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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住口。”萧暥哑声道。

魏燮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愣愣道:“那……那姑姑……”

孟秩道:“北狄蛮子破城,方皇后腿脚受伤无法上马,将嘉宁公主托付萧将军后,投火海自尽,萧将军单骑救公主杀出重围。”

旧事又被重提,萧暥面色苍白,黯然道:“是我无能,没能救出姑姑。”

魏燮浑身剧烈地一震。

沉默片刻,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脱下铠甲,露出一身伤痕累累的肌肉。

萧暥蓦然怔了怔,脱衣服这是干嘛?

就见魏燮在路边的荆棘地里砍了根带刺的藤条,走到萧暥面前,咚地跪下。

“阿暥,魏燮是个莽人,今天给你赔罪了!”

说罢双手举起荆条。

萧暥明白了,这是负荆请罪。

他拿起荆条一甩,荆条如鞭抽在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清响,折成两断。

“好了,元举,起来罢。”

魏燮却不肯起身,执拗道:“阿暥,你抽我一顿,我心里才好受些!”

萧暥道:“元举,如今北狄犯边,你若想为义父、为姑姑报仇,不如杀寇立功!”

这句话提醒了魏燮,他脱口道:“对了,阿暥,那个北狄首领,对你图谋不轨。”

云越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握紧剑柄:“北狄蛮子也敢?!”

萧暥一摔,赶紧按住云越,岔开话题道:“元举,你在北狄数月,探听到什么军情吗?”

魏燮道:“有,北狄人好像在把士兵淬炼成力大无穷的怪物。”

苍炎!

萧暥心中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北狄人本来就野蛮彪悍,能征善战,一旦成为不知伤痛、不畏生死、力大无穷的苍炎军,其战斗力还要翻倍!

不过,就目前的状态来看,北狄人苍炎化的进度也许还比较低?因为车牙缇率领的这支军队里并没有苍炎。

但也有可能这只是一支偏师。若是如此,阿迦罗的主力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旷野的宁静,城门外一骑如飞冲了进来,云越定睛一看,道:“主公,是斥候回来了。”

“报——”

片刻后,斥候已经急驰而至,不及等坐骑停稳就翻身落马,“主公,雁门急报。陛下率大军至雁门,旌旗蔽日,仪仗数里。”

“什么!?”

云越不屑地哼了声:“陛下这是打仗,还是秋狩围猎?”

萧暥心中却是一沉。

不妙!魏瑄这是故意大张旗鼓北上,想把阿迦罗的主力引到自己这里去!

***

清早,太阳初升,照着秋日的旷野上一片金黄。

秋风荡起,两军阵前碎草尘土漫天飞扬。

北狄阵中,阿迦罗横刀立马,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照射下呈现耀眼的金色,灼热的杀意烈烈燃烧。

七千精骑在他身后缓缓展开,他们身披皮甲,头顶兽角,威风凛凛地肃立原上。

两军阵前一片肃静,只有西风刮过旷野的呼啸声,和此起彼伏的战马响鼻声。

与北狄军阵相对,数丈开外是大雍朝的羽林新军。

两千名重甲武卒排成三列,每列六百余人,踏着整齐的步伐往前行进数百步,将手中大盾重重往地上一顿,轰然巨响中,铸成三道厚重的坚墙,两千名长枪兵与弓箭手快速紧随其后。

当鲜红的朝阳从云层后喷薄而出,五千羽林军已列阵完毕。

一望无际的旷野上,黑压压的重甲武卒森然肃立,秋风吹过,荡起旌旗猎猎飞扬,阳光下凄艳如血。

魏瑄一身戎装伫立于中军高台上,刀一般的目光掠过军阵,最后冰冷地落到了跃马阵前的阿迦罗身上。

“鞮奴?”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森然,“你就是阿迦罗?”

阿迦罗驱马前行几步,高声道:“正是本单于。”

然后他扬鞭一指:“中原皇帝听着,你抢占、逼死我的阏氏,本单于此番南下,就是要踏平九州,为我的阏氏复仇!”

青霜听得一愣,看向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和北狄大单于有了杀妻之仇、夺妻之恨了?

但见魏瑄目光幽沉,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嘲笑:“你的阏氏?阿迦罗你听好了,他是朕的人。”

阿迦罗闻言目光顿时变得像狼一样狰狞,他一夹马腹,手中弯刀往前用力一引,率先策马冲出。

身后七千铁骑迅速跟上,刹那间,沉重的马蹄声漫卷过空旷的原野,腾起滚滚烟尘漫天飞扬,潮水般冲向大雍军阵。

大雍军阵中,魏瑄举目远眺,只见前方无边的旷野上滚滚烟尘冲宵而起,无数北狄骑兵如蝗蚁般从地平线上席卷而来。

“差不多了。”魏瑄眸子里杀机流溢。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青霜。一直侍立左右的青霜立即挥动手中的三角令旗。

顷刻间,整个庞大的军阵开始井然有序地运转起来。

“重甲武卒,前进——竖盾——”

一千名重甲武卒往前疾进数百步,然后将手中的厚重大盾往的上重重一顿。

“弓箭手,前进——”

两千余名弓箭手小跑着越过长枪兵,来到重步兵盾墙之后列阵。

他们娴熟地卸下长弓置于身侧,然后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肃立于阵前的青霜身上,他们在等待军令。

“杀——”

阿迦罗挥舞着弯刀一马当先,身后复仇的北狄勇士们争先恐后地如潮水般向着前方严阵以待的羽林军掩杀过去。

大军后阵,青霜看准时机将手中的令旗重重挥落。

“放箭——”

霎时间,盾墙后等候多时的上千名弓箭手张弓如满月,无数锋利的羽箭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得攒落下来。

顷刻间,冲锋的北狄士兵像被收割的麦子般从马背上栽落了一片。

“展开队形!”阿迦罗大喝道。

他一边催马疾进,一边挥舞着弯刀格挡着肆虐的箭雨。

在他身后七千草原铁骑随即拉开了队形。

“嗖嗖嗖——”又一波箭雨抛空而下。

这一次只有稀稀落落数十骑栽落马下。

眼看北狄骑兵就要冲到阵前,青霜将手中的令旗狠狠往下一挥。早就严阵以待的长枪兵踏着稳重的步伐缓缓向推进,摆好拒马阵等待汹涌而来的北狄铁骑。

阿迦罗一声大喝,跃马疾进,手中弯刀旋斩而至,一刀劈断锋利的拒马枪,胯下坐骑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撞进了大雍军阵中,大盾后的几名士卒瞬间被撞飞出去,紧接着阿迦罗挥舞着弯刀,掠过这几名羽林士兵的咽喉,瞬间鲜血激溅。

“呜嗷嗷嗷——”

在鲜血的刺激下,复仇的北狄骑兵疯狂地嚎叫着冲向大雍军严密的盾墙。

刹那间,锋利的拒马枪将无数北狄骑兵连人带马刺成对穿。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刺耳的金戈声、骨骼断裂声和惨嚎声。

在北狄骑兵一波波猛烈的冲撞下,坚固的盾墙开始松动,许多士兵被撞得连人带盾往后倒飞出去。

羽林新军毕竟不是锐士营的百战老兵,北狄骑兵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和悍不畏死的冲击让他们心胆俱震。

虽然锋利的拒马枪能把前排的北狄骑兵戳死,但无法阻挡后续的骑兵一波波如海浪般连绵不断的冲锋。原本整齐的拒马阵已经出现了混乱,被奔涌而来的北狄骑兵冲撞得支离破碎。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

阿迦罗几乎可以看到魏瑄脸上冰冷的表情。眼前又浮现出萧暥从悬剑崖上一跃而下的身影,刻骨的仇恨燃起灼热的杀意,他不等驰到近前,就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如疾火般破风而出。

“陛下!”青霜揉身扑上前,却被魏瑄一把推开。

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只微微偏开头,锋利的羽箭擦着他的眼下飞去,在雪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口。

好箭术!

魏瑄心中一凛,眸子里杀机涌现,一缕鬼魅般的黑雾从指缝间暗暗流出。

与此同时,北狄大军已经突破羽林军的防线,向中军杀来。

阿迦罗再次挽弓搭箭,这一次冰冷的箭镞瞄准了皇帝的咽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大军斜后方忽然传来如闷雷般隆隆的声响,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开始震荡起来。

阿迦罗心头一震,霍然回首,只见远处茫茫的旷野上,烟尘冲宵而起。

不妙,有援兵!

紧接着沉重的马蹄声叩击着大地,滚滚烟尘中,一支百余骑的精锐骑兵像一柄锋利的剔骨尖刀,从北狄军团后阵斜斜切入,劈波斩浪一般杀来,所到之处,一片人仰马翻。

阿迦罗大惊,立即调转马头,挥舞着弯刀策马迎上。

“锵”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火星四溅。

在迷乱人眼的黄尘间,他赫然看到了一双清利的眼眸。

“萧暥!”阿迦罗心中猛地一震,急忙收刀,“你没死?”

“鞮奴?”萧暥蓦然怔了怔,随即长剑一横,“为何寇边!”

“他不是鞮奴。”魏瑄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他就是阿迦罗。”

“他是来找朕复仇的。”

“为了他的阏氏……”

什么?!

萧暥顿时被一个雷劈到了。

再看阿迦罗,他戴着单于的鹰顶金冠,粗犷的脸庞桀骜不驯,阳光照射在他琥珀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征服欲。

再也没有在将军府中时的驯服。

“萧暥,你难道还要为这个是非不分的皇帝效命吗?”阿迦罗道。

萧暥长剑一指:“阿迦罗,中原是我故土,谁要是敢寇边犯境,我决不客气!”

说罢一夹马腹,催马向前。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两马瞬息间交错而过,森寒的剑锋划过刀刃,如闪电般掠过,直逼阿迦罗心口。

阿迦罗在马背上猛地一侧身,险险避过。

生死攸关之际,阿迦罗眼中催发出烈烈战意,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次一定要捉住这只皮毛漂亮的狐狸!

他拍马回身,双手奋力一抡,锋利的弯刀撕裂了空气,带着摧金裂石的力度劈斩而下。

当的一声清响,萧暥长剑剧烈地一震,猝不及防间竟被生生磕开。

阿迦罗一刀斩落,巨大的惯性下一时没有收住力,锋利的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堪堪擦着萧暥下颌掠过。

阿迦罗陡然惊出一身冷汗,“萧暥!”

萧暥半身悬于马背,摇摇欲坠之态,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萧暥!没事吧?”

阿迦罗赶紧拍马赶上,刚要抬手去搀,忽见萧暥低垂的眼底流光一闪,

不好!

电光火石间,萧暥舒柔的腰身在马背上灵活地一翻,手中长剑一荡,掠起一道锋利的弧光。

阿迦罗只觉得寒风扑面,急往后仰,凛冽的剑风从下往上,破开了他的皮甲,在他胸前堪堪掠过。

他按着咚咚直跳的心脏,惊魂未定。

好精湛的马术!

好生狡猾的狐狸!

他按捺不住兴奋,大声道:“萧暥,跟我回草原!”

萧暥目光一厉:“休想!”

就在这时,远方的旷野上又传来了隆隆的闷雷声。

阿迦罗策马回首,只见身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再次扬起滚滚烟尘。

阿迦罗顿时眉头一皱,知道萧暥此番必是率轻兵先行,后面还有大军压阵,不可恋战。

“萧暥,今天看在你面上,我就放过小皇帝一马,下次我亲自来娶你!”说完一夹马腹,战马发出咴律律一声嘶鸣。

“我们走!”

数千北狄士兵如退潮般汹涌而去。

萧暥并没有下令追击,一来,他知道阿迦罗之勇武,马战非他强项,想拿下阿迦罗不大可能。二来,两军阵前,他也不想阿迦罗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主公!”云越策马率大军驰近,只见滚滚烟尘间,阿迦罗已经率军远去。

“我刚才好像看到鞮奴了?”

萧暥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上前拜见皇帝:“臣护驾来迟。”

“彦昭快平身。”皇帝诚恳道,“都是朕急于求成,想在此诱捕阿迦罗,所幸彦昭及时赶到,不然朕势危矣。”

云越不屑地低哼了声。

“陛下受伤了。”萧暥道。

魏瑄这才想起来似的,抬手摸了摸脸颊,“无事,一点小伤。”

“不处理恐怕会留疤。”

哪里见过脸上有一道疤的天子?

***

大帐里。

魏瑄坐在案前,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两弯淡淡的虚影,遮住了幽邃的眼神。

萧暥抬手用自制的棉签蘸了药油,轻轻地点在魏瑄脸上的伤口处。

那人清郁的气息近在咫尺,魏瑄长睫微动,像风中扇动双翼的蝴蝶。

“疼么?”

魏瑄轻轻摇头,垂下的眼眸看起来人畜无害。

那双眼狭长深邃,流转时眸光逼人,含而不露的威仪,沉凝时却又纯净若渊,仿佛蕴藏着深郁的愁绪。

萧暥看得一晃神,不留意间手就被温暖的握住了。

萧暥的手微凉,而皇帝的掌心温热,激得他微微一颤。

刚想抽回来,就听魏瑄轻道:“彦昭,我们君臣能一直这样多好。”

“就像以前……”

萧暥心中黯然,自从兵戎相向后,以前怕是回不去了。

魏瑄已经是真正的皇帝了,再不是当年的那个一腔赤忱的少年了。

他悄然放下手道:“陛下,风长离已经在将北狄士兵淬炼成苍炎,决战刻不容缓。”

魏瑄闻言,点头道:“朕已经派左奔率军攻打西域,若拿下西域,就能对北狄形成合围之势。”

萧暥蹙眉,刚想问魏瑄,左奔靠谱吗?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转瞬间已至大帐之外。

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出现在帐外,咚得单膝跪地,将背负的信囊解下,双手高举过顶。

“陛下,西域捷报!”

余先生立即上前,从士卒手中接过信笺,一路小碎步进献到皇帝的御案前。

魏瑄一目十行地阅罢,交给萧暥,道,“左奔一路西行,连攻下西夜、温宿、姑墨、卑陆、浩罕等二十九国,现驻扎在漠赫古堡城外。”

漠赫古堡是精山国的都城。

作为西域最大的国家之一,精山国扼守于东西交通的要道,易守难攻。

“精山国怕是不好打。”萧暥蹙眉道,

魏瑄很有把握道:“左奔能拿下来。”

萧暥其实倒不是担心左奔拿不下精山,而是他常年的战场直觉,隐隐觉得这一战会出事。

***

精山国都城漠赫古堡,富丽的皇宫里,精山国王布尔汗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正召集大臣议事。

布尔汗五十多岁,身着长袍,手握黄金权杖,鹰钩鼻上,一双幽深的小眼睛里透露出不安的目光,看着殿上的大臣。

“雍朝的骁骑将军带着七万军队已经打到了我都城外,诸臣有什么办法御敌?”

国尉巴希是个魁梧的汉子,他立即出列道:“我愿为王出战!”

“不可。”国相道,“中原人势大,连西夜、温宿这样的大国都被攻克了,姑墨、卑陆、浩罕也都投降了,我们恐怕也打不赢,不如投降,做大雍朝的属国,换取百姓的安宁。”

布尔汗皱着眉头,他知道单凭他精山国的两万军队,根本就不是中原军队的对手,但是举国投降雍朝,他又不甘心。

就在他左右摇摆,犹豫不决的时候,殿外有侍从来报告,“国王陛下,城外有一位先生求见,说是有办法解开陛下现在的困境。”

布尔汗眼前一亮,从王座上站起身来,道:“快快有请。”

片刻后,风长离一袭黑袍,悠然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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