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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殿阁终极大考——以百姓为题!
江阴侯府,夜阑人静。
月华隱入层云,只余下侯府廊檐下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微凉的夜风中摇曳,將婆娑的树影投在冰冷的高墙之上。
万籟俱寂,唯有书房窗欞內透出的暖黄灯光,成为这片深沉夜色中唯一温暖而固执的存在。
书房內,紫檀木书案上烛火跳跃,映照著江行舟清癯的侧脸。
他正凝神批阅著各地呈来的文书,硃笔悬腕,落笔沉稳。
忽然,一阵极轻的叩门声打破了这片寧静,如同石子投入古井。
老管家江福的身影出现在门缝外,声音压得低低,带著几分迟疑:“侯爷,府外来了一人,黑衣斗笠,不肯通名,只说是故人,有要事务必面见侯爷。”
江行舟笔尖在空中微微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无声地滴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他並未抬头,只沉吟片刻,声音平淡无波:“带他去厅。”
片刻后,厅。
管家引著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步入。
来人周身裹在玄色夜行衣中,宽大的斗笠边缘垂下面纱,外罩一件湿漉漉的陈旧蓑衣,脸上竟还覆盖著一副做工粗糙、泛著幽冷青光的青铜面甲,將容貌彻底隱藏。
唯有面甲眼孔处,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不定,交织著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有愤懣,有审视,更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期盼。
他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风尘僕僕与阴鬱戾气,与厅內清雅精致的紫檀家具、墙上悬掛的淡雅山水画格格不入,仿佛一块突兀闯入的寒铁,带著室外的寒意。
江行舟挥手示意江福退下。
厅门轻轻合拢,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二人。
江行舟並未起身相迎,目光平静地落在黑衣人身上,那眼神深邃,仿佛早已穿透层层偽装,直视其本心。
黑衣人立於厅中,沉默如铁。
青铜面甲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死死锁住端坐的江行舟,胸膛微微起伏。
这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
良久,他终於开口,声音因面甲的阻隔而显得沉闷、嘶哑,却又像压抑已久的火山,带著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尖锐的质疑:“江——大——人!”
他刻意用了官场上的敬称,字字透著冰冷的疏离。
“您那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如今已是传遍天下,妇孺皆知!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顏!”——写得好!
唱得真是动听!”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青砖似乎都为之轻震,语气陡然变得急促而锋利,如同出鞘的匕首:“可我今日,只想问你一句!
这大同世界,这寒士欢顏的千秋美梦————在你江行舟手中,在你这侯府高墙之內,究竟————究竟能否实现?!”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倾尽全身力气嘶吼而出,裹挟著孤注一掷的拷问,也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江行舟静静地看著他激愤的模样,脸上未见半分波澜,反而极轻地嘆息一声,那嘆息里带著一丝瞭然,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黄朝兄————”
这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如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直劈黑衣人顶门!
黑衣人浑身剧烈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青铜面甲下传来骤然急促的呼吸声,嘶嘶作响。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身精心准备的偽装,在对方眼中竟如同无物。
江行舟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雕木窗边,负手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背对著那颤抖的身影,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千钧重锤:“旁人若心存此念,尚可说是天真烂漫。
可黄朝兄————你我都曾寒窗苦读,你歷经三试不第,看尽科场冷暖,世態炎凉。
我更听闻,你早已混跡於长安城的阴暗角落,见识过这世间最底层的挣扎求生,最赤裸的弱肉强食。
见识过那些————你本应比谁都清楚这现实的嶙峋骸骨。
何以————到了今日,还存著这般不切实际的幻想?”
“天真?
幻想?”
黄朝像是被毒蜂狠狠蜇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讥誚,“是啊!
是我愚蠢!
是我天真!
我竟还会对你这样的天子近臣、朝廷新贵抱有一丝幻想!
以为你身居高位,还能记得当年科举之中说过的只言片语,真能————真能力挽狂澜————”
“因为我比你看得更透彻!”
江行舟猛地转身,目光如两道冷电,穿透空气,直刺青铜面甲后那双慌乱的眼睛,厉声打断了他。
“广厦千万间?
不错,是理想!
但这九重天下的广厦,十之八九,牢牢掌控在那些世代簪缨的门阀、盘踞地方的世家、富可敌国的豪强手中!
他们盘根错节,利益交织,早已织成一张笼罩天下的大网!
而天下寒士、流离失所之贫民,无立锥之地者,何其之多!
此非一日之功过,乃是千年、万载的积弊!
是根植於土地、財富、权力之上的庞然大物!”
他的话语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劈头盖脸地浇在黄朝心头那簇微弱摇曳的希望之火上。
“这岂是我江行舟一人,凭一腔热血、几首文道诗词文章,便能轻易撼动、彻底改变的?!”
黄朝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最终彻底熄灭。
他跟蹌了一下,身形晃了晃,青铜面甲下发出了一阵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苦涩笑声,充满了自嘲与绝望:“果然————果然如此————呵————!
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镜水月————空中楼阁————,却还给天下寒士一份希望!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他不再看江行舟,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这一刻被抽走,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虚无。
黄朝颓然转身,步履蹣跚,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著那扇通往黑暗的门户挪去,萧索的背影里,瀰漫著心死如灰的绝望。
他此行,本是怀揣著从《茅屋歌》中汲取的最后一丝微光,前来寻求一个答案,一个印证。
如今,答案如此残酷。
那点微光,已彻底湮灭在现实的冰壁之下。
就在他的右脚即將迈过那道高高的厅门槛,身影即將被门外无边黑暗吞噬的剎那。
江行舟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自身后稳稳传来,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他的鼓膜上,直抵心灵深处:“黄朝兄。”
黄朝脚步驀然钉在原地,僵硬如铁,但他没有回头。
“若你胸中,真怀有济世之大志,真怜惜天下寒士饥溺之苦————”
江行舟的声音带著一种奇异的、撼人心魄的力量,“为何总是將这沉甸甸的希望,寄託於他人之身?
为何从不转过身,问问你自己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夜空:“你何不,亲自去实现它?”
“轰!”
此言一出,真如九天惊雷,在黄朝近乎死寂的脑海深处猛烈炸开!
亲————自————*————现?
这四个字,每一个都重若山岳,狼狠撞击著他的灵魂!
他浑身剧震,宽大的黑袍下,双拳猛地攥紧,指甲瞬间深深掐入掌心,刺骨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翻江倒海的震撼。
青铜面甲之下,那双原本已是一片死灰的眼中,骤然爆射出一股极度混乱、疯狂、却又在废墟中重新燃起的、带著决绝意味的厉芒!
是了,为何不能是自己?
凭什么只能仰望他人?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一丝回头的意思。
只是在那门槛之上,停顿了短暂得几乎无法察觉的一瞬。
隨即,他像是將所有的犹豫、彷徨、乃至过去的自己都彻底斩断,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迈出了那一步!
身影决绝地、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门外的浓稠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嘶哑得几乎变调的告別,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飘零、消散:“江兄!
————告辞!
江兄干不了的大业,我黄朝来干!”
厅內,重归寂静。
江行舟独立於厅堂中央,如同一尊雕像,凝望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窗外,夜风呜咽而过,捲起几片落叶,拍打著窗纸,更添几分萧瑟。
他深知,今夜这一席话,此番点拨,如同打开了魔盒。
自此一別,山高水长,昔日同科之谊,或许终將湮灭於不同的道路选择。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点醒了一颗被绝望冰封的心,却也可能————亲手释放出了一头蛰伏已久、必將搅动风云的凶兽。
理想的热忱与现实的冰冷,个人的抉择与时代的洪流,在这深沉得令人心悸的夜色中,划下了一道清晰而不可逆转的界限。
未来的波澜,已悄然孕育在这无声的告別之中。
夜色如墨,稠得化不开。
江行舟独立於幽寂的客厅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庭院高墙,锁死在黄朝身影融於黑暗的那个方向。
夜风穿过廊廡,带来洛京城遥远而模糊的市井喧囂,却更反衬出侯府此刻死水般的沉寂,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在无声中瀰漫。
“主人。”
一声轻唤如落叶触地。
青已悄无声息地立於他身后三尺之地,清丽的面容上凝著一层难以化开的忧色。
“此人气息阴戾驳杂,行踪鬼祟,更与关中草莽牵连甚深,恐是刑部海捕文书上有名有姓的要犯。
您今夜不仅见他,更————更出言点拨,此举是否过於————”
她的话语適时收住,但那份深切的顾虑已表露无遗一与这等行走於阴影边缘、对朝廷心怀怨
慰之人牵扯过深,无异於引火烧身。
江行舟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神色並无多大波动,唯有眼底深处,有一丝极复杂的光芒倏忽掠过,似怜悯,似决绝,更似一场豪赌前的权衡。
他未直接回答,而是踱步至那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前。
修长的手指掠过一排排或新或旧的书脊。
最终,停留在了一册毫不起眼的蓝皮帐薄上。
那帐薄封皮朴素,没有任何题签纹饰,混在眾多典籍中,极易被忽略。
“朝廷通缉要犯?”
江行舟轻轻抽出那本帐薄,指尖拂过微凉的封皮,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或许吧。
但这世间许多人,之所以沦为罪犯”,並非生性顽劣,而是这煌煌世道,未曾给他们留下一条————能靠著循规蹈矩便可安稳存活的路。
刑部批捕黄朝的文书,还是我让人加上去的!”
他隨手翻开帐薄,里面是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的记录,用的皆是户部內部才通晓的简语。
上面巨细无遗地载明了关中道数十家盘根错节、势力滔天的门阀世家的核心机密:
核心成员的姓名踪跡、隱秘庄园的坐落、地下钱仓的位置、乃至诸多见不得光的暴利营生与惊人財富的估数————其详尽程度,足以令人心惊肉跳!
这些秘密,寻常人根本无从得知。
但是,户部可以查到天下钱、粮的流向,而御史台更是可以查阅朝廷的各种机密文档。
这正是他授意御史中丞张继暗中查探多时,却因牵涉过巨、阻力重重,始终无法真正动刀的硬骨头,是圣朝肌体上的一颗颗毒瘤。
“他方才质问我,那寒士具欢顏”的大同世界能否实现————”
江行舟“啪”地一声合上帐薄,目光幽深如古井,“我告诉他,非我一己之力可成。
只因横亘於前的,並非虚妄的念想,而是这些一实实在在盘踞著万千广厦、坐拥著金山银海,却早已忘了天下寒士饥饉的庞然大物。”
他將帐薄递向青婘,语气平静无波,却蕴含著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追上他,將此物交到他手中。
不必多言,他自会明白其中意味。”
青婘接过那本看似轻薄、实则重若山岳的帐薄,心中雾时掀起惊涛骇浪!
她瞬间洞悉了主人深藏的意图!
这哪里是寻常帐册?
这分明是一份標註清晰的猎杀名单,一条直指敌人心臟的捷径!
主人身居庙堂,有太多掣肘,无法亲自出手。
而將此物交给那个显然已决意背离朝廷规则的黄朝,其用意简直是————
“主人!
这————这岂不是————”
青婘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这举动太过惊世骇俗,太过兵行险著!
这无异於————!
“岂不是借刀杀人?
或者,更甚一步————是点燃乾柴的烈火烹油?”
江行舟替她说出了那骇人的词语。
他转身再次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负手而立,声音低沉而縹緲,仿佛在与这沉沉夜色对话:“青婘,你且思量,若要推倒门阀世家这座早已从根子里腐朽的巨厦,是应当由內而外,小心翼翼地去修修补补、缓慢拆解?
还是————更需要一股来自外部、猛烈甚至狂暴的力量,先將其彻底衝击得分崩离析,才好在那一片废墟瓦砾之上,重筑崭新的秩序根基?
陛下下不了的决心!
我帮她下!
陛下推不倒的门阀之墙,我帮她推!”
青婘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自脊椎直衝头顶。
主人所谋者大,所图者远,其手段也————堪称狠绝!
他明知黄朝是一团充满毁灭欲望的野火,非但不加以阻遏,反而亲手递上了最易燃的薪柴!
这是要驱虎吞狼,借黄朝这把充满怨愤的利刃,去劈砍那些连朝廷一时都难以撼动的千、万年壁垒!
无论最终成败,这股力量都必將搅动关中,极大削弱那些旧势力的根基!
“去吧。”
江行舟挥了挥手,语气斩钉截铁。
“————是,主人。”
青深吸一口凛冽的夜气,將帐薄小心翼翼贴身藏好,身影如一抹淡青色的轻烟,倏忽间融入夜色,朝著黄朝离去的方向疾追而去。
洛京城外,荒郊野岭,月暗星稀。
黄朝深一脚浅一脚地蹣跚在崎嶇山道上,內心的绝望、愤懣与不甘,如同毒焰般灼烧著他的肺腑。
江行舟那句“你何不,亲自去实现它?”如同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疯狂迴荡,刺痛著他每一根神经。
亲自实现?
这话,说得轻巧!
他一介落魄书生,如今更是与草寇为伍,身无长物,拿什么去实现那遥不可及的幻梦?
拿满腔的怨恨吗?
就在他心绪翻腾,几近癲狂,无计可施之际。
一道青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拦住去路,正是去而復返的青婘。
青婘面若寒霜,一语不发,只是將那份蓝皮帐薄,直直递到他眼前。
黄朝猛地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地审视著青婘和她手中那本不起眼的册子,並未立刻去接。
“主人命我交予你。”
青婘声音冰冷,不容拒绝地將帐薄塞入他手中,隨即身形一晃,再度消失於茫茫夜色,仿佛从未出现。
黄朝握著那本尚带一丝余温的帐薄,迟疑地就著微弱月光,翻开了第一页。
下一刻,他的呼吸骤然停顿,隨即变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急促!
他的双眼越瞪越大,瞳孔中倒映著册页上惊心动魄的文字与数字,身体因极致的激动而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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