到了实惠,自然也会给政府点赞。减税退税,我应该给你钱,你现在反过来给我送钱,这不是开玩笑吗?”

“书记,说实话呀,这算什么呀,你也知道我……”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郑三便被梅晓歌打断了。“现在的纪律有多严你还是不知道,你的好心和好意一不留神就把我害了。说实话也就是我晚上敢给你开门,有人为了清白廉政,都不和企业接触,当然那也是懒政怠政。没有私心,接触一下怕什么?”说着,他抬头看向郑三,“蝗虫留下,钱拿走。”

郑三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梅晓歌已经举起了茶杯:“喝茶。”

这一夜,借调到县城的王晚菊悄悄回了家。半个月的工夫,曾经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家已经乱得没了下脚的地方,吃的、穿的、用的,乱糟糟扔得到处都是。王晚菊放下背包,顺手就开始整理,一边走一边收,待她走进里屋,正看见搬着一堆杂物的丈夫树哥。

看这架势树哥应该也是在收拾屋子,可当惯了甩手掌柜的他终归是不得要领,东挪挪西靠靠,鼓捣了一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乱堆乱放。树哥没有了往日的冷漠与跋扈,他甚至不敢直视王晚菊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怯怯的:“我熬了粥,在锅里,是给你留的。”

“我吃过了。”王晚菊的语气一如从前。

“也没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呀。”

“本来要明天回来,今天有个顺风车。”

王晚菊说着又开始干活,仿佛一停手就不自在。可她没想到树哥上前一把拦住了她,眼巴巴地哀求道:“我妈天天让我去找你,我说你在县里,在县长旁边上班,又不是回了娘家,怎么去找。她也不听,也害怕,以为你不回来了。我是想去又不敢。村主任说你明天回来,我想着赶紧收拾收拾家,可翻出来的东西又不知道往哪放,越收拾就越乱。今天我把剩的酒全喝完了,以后再也不沾一滴了。那天和乡长也说了,以后我要是仍不像个人再打你,不用别人,他们几个就把我打死。这次回来就别走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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