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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归来记(16)

斯坦莱·霍普金领着我们走进这所房子,向我们介绍了一位面容憔悴、灰色头发的妇女——被害人的孀妇。她的脸很消瘦,皱纹很深,眼圈发红,眼睛的深处仍然藏着恐惧的目光,可以看出她长年经受苦难和虐待。她的女儿陪着她,是一个面色苍白、头发金黄的姑娘。谈到她父亲的死,她很高兴,并且她要祝福那个戳死她父亲的人。她的眼睛闪烁着抗争的目光。黑彼得把他的家搞得不成样子了,我们走出他家来到阳光下,有重获新生之感。然后我们沿着一条由死者踩出来的穿过田野的小路向前走。

这小木屋是间最简单的住房,四周是木板墙,房顶也是木头的,靠门处有个窗户,另一个窗户在另一头。斯坦莱·霍普金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弯腰正要开锁,忽然停顿了下来,脸上显出警觉而惊讶的表情。

他说:“锁被人撬过。”

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木门有刀痕,上面的油漆被刮得发白了,好像是刚刚撬的。福尔摩斯一直在检查窗户。

“有人还想破窗而入。无论是谁,反正他失败了,没有进到里面。肯定是个笨贼干的。”

年轻警长说:“这件事很不寻常。我可以发誓,昨天晚上这里没有这些痕迹。”

我提醒说:“或许村子里哪个好奇的人来过。”

“这不太可能,村里人没人敢走到这儿,更不用说闯进小屋。福尔摩斯先生,您觉得怎样呢?”

“我认为我们很幸运。”

“您的意思是说这个人还会来?”

“很有可能。他上次来没有料到门是关着的。所以,他要用小折刀弄开门进来。他没有进到屋里。他会怎么办呢?”

“带着更合适的工具第二天夜里再来。”

“我也这样想。我们要是不在这儿等着他,那就是我们失策。让我进去看看小屋里面的情形。”

谋杀的痕迹已经被清理掉了,可是屋内的家具仍然保持那天夜里的情形。福尔摩斯一件一件地检查着家具,非常专心,这项工作了近两个小时,但是他并没有表现检查出什么结果的表情。这当中,有一次他稍停了一会儿。

“霍普金,你有没有从这个架子上拿走什么东西?”

“我什么也没动。”

“一定有东西被拿走了。架子的这个角落里比别处尘土少。可能是平放着的一本书,也可能是一个小箱子。好了,我们暂时无事可做了。华生,我们在美丽的小树林里走走吧,享受几小时的鸟语香。霍普金,我们今天晚上在这儿会面,看看能否和这位昨夜来过的绅士相遇。”

我们布置好小小的埋伏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霍普金主张把小屋的门打开,福尔摩斯认为这样会引起陌生人的怀疑。锁是个很简单的锁,只要一块结实的小铁皮就能弄开。福尔摩斯还建议,我们不要在屋内而是在屋外等候,在屋角附近的矮树丛里。要是这个人点灯,我们便能看见他,看出他在夜间偷偷来的目的是什么。

守候的时间又长又乏味,但是有一种历险的感觉,好像猎人在水池旁等候捕捉来饮水的动物一样。在黑暗中偷偷摸摸地来这儿的是什么样的野兽呢?那是一只伤人的猛虎,只有和它尖锐的牙齿以及锋利的爪子进行艰苦的搏斗以后才能捕到呢,还是一只探头探脑的豺狼,仅对于怯懦的人和没有防备的人才构成威胁?

我们埋伏在矮树丛里,一声不响地等候着一切可能发生的事。起初还有很晚回村的人的脚步声和村中传来的谈话声,引起我们的警觉,但是这些不相干的声音随着夜越来越深而相继消失,除了偶尔从远方教堂传来的钟声报告夜晚的时辰,还有细雨落在我们头顶树叶上的簌簌声外,我们四周静悄悄的。

钟声已经敲过两点半,这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突然从大门那里传来一声低沉而尖锐的滴答声,我们全都吃了一惊。有人进来走在小道上。然后又有较长时间的寂静,我正想那声音只是虚惊一场,这时从小屋的另一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有了金属物品的摩擦声和碰撞声,这个人正在用力开锁。这次他的技术有所长进,或是工具好些,因为不久就听到吧嗒一声和门枢的嘎吱声。然后一根火柴被划亮了,紧接着稳定的蜡烛光照亮了小屋的内部。透过薄纱窗帘,我们都盯着屋内的情景。

这位不速之客是个身体瘦弱的年轻人,下巴的黑胡须使得他像死人一样苍白的面孔更加惨白。他看上去年纪刚过二十岁。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又惊又怕的盗贼,他的牙齿显然在咯咯打战,四肢全在颤抖。他衣着像个绅士,穿着诺福克式的上衣和灯笼裤,头戴便帽。我们看他惊恐地凝视着四周,然后把蜡烛头放在桌子上,走到一个角落里,我们就看不到他了。他拿着一个大本子又走回来,这是在架子上排成一排的航海日志里的一本。他倚着桌子,一页一页地迅速翻阅,直到翻出他要找的东西。他握紧拳头,做了一个愤怒的手势,然后合上本子,放回原处,并且吹灭了蜡烛。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身走出这间小屋,霍普金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他明白他被捕时,我听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蜡烛又点上了。年轻人在侦探的看管下浑身瑟瑟发抖,身子蜷缩起来。他坐在贮物箱上,手足无措地打量着我们。

斯坦莱·霍普金说:“好家伙,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这个人努力振作了一下精神,尽量保持冷静,然后看着我们。

他说:“我想你们是侦探吧?你们可能会认为加里船长的死和我有关。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是无辜的。”

霍普金说:“我们会弄清楚的。先报一下你的名字吧。”

“约翰·霍普莱·乃尔根。”

我看见福尔摩斯和霍普金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有机密的事情,能够信赖你们吗?”

“不,不必。”

“那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呢?”

“如果你不回答,审讯你的时候可能对你不利。”

年轻人有些发窘,他说:“好吧!我告诉你们,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可是我很不愿意让以前的流言又重新传开。你们听说过道生和乃尔根公司吗?”

我从霍普金的表情看出他从未听说过这家公司,但是福尔摩斯却充满兴致。

他说:“你是说西部的银行家们吗?他们亏损了一百万镑,康沃尔郡一半以上的家庭因此而破产,乃尔根也失踪了。”

“不错,我父亲就是乃尔根。”

我们终于得到了一点确切的信息,可是一个避债潜逃的银行家和被自己的渔叉钉在墙上的彼得·加里船长之间,似乎存在很大的距离。我们全都专心地听这个年轻人讲话。

“我父亲是主要当事人,道生已经退休了。那时我刚刚十岁,不过我已经能够感受到这件事带来的耻辱和恐惧。人们都说我父亲偷去全部证券逃跑了。事实并非如此。我父亲深信,如果给他一些时间,把证券变成现款,一切都会好起来,并能还清全部债务。要逮捕我父亲的传票刚发出,他就乘他的小游艇去了挪威。我还记得他在临走前的晚上,与我母亲告别的情景。他给我们留下一张他带走的证券清单,并且发誓说他会回来澄清他的名声,信任他的人是不会因此受累的。可是从此以后他就音信全无,他本人和游艇下落不明。我母亲和我都认为,他和游艇以及所带的全部证券都沉入海底了。我们有一位可靠的朋友,他也是一个商人,他不久前发现伦敦市场上出现了我父亲带走的证券。你是不难想象出来,听到这个消息我们有多惊讶。我了几个月的时间去追查这些证券的来源,经过许多波折和困难,我发现最早卖出证券的人便是彼得·加里船长,即这间小屋的主人。

“当然,我也调查了一下这个人。我查明他掌管过一艘捕鲸船,这只船在我父亲渡海去挪威的时候,正好从北冰洋返航。那年秋天风暴很多,南方的大风一直刮着。我父亲的游艇很可能被吹到了北方,遇到加里船长的船。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我父亲会怎样了呢?不管怎样,要是我可以从彼得·加里的谈话中弄清证券是怎样出现在市场上的,就能证明我父亲没有出售这些证券,以及他当初拿走时也不是自己想要发财。

“我来苏塞克斯拜访这位船长,不巧在此时发生了这件谋杀案。我从报告中得知这间小屋的情况。报告说这只船的航海日志仍保存在小屋里。我突然想到,要是我能够看到一八八三年八月在‘海上独角兽’号上发生的事,就有可能解开我父亲失踪之谜。我昨天晚上想要弄到这些航海日志,但是没能打开门。今天晚上又来开门,找到了航海日志,可是发现八月份的那部分记录全被撕掉了,而我也被你们抓住了。”

霍普金问:“这是全部事实吗?”

“对的,这是全部事实。”他说的时候,眼光躲躲闪闪的。

“你没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他迟疑了一下,说:“没有。”

“昨天晚上以前,你没有来过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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