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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粉墨登场

9、诉苦

赵长征住在解放路六号,是一座修缮保养很好的法式小洋楼,前院大门正对着省政府北偏门,后院濒临黑水湾公园,公园内有一座不高不陡的英雄山,邻近的八号西班牙式小楼住着省委书记林白。

赵长征每天早晨有爬山的习惯,也许是昨晚下过雨的缘故,早上一出门,就透着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

此时的黑水湾公园还蒙在濡湿的水雾之中,整个公园借着山势起起伏伏的绿色愈加青翠葱茏,似乎一伸手就能在空气中捞住一把绵绵的雾絮。不时有大颗大颗的水珠自树叶间悠然滑落,滴答在潮湿的地面上,打在赵长征的肩上。

赵长征下意识地用双手搓了搓脸,用鼻翼深吸着浓郁而芬芳的空气,用目光远眺着青翠欲滴的绿色,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伸开双臂做了一个扩胸动作,踩着湿漉漉的石阶,向英雄山山顶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爬去。

远处是城市高高低低的建筑,以及如蛟龙一般贯穿东州的黑水河,晨雾中似有似无的黑水河像画一样缥缈。

赵长征极目远眺,为日新月异的东州城而兴奋,作为一省之长,他每天利用早晨上山之际都要反省自己工作中的利弊得失,昨晚省委常委会上研究整合全省经济布局,会开得太晚,他一宿没睡好,现在望着满山青翠,他更想闻闻松风,听听鸟语,欣赏欣赏山下的城市风貌和远处那条风姿绰约的黑水河。

快爬到人民英雄纪念碑时,突然有人喊:“赵省长,您终于来了,我等您快一个小时了。”

赵长征抬头一看,原来是东州市市长夏闻天。赵长征心中不禁暗笑,好个夏闻天早晨爬山你都不让我消停,知道我每天早晨爬山,竟然处心积虑地在这儿等着我!

夏闻天正是这么想的,他当过不到一年的副省长,了解赵长征早晨有爬山的习惯,所以,一大早他就在山顶上等,果然等到了赵长征。

夏闻天之所以不去赵长征的办公室,一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背着洪文山向赵长征汇报工作,二是省得见赵长征排号。

“闻天,怎么一大早就来堵我?有什么事不能到办公室谈?”赵长征略显意外地问。

“长征同志,想和你说点心里话,怕办公室不方便。”夏闻天与赵长征握了握手说。

“听你的口气好象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赵长征伸展着双臂问。

“赵省长,还真让您说着了,我就是想找你诉诉苦!”

“说说看,是不是工作上与洪文山撞车了?”

“长征同志,”夏闻天牢骚满腹地说,“简直一个瞎指挥嘛!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只讲局部,不看全局;只讲计划不讲规划,这样下去,东州这台启动全省经济的发动机非熄火不可!”

“闻天,冷静点,先不要给文山同志扣大帽子,说点具体的。”赵长征平和地说。

“当初肖鸿林为了他儿子的琼水园,武断地把博园的地址设在了琼水湖畔,今日危害已经日益显现,博园已接待游客突破三千万人次,琼水湖周边房地产开发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带动这轮房地产开发的单位八成是省市各大机关的度假中心,培训中心,其实,都在变相修建宾馆酒店,东州五百万市民的饮水安全受到了严重威胁,这种掠夺式的破坏性的房地产开发如果不及时制止,后果会不堪设想。我在市委常委会上及时提出了这个问题,希望引起常委们的高度重视,没想到文山同志说,受‘肖贾大案’的影响,外商不来了,财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美国公开把东州列为高风险投资区,国内方方面面的人就更不愿意来了,老百姓很悲观,洪文山认为,东州经济至少要在低谷中徘徊三到五年,但是,东州老百姓不可能给我们三五年时间,一年都不会给我们的,如果今年遏制不住东州经济继续滑坡的趋势,我们就呆不下去了,所以,任何能迅速扭转东州经济发展被动局面的措施都是好措施,博园的旅游业和房地产开发无疑让我们看到了启动东州经济的希望,利大于弊,所以不能遏制,要大力支持,任何有利于东州经济走出低谷的措施都是科学的,为此,我们必须背水一战!”

“这叫什么话,简直是急功近利的伪科学嘛,”赵长征目光犀利,严肃地说,“东州作为全国最重要的老工业基地,必须探索出一条新型工业化的道路,这就要求充分发挥科技进步和创新在经济发展中的巨大作用,如果不从根本上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能源资源都将难以为继,这个道理文山同志不会不懂的。闻天啊,党政一把手政见不同不利于班子团结,我也时常与林白同志观点撞车,怎么办?多沟通,多通气,文山同志对东州的现状着急,可以理解,但是越急越要冷静,回头我也找机会和他谈谈,不过最主要的是你们之间要好好谈谈,不怕意见相左,就怕闷着,越闷意见越大,越难沟通,闻天,你年轻要主动些,你是经济方面的专家,但是文山同志实际工作经验丰富,你们俩要配合好了,何愁东州经济不腾飞?”

赵长征的话语重心长,夏闻天心服口服。

“长征同志,我这个人在大学呆久了,身上书生气重,也许清高过了头,我会主动找文山同志谈的。”

“这就对了嘛,闻天,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最近省矿产资源厅厅长向我反映,皇县的钼矿乱采乱开、盗采盗开情况严重,皇县的钼矿是我省最重要的矿产资源,我希望好好整顿一下,要保障国有资产不能流失,另外,全国安全生产形势很严峻,应该说是矿难如麻呀,我不允许在清江省发生类似事件。”赵长征目光如炬地说。

“赵省长,您放心,关于皇县钼矿的整顿工作,我已经交待给主管副市长何振东,相信乱采乱开、盗采盗开情况很快会得到遏制。”

夏闻天上任以来,一直奔走于大中型企业之间,他深知中央和省委将他这个经济学博士安排在东州这个老工业基地当市长,是颇有用意的,在自己任期内,如果东州的大中型企业没有起色,就无法向中央和省委交待,更对不起八百万东州老百姓,因此,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去皇县看看,今天赵省长明确提出要重视皇县钼矿的整顿工作,无疑给夏闻天打了一针强醒剂,他心想,万事开头难,绝不能在自己工作处处被动的情况下,让皇县钼矿节外生枝,毕竟安全猛于虎,责任大于天啊!

从山上下来,夏闻天钻进自己的专车悄然而去,赵长征目送夏闻天走后,深深陷入沉思。东州市如果不发生震惊中外的“肖贾”腐败大案,林白就会顺利上调中央,如果中央不空降一位省委书记,自己也就理所当然地接替林白任省委书记,当然,省委副书记刘光大当过常务副省长,党政工作都很熟悉,又比自己年轻,也有可能接任林白任省委书记,但是,更有可能在自己接替林白后担当省长一职。

政坛上本来就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然而一场惊心动魄的反腐败斗争过后,肖鸿林、贾朝轩等人腐败掉了,也耽误了赵长征和林白、刘光大的政治前程。

按理说东州作为清江省的省会城市发生这么严重的腐败大案,林白和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好,中央并未各打五十大板,只是随着“肖贾”腐败大案的尘埃落定,本来可以更上一层楼的政治命运发生了改变。

由于赵长征是从东州一步一步干起来的,肖鸿林、贾朝轩等人与自己共事二十多年,都曾经是自己的老部下,突然腐败掉了,知情者骂他对老部下不讲人情,不知情的干部群众却说,若不是赵长征包庇护短,“肖贾”等人也不会走的这么远。这让赵长征陷入了舆论的被动。

其实,赵长征目送夏闻天上车时,被刚刚走出家门的林白看了个正着,林白怔了一下摇摇头微笑着上了车。

10、汇报

坐在车里,林白想,这个夏闻天一大早就找到赵长征一定是诉苦求情来了,他早就听说东州的新班子党政一把手配合得有点不顺,洪文山这个市委书记是自己全力向中央推荐上去的,夏闻天却是赵长征同志力举的,洪文山政治经验丰富,夏闻天是年富力强的经济专家,本以为两个人是强强联合,东州的班子会成为最有战斗力、最团结的班子,没想到两个人搭班子没几天就传出了不和谐的风言风语,这让林白的心里萌生了一些隐忧。

清江省经济发展虽然不平衡,南部地区已经迈过小康门槛,北部地区却还在温饱线上徘徊,但是,南北中间地带有以省城东州市为中心的清江中部城市群,以东州为中心的百公里半径内,汇集了超百万人口的特大城市东州、平川、昌山,人口在五十万以上的大城市有宁山、溪口、营阳、铜岭,在城市布局上,七城市排列恰如“北斗七星”。

这七个城市总面积为6.5万平方公里,占全省面积近45%,人口2126万,约占全省人口的50%,gdp占全省近50%。由此可见,东州在全省经济发展中的战略地位。

赵长征这届政府上台后,提出了整合全省经济的设想:建设东州至各城市城际轨道交通,尽快形成经济区城际快速轨道系统。启动环经济区高速公路,打造七城市“一小时经济圈”;产业依托七城市优势产业的龙头企业,重点推进经济区内装备制造业、汽车工业、钢铁工业、石油化纤和精细化工等产业整合,加强产业链对界,增强配套能力,依靠市场机制,整合清江中部城市群整体崛起,从而带动北部地区大发展,用十年时间逐渐扭转南北经济发展不平衡的状况。

然而,就在这个计划实施的关键时刻,“肖贾腐败大案”爆发了,东州作为清江中部城市群的发动机突然熄火,给如火如荼的全省经济发展带来了无法估量的损失,特别是东州自身的经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今天省驻京办主任薪泽金要来汇报工作,薪泽金为了这次汇报提前两天就在电话里做了预约。林白最初并不想听薪泽金的汇报,因为,中部城市群的几个市的市委书记都在试图预约向自己汇报工作。东州这台启动中部城市群经济发展的发动机一旦出现问题,其它城市必然受到重大影响。

然而,林白转念一想,省驻京办是清江省的信息源,莫非薪泽金打探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了,林白早就要求省驻京办要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中央对宏观调控的政策信息,这样可以避免决策上走弯路,其实,捕捉中央在各项政策方面的信息有时比跑“部”“钱”进更重要。因此,林白决定听取薪泽金的汇报。

林白赶到办公室时,自己的秘书已经安排薪泽金在小会议室等候了。薪泽金的脸色看上去有点憔悴,显然睡眠不足,林白心想,看来这个薪泽金没少熬夜应酬呀。

“林书记,您推开各路诸侯,先见我这个不入流的驻京办主任,我真是没想到,我先谢谢领导的关怀!”

林白以为薪泽金说的是套话,没当回事,“泽金,少跟我装得可怜兮兮的,驻京办怎么不入流了?堂堂的正厅级干部,肩负着省里与中央沟通的重任,驻京办是地方政府的鼻子、耳朵、眼睛,但你们却只强化嘴的功能,快吃出样来了,据说,各地的名吃都是通过驻京办传到京城的,是不是呀?”

林白不温不火地一顿数落,薪泽金有些委屈,心想,我们不迎来送往行吗?我们就是领导们在京城的腿呀。

“林书记,我来就是想向您汇报一个重要情况,我得到可靠消息,中纪委会同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正在制定一份针对驻京办的整改方案,方案首先涉及五十二家省级政府驻京办和大型国企驻京办的整顿和改革。”

林白不动声色地问:“估计怎么个改法?”

薪泽金叹息道:“林书记,我担心国务院会不会下决心撤掉驻京办!”

林白沉思片刻,自己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说:“泽金呀,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驻京办的迅猛增长,正好契合了中央和地方分权的历史演变,其中尤以1994年中央与地方分税制改革之后为甚,自1994年的分税制改革以来,我国政府财政的集中程度不断提高。分税制的确立为中央政府的财政提供了制度性保障,也改变了改革中央政府在财政方面高度依赖于地方政府的局面。在财政不足的情况下,地方政府经济发展的任务和公共管理的职能却不断加重,财政支出的压力增大,这就使中央政府的财政转移支付,成了地方政府重要的收入来源。因此,驻京办兴盛的背后,是各部委资源配置权力太大,财政转移支付程序欠透明造成的,真要下决心整顿,应该国家部委和驻京办要各打五十大板,不能只揪住一个不放。因此,我认为驻京办不可能一撤了之。”

“林书记分析得很透彻,应该说各地驻京办事处为北京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最近我看到一份调查报告,报告称各地驻京机构投资已经成为北京市继国外资金和私人投资之后的第三力量。驻京办怎么改革,就看北京市和中央怎么协调了,政府总是喜欢管一些该交给市场的东西,政府管的越多,跑‘部’‘钱’进就越厉害,驻京办确实需要改革,但如果只是国管局一个命令一下就完了,这对地方政府不公平。”

“好了,泽金,你也别发牢骚了,其实即使中央取消了各地驻京办,只要各部委资源配置权力过大,财政转移支付程序欠透明,各级政府还会以其它方式设立驻京的联系机构,不叫驻京办了,但驻京办沟通各部委的职能还是要有的。你薪泽金不会砸饭碗的。”

林白心里很清楚,薪泽金在省驻京办工作了十几年了,老婆孩子都调到了北京,几乎以驻京办为家了,一旦驻京办整顿,第一个受冲击的就是薪泽金,因此薪泽金着急见自己是可以理解的。

“林书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向您保证,我一定将清江省驻京办建成我省改革开放大业在紫禁城的桥头堡。”

林白看了一眼薪泽金哈哈大笑地说,“好了,泽金,东州市委书记洪文山在办公室等我呢,怕是要等急了。”

薪泽金不好意思地起身告辞,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说:“林书记,前几天,我请国土部一位司长吃饭,他向我透露,国家有可能要重拳整顿房地产市场,具体措施还不太清楚,我已经让驻京办信息处密切注意这方面的动向了。”

“泽金,这个信息很重要,要尽快摸清动态。”

“好,林书记,随后我让信息处把调查报告给您。”

薪泽金走后,林白心中蒙上了一层隐忧,他心里清楚,这些年房地产开发几乎成了一些地方政府的财政支柱,许多政府成了卖地财政,包括清江省的一些城市,一旦中央重拳整顿房地产市场,怕是有些地方官要坐不住了。洪文山到东州后,提出要以房地产开发为龙头,带动东州经济发展,会不会受到冲击?想到这儿,他心里一紧,赶紧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丁能通陪同周永年回东州之前就给罗小梅打了电话,言明这次回东州要去皇县看看她,罗小梅当时表示亲自开车到东州接他。

衣雪在加拿大得知丁能通又重新上岗的消息并未显得十分高兴,她领略了加拿大的生活后,价值观已经发生重大改变,衣雪认为东州官场发生的巨变,足以说明仕途之路的风险,衣雪不愿意再为丁能通提心吊胆,她多次打电话给丈夫希望他激流勇退,但是丁能通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根本听不进衣雪的劝,两个人每次通电话少了温存多了争执,时间一长,衣雪也懒得再劝了,当然电话也懒得打了。

衣雪认为一个男人有银子位子车子,但他如果不听你的话,又有什么用呢?小时候在山区奶奶家,走好几里路去上小学,奶奶家威猛的大黄狗一路护驾,便没人敢来欺负,每次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去玩,大黄狗总是乐颠颠地跟着,衣雪那时就对奶奶说,长大了嫁个老公要像大黄狗一样,结果遭到表哥表姐们的耻笑。现在一晃自己都三十五六岁了,早已物是人非,可回头一想,小时候的想法竟一点没错!可是丁能通已经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大黄狗了,自己和儿子远在异国他乡,太需要一个像大黄狗一样忠诚的男人,为此,衣雪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对衣雪的想法,丁能通无法理解,他觉得男人天生就是为了征服这个世界的,怎么能像大黄狗一样没出息?劫后余生的丁能通卯足了劲儿想给曾经断言自己完蛋了的小人们看看,丁能通是打不倒的汉子,是在哪儿摔倒就在哪儿爬起来的勇士。

罗小梅读懂了丁能通心里藏着的这本书,这个痴情的女人原本以为丁能通的仕途之路终止了,所以才打算请丁能通出山与自己一起创造一个财富神话。

罗小梅没有想到,丁能通不幸中有万幸,新任市长夏闻天认为,像丁能通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洗礼,只是湿了鞋底没有翻船的人应该重用,这样的人再撑舵不仅不会翻船,而且不论遇上什么风浪都会闯过去。夏闻天启用了丁能通,丁能通是个士为知己者死的人,当然要乘风破浪济沧海了。

罗小梅既为丁能通高兴,又有些惋惜,高兴是因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又站起来了,惋惜的是不能共同创造财富神话了,但是罗小梅从来都不是强加于男人的小女人,而是喜欢与狼共舞的奇女子,她觉得自己有能力为丁能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出一份力,这样更能赢得丁能通的爱。罗小梅面对丁能通时,永远会释放出猫一般的神情,她从来不在丁能通面前显示自己的强大,在这个空幻的世界上,有抱负的男人,特别是有政治抱负的男人更需要女人像猫一样的温情,在男人面前,女人什么你都会了,什么你都强了,那男人还要做什么?

所以得知丁能通到东州的消息,罗小梅立即恢复了猫的本性,灵魂摇摇摆摆地扑向丁能通,从前两个人的温存故事再一次川流不息地跳荡在思维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即将发生的故事令人感动,更令人缠绵……

春天的阳光暖起来,有些像卧在肩头酣睡的老猫的体温,温吞吞中一点一点加热,催人入睡,却又漫不经心地提醒着你,这是一种享受。东州的春天这样的日子不多,便愈发使人珍重这罕有的人生时光的停滞。

丁能通舒展地半躺在罗小梅的奔驰车里,车速不快,罗小梅切意地开着车欣赏着公路两侧旖旎的风光。黑水河从市内就一直跟着,奔驰车驶出东州古城后,河面往左岸突然变得十分宽阔,河水漫到有草的河岸上了。水面在高涨,水波飞溅,冲击着沿岸的丛林,一股股清澄的春汛顺着许多沟渠和地面的裂隙,也喧嚣着窜到河流里面来了。太阳是明媚的,几只黄嘴鸭在阳光里闪着黑亮的羽毛,嘎嘎地叫着。

在向阳的地方,从土里欣欣向荣地茁长出一片片绿茸茸的嫩草,春风抚慰了丁能通的灵魂,就像奔腾的黑水河一样跃跃欲试……

11、陷阱

以魏国山为首的十几个民工在博园讨得夏闻天市长的一个纸条后,如获至宝兴冲冲地来到市社保局找局长房成高,结果连社保局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门卫赶了出来。

门卫根本不相信夏市长会给这十几个泥腿子写什么纸条,门卫知道即使纸条是真的,房成高局长也不可能见,因为一看这十几个泥腿子就是来找麻烦的,房局长是最讨厌麻烦的,一旦放进去,搞不好几个门卫的饭碗就砸了。

没办法,魏国山率领十几个民工只好在社保局大门外等,然而,房成高根本没坐自己的黑色奥迪车,他是坐林娟娟的红色宝马离开社保局的,离开时他还摇下车窗看了一眼十几个民工,然后漠然地摇上了车窗。

魏国山等人一直等到天黑,社保局的工作人员纷纷下班离去,社保局大楼人去楼空,魏国山等人才失望地离去。

林娟娟勾搭上房成高是在袁锡藩被双规以后,当时房成高是时任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洪文山的秘书,为了查清袁锡藩的问题,林娟娟经常被请到市纪委协助调查,当时房成高除了给洪文山当秘书外,还兼任市纪委三室主任,因此参与了袁锡藩案的全过程。

见到林娟娟的第一面,房成高就惦记上了,他暗自为林娟娟叫屈,没想到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竟便宜给袁锡藩这个老糟头子了,真是一朵鲜插在了牛粪上。

林娟娟早就看透了房成高的心思,有一次房成高找林娟娟核实袁锡藩的犯罪情况,趁一同参与谈话的同事上厕所的间隙,林娟娟妩媚地望着房成高深情地约房成高晚上一起吃饭,房成高受宠若惊,早有此意,碍于自己的身份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此时梦寐以求的机会终于来了,房成高一口答应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吃罢烛光晚餐,林娟娟开车送房成高,车内弥漫着林娟娟玉体散发出来的馨香,车载cd播放着邓丽君久违了的靡靡之音《路边的野不要采》,林娟娟脉脉含情地开着车,房成高根本猜不透林娟娟在想什么,此时的林娟娟正在经历人生最大风雨的考验,先是黑社会老大情人陈富忠被捕判了死刑,紧接着就是身为东州市副市长的丈夫袁锡藩被双规,再加上肖鸿林、贾朝轩等东州市重量级人物纷纷落马,林娟娟的内心深处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挣扎。自己原本是农村一名普普通通的农家女,是父亲含辛茹苦供养自己读了大学,就在自己对未来充满希望即将大学毕业走向社会之际,父亲得了尿毒症,生命垂危,为报父母恩,自己委身给陈富忠,既而陈富忠为了腐蚀袁锡藩又把自己送给了袁副市长当保姆,就这样,林娟娟步入了人生顶级殿堂,过上了奢侈的生活,更目睹了金钱的力量。

虽然身边的男人为了权钱一个个地倒下去了,林娟娟却觉得他们之所以倒下去是因为他们都是男人,男人致命的弱点是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男人越强大,争斗起来就越激烈,结果是两败俱伤。自己是女人,漂亮妩媚且柔弱的女人,正所谓哀兵必胜,以前自己是依附男人过上奢华生活的,这种的生活过上了就不能再失去,袁锡藩注定要老死在监狱中,自己这么年轻漂亮,绝不能为他苦守着。

林娟娟在袁锡藩被双规不久就与袁锡藩离了婚,这是袁锡藩意料之中的事,袁锡藩提出了一个条件,只要林娟娟答应就同意离婚,条件很简单,保证袁锡藩在狱中的一切开销,林娟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成熟的标志就是从今以后林娟娟学会了经营成功的男人。

林娟娟利用市纪委找自己协助调查的机会,瞄准了房成高,她觉得陈富忠、袁锡藩用股市上的术语讲只是短线,房成高则不然,不仅是潜力股,而且可以放长线,协助调查期间,她不放过一切诱惑房成高的机会,她诱惑的手段就是用自己楚楚动人的双眼凄婉地凝望房成高,这种动人心魄的眼神即使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被融化掉,何况房成高的心不仅是肉长的,而且长得像一样。

坐在车里的房成高面对默然无语的林娟娟反倒惴惴不安起来,原来他小看了林娟娟,只觉得她是小鸟依人般的天使,原来,这是个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到分量的女人。那双眼睛一旦沉静下来,仿佛蕴藏着一个诺大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一定有许多生动的故事。房成高心想,不管这双眼睛背后隐藏着什么,我都要闯进去看看。

“娟娟,为什么不说话?”房成高率先打破沉默。

“我在想,你是不是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林娟娟瞥了一眼房成高挑逗地说。

这一瞥摄魂夺魄,这一瞥似水幽深。

“男人都是心怀不轨的动物,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难道你喜欢柳下惠?望着你的美视而不见?”房成高毫不掩饰地说。

“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

“你平凡得让人过目不忘!”

林娟娟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深情地望着房成高说:“高哥,今晚我就让你记住我!”

林娟娟的话还没说完,房成高早就将一双薄嘴唇贴了上去,两个人情不自禁地缠绵在一起,而此时明月高悬,夜色如梦,远远望去,路边丛林旁停着一辆红色宝马,那辆宝马车在月光中像鬼火一样在微微颤动……

在魏国山率领十几个民工企盼见到房成高时,房成高坐着林娟娟的红色宝马车离开了市社保局,红色宝马车穿梭在车水马龙中,直奔北都大饭店。

北都大饭店是陈富忠被捕前与香港黄河集团联合开发的,其中北都集团占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自从房成高将林娟娟拥入怀中以后,他就给林娟娟出主意,陈富忠无亲无故,又判了死刑,除了被国家罚没了一部分财产外,涉及与外资合作的都没有被罚没,房成高让林娟娟隔三岔五去狱中看望陈富忠,陈富忠没想到曾经被自己利用过的这个女人这么有情有义,着实被感动了,于是把自己名下的所有企业全部转赠给了林娟娟,条件是让北都集团活下去,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改名字,只要北都集团的名头在,我陈富忠就没有死。林娟娟答应了,她如愿以偿地成了北都集团的掌门人,但是,她并没有守约,不久就将北都集团改成了林氏集团。

今天,林娟娟开车去接房成高是为了见一个人,这就是曾经引领贾朝轩、陈富忠、苏红袖以及丁能通登上东方公主号赌船的香港黄河集团总经理水敬洪。

这是“肖贾大案”后水敬洪第一次来到东州,时过境迁,当年水敬洪到东州,常务副市长贾朝轩亲自到机场去接,十三辆摩托车、一辆警车开道,车队后还有一台警车断后,场面真可谓是浩浩荡荡,从市委书记王元章到市长肖鸿林轮番宴请自己这个财神爷,东州市电视台头条新闻报道香港著名企业家水敬洪先生到达东州的消息。想不到如今物事人非,昔日的老朋友们,要么身陷囹圄,要么命丧黄泉,大陆官场上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

好在命运多舛的北都大饭店终于可以试营业了,水敬洪的心情还不错,商人毕竟以生意为第一要务,官场上的风风雨雨对他这个商人来说无足轻重。

此时,水敬洪站在北都大饭店顶楼总统套房的巨大落地窗前,看着霓虹灯闪烁的夜色,想起昔日的老朋友贾朝轩和陈富忠,心中充满了无限感慨。

就在此时,水敬洪漂亮的女秘书引领房成高和林娟娟走了进来。这是房成高第一次见到水敬洪,水敬洪递给房成高一支万宝路香烟,又要递给林娟娟,被林娟娟拒绝了,她从自己的坤包里取出了一支女士摩尔香烟,燃起一支轻轻吸了一口,柔和的灯光极有分寸地显现出她如大理石雕像般棱角分明的脸庞,显现着她忽而温柔,忽而沉思,忽而微笑,忽而肃穆的眼神。宛若透过她的双眼可以看到了一幅幅景色各异的风景。

水敬洪如饥似渴地望着林娟娟,贪婪地说:“林总真是美得惊心动魄呀!”

“水总,我可是受过伤害的女人,你要当心点!”

“为什么要当心?”

“水总,受过伤害的女人很危险,为了生存会不顾一切的!”

林娟娟傲慢地看了一眼水敬洪,轻轻地吸了一口烟,便擎在眼前。

房成高哈哈大笑地说:“水总,只有为了生存不顾一切的人才能获得成功,看来你们俩个人合作是天意呀!”

“房局长此言有理,我这次到东州来就是想请房局长合作的!”水敬洪诡谲地看了一眼房成高说。

“噢,此话怎讲?”房成高狐疑地问。

“房局长,我和林总特别看好东州的房地产市场。”

“为什么?”

“因为市委洪书记一上任,就提出了房地产立市的观点,并且以博园周边房地产开发为龙头带动东州房地产市场全面启动,这可是难得的发展契机呀!”水敬洪踌躇满志地说。

“水总,直说吧,你和娟娟看上哪块地了?”房成高开门见山地问。

“房局长真是个爽快人!我和林总商量过了,想联合开发药王庙社区那块地,建一座全国最高的五星级酒店。”水敬洪单刀直入地说。

“水总,你们的胃口太大了吧?那块地可是东州市最值钱的地,住着三四千户居民,光动迁费就能建一座五星级酒店了。”房成高吃惊地说。

药王庙社区在市政府广场南侧,居住着三四千户居民,居民结构很复杂,其中有八九百户《清江日报》的职工,这里的楼房结构也很复杂,有八十年代末修建的,有九十年代中期修建的,也有九十年代末修建的。《清江日报》八九百户职工宿舍就是八十年代末修建的。

房成高心里清楚,动迁这块地成本太高了,弄不好就会造成群访事件。林娟娟看出了房成高面露为难之色,她柔媚地将手中的摩尔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从茶几上的烟罐中拿起一支软包中华香烟,温柔地递给房成高。

“高哥,东州有四百多家房地产公司,由于受‘肖贾大案’牵连有两百多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逃到了国外,现在洪书记最大的心病就是招商引资,这个时候,香港黄河集团投资东州,建全国最高的五星级酒店,这就等于在全球给东州作了个天大的广告,对东州招商引资有着很强的带动示范效应,何乐而不为呢?”

林娟娟的话让房成高震惊,眼前这个柔媚的女子竟然有这么独到的见解,这让房成高不得不刮目相看。如果真如林娟娟所言,对东州经济发展确是一件好事。

“水总,如果市政府同意兴建全国最高的五星级酒店,你们能给老百姓一平米多少补偿?”

房成高很有心计,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在权衡这件事究竟对洪书记的政绩能起多大作用,又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房成高不是个爱钱的人,但他除了好色以外,更爱慕虚名,他在政治上是有野心的,当然官场上打拼的人有几个没野心的。

“你放心,房局长,那块地周边新建的商品房每平米已经达到六千至八千元,我们每平方米补偿到一万元,相信老百姓不会有异议。”水敬洪志在必得地说。

“好,水总,娟娟,这个忙我帮定了!”房成高胸有成竹地说。

房成高心里清楚,不要说一平米补偿一万元,就是补偿到五千元老百姓也不会有异议,政府每平米就会净挣五千元,再加上土地出让金,在这件事上,受益最大的是东州市政府。

水敬洪见房成高答应得很爽快,非常高兴,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林总,今天晚上我们好好敬房局长一杯,林总特意嘱咐大厨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佛跳墙,房局长,你可要一醉方休啊!”

“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房成高看了一眼林娟娟得意地笑了笑,大步向门外走去,水敬洪和林娟娟也相视一笑,一个巨大的陷阱已经给房成高挖好了。

12、心灵庄园

丁能通到皇县后,在罗小梅的陪同下拜见了林大可的母亲,将自己见到智善大师的情景学说一遍,听得老人十分高兴,丁能通把老人视为珍宝的念珠还给了老人,想和林大可通个话,林大可的手机没开机,只好和他的秘书作了交代。

傍晚,丁能通被县委书记张铁男拽到了县宾馆,过去叫招待所,张铁男任县委书记后,给起了个名字,叫前插宾馆,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宾馆坐落在千年古镇前插镇上。

丁能通与罗小梅的第一次就是在前插镇不远处山脚下的温泉里发生的,那是个月色如水的夜晚,触景生情,丁能通看着眼前已经换了身份的罗小梅,心中无限感慨。

看得出来,罗小梅在张铁男心中分量很重,张口一个罗总闭口一个罗老板,好象罗小梅是皇县的财神奶奶似的。

在宾馆包房落座不久,皇县县长牛禄山、县公安局局长黄跃文、县纪委书记王汉生都来了,县纪委书记王汉生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给丁能通写过匿名信的原县政府办公室王主任,后调到北京任皇县驻京办副主任的钱学礼的一担挑。

丁能通最烦这个人了,没想到他竟荣升为县纪委书记了,罗小梅任县驻京办主任期间被市纪委双规丢了差事,就是这个王汉生捣的鬼,罗小梅怎么会与这样的人搅到了一起呢?丁能通在心里情不自禁地划了个问号。

看见这些皇县重量级人物见了罗小梅毕恭毕敬的样子,丁能通非常惊讶,心想,小梅这是抓住了他们什么把柄,这些人怎么对她这么恭敬?

丁能通心里明白,张铁男今晚叫来的这些人,酒量一个比一个大,张铁男的酒量,丁能通早就知道,喝半斤那样,喝一斤也那样,其他人的酒量看架势都不会比张铁男小,如果真放开了,五六瓶五粮液也挡不住,看来张铁男为自己准备的这顿接风洗尘酒是场硬战啊!

果然,一上来每人面前就摆了一个大口杯,每人一满杯,足有四两多。

“能通,这是我们皇县的喝法,这样喝最公平,每次举杯喝多少都行,但最后我说干,必须全干,今天晚上每人三杯酒结束战斗,怎么样?”张铁男豪爽而练达地说。

“铁男,盛情难却,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丁能通毫不畏惧地说。

五粮液一下肚,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张铁男热情地说:“能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我敬你一杯!”

丁能通心想,张铁男还算朋友,没忘了从前的旧情。罗小梅见众人纷纷敬丁能通,怕丁能通扛不住,立刻成了护使者,足足为丁能通扛了一大口杯五粮液。

“小梅,丁主任过去就没少帮我们皇县的忙,好容易有机会让我们皇县尽尽地主之宜,你就给弟兄们一个机会吧!”牛禄山喷着酒气说。

牛县长的话让丁能通暗自诧异,看看眼前这些父母官的反常举止,丁能通不禁心中一紧,莫非……?不可能!丁能通不相信罗小梅会那样做,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想,“肖贾大案”让自己变得神经兮兮的,既然张铁男如此热情,自己压抑得太久了,干脆一醉方休!于是,丁能通反客为主,放开了酒量。

气氛越发活跃起来,什么小道新闻,荤段子,都上来了,县公安局局长黄跃文还讲了最近皇县扫黄专项活动中的一次壮举,抓获了一百多名妓女和嫖客,在县政府广场游街示众,有上千老百姓围观,场面十分壮观。

“老黄,”黄跃文讲完,王汉生恭维地说,“以这样的方式给扫黄行动渲染气氛,制造声势,既能展示警方的战绩,又能起到震慑潜在的违法犯罪分子的目的,可谓一石二鸟,锦上添,再有这样的行动,县纪委和县公安局联合行动,一旦发现有违纪干部立即双规。”

罗小梅立即嗤之以鼻地说:“王书记,黄局长,你们这是执法犯法,目无王法。”

黄跃文不解地问:“小梅,我们怎么执法犯法了,难道那些妓女嫖客不该处理?”

丁能通插话说:“不是不该处理,而是不该公开处理,将未经审查,未经审判的犯罪嫌疑人公开处理,显然违背了法律程序,属于法外施刑,当然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张铁男赶紧接过话头说:“小梅、能通说得对,跃文啊,下不为例,同志们,皇县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来之不易呀,要珍惜,一定要珍惜!”

丁能通听了哭笑不得,心想,皇县有这些土豹子掌权,真够皇县老百姓受的,这个姓黄的公安局长不知道是怎么上来的,简直就是法盲。

张铁男见丁能通默然无语,转换话题问:“能通,肖市长的秘书郑卫国去哪儿了?听说肖市长出事后,他被双规了,后来又被双开了,若不出事,现在说不定已经当局长或区长了。”

郑卫国给肖鸿林当秘书,接的是丁能通,说白了,两个人是师兄弟关系,自从“肖贾大案”后,两个人都自身难保,彼此失去了联系,还是听夏市长的秘书龙小波说,郑卫国在给林娟娟打工。丁能通重新走马上任驻京办主任后,忙得焦头烂额,还未来得及与郑卫国联系。

罗小梅插嘴说:“郑卫国是人精,这种人才有的是人抢着要,现在是一家私营企业集团的老总。”

“小梅,哪家私营企业集团?”张铁男饶有兴趣地问。

“说了你们别吃惊,听说是给林娟娟打工呢!”罗小梅莞尔一笑说。

“林娟娟?不就是袁锡藩的小老婆吗?”牛禄山瞪着鱼泡眼问。

“他们早就离婚了。”罗小梅斜睨了牛禄山一眼说。

丁能通不动声色地听着,心想,以肖鸿林与袁锡藩的关系,郑卫国与林娟娟一定熟得很,郑卫国蹦精蹦灵的一个人才,被林娟娟启用绝对在情理之中,而且启用郑卫国当老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与政府各部门打起交道来真可谓是轻车熟路。丁能通不禁暗自佩服林娟娟的魄力与胆量。

牛县长深吸一口烟说:“小梅,我听说贾市长的秘书顾怀远最近出了一本书,搞得东州官场震动不小,已经到了人手一册的程度,有人说连省委书记林白和省长赵长征的办公桌上都摆着这本书。”

“牛县长,这是一本什么书?叫什么名字?”丁能通颇感兴趣地问。

丁能通清楚,顾怀远是市政府办公厅第一才子,理学硕士,他写的书一定错不了。

“听说是以‘肖贾大案’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叫什么名字我还真记不得了。”牛禄山拍了拍秃头说。

“你们真是孤陋寡闻,怀远最近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叫《心灵庄园》,我手里就有一本!”张铁男插嘴说。

“铁男,能不能借我先睹为快!”丁能通兴奋地说。

“没问题,在我办公室放着呢。我这就让秘书给你拿来。”

张铁男说完,给自己的秘书打了手机,打完手机后他接着说:“怀远这小子胆够大的,书中的人物完全可以对号入座。”

“听说顾怀远在‘肖贾大案’中连点毫毛也没刮着,可是市政府办公厅不给人家好好安排工作,这小子一气之下辞职了。”王汉生抱不平地说。

“太可惜了,顾怀远绝对是从政的好材料!”张铁男遗憾地说。

丁能通心想,顾怀远与自己是一起当的秘书,可是自己是正局级了,顾怀远还只是个正处级秘书,贾朝轩用人很自私,一切为我所用,根本没考虑过顾怀远的前程。看来这场腐败大案警醒了顾怀远,辞职离开市政府办公厅真得需要一点魄力和勇气呀!

在官场上,人人都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因此跟领导走得太近了不行,离得太远也不行。跟得太近了怕站错了队,一旦大树倒掉,大难就会临头;离得太远了,好处永远轮不到你,坏事少不了,左边不是,右边也不是,此乃机关人员挥之不去的烦恼。一般工作人员可以有这种烦恼,贴身秘书就只好跟上谁就认准谁了。当秘书就象是一场赌博,赌对了人,飞黄腾达,赌错了人,大祸临头,郑卫国和顾怀远有今天的结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酒酣歌罢,张铁男的秘书送来了顾怀远的《心灵庄园》,丁能通拿到书后,提议杯中酒,张铁男诡谲地说:“跃文,汉生,能通今晚一条龙就交给你们了,千万要陪好!”

“铁男,有小梅陪,还用他们当灯泡?”牛禄山开玩笑地说。

“对不起,小梅,”张铁男哈哈大笑地说,“我忘了罗总定的规矩,那好,能通,今晚就放你一马。”

丁能通心想,小梅定的什么规矩连县委书记都要听,看来这后面大有文章。

“今晚就到这儿吧,我和丁主任还有事谈,张书记、牛县长,明天我请能通到矿上看一看,你们二位谁抽空陪一陪?”罗小梅一本正经地说。

丁能通连忙阻止说:“小梅,我也不过是随便看看,铁男和禄山该忙啥忙啥。”

“那好,能通不是外人,我们就不陪了,小梅,你陪能通把咱们县里有特色的地方都逛逛,能通,皇县这两年大力发展钼矿,钼矿已经占据了皇县财政的半壁江山,小梅可是我们的财神奶奶呀!”

张铁男的这句话,丁能通似乎品出了点弦外之音,看来小梅的钼矿左右着皇县的财政收入。

众人散去,丁能通有些头晕,罗小梅温柔地说:“通哥,我在山里有一套别墅,去我那儿吧!”

丁能通顿时清醒很多,心想,自己的前程刚刚有点转机,到现在自己身上还背着留党察看的处分,绝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想到这儿,丁能通佯装七分酒醉,推脱说:“小梅,我喝多了,见风有些头晕,还是扶我回房间吧,我想喝点茶。”

罗小梅听出了丁能通的推脱之意,心想,胆小鬼,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到了皇县由不得你!

“那好,就回房间。”

罗小梅说罢,扶着丁能通上了楼。

一进房间,丁能通一头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他是想用装睡骗走罗小梅,罗小梅心想,今天晚上,除了自己,每人都喝了三大口杯五粮液,自己虽然为能通扛了一杯,但丁能通也喝了两大杯,足有八九两,看来他是真喝多了,不由得心中暗自嗔怪张铁男,心中骂道:一帮见酒没命的土豹子,坏了老娘的好事。

罗小梅给丁能通沏了一杯茶,又用冰凉的湿毛巾敷在丁能通的头上,望着酣睡的丁能通,怜爱之情油然而生。眼前就是自己深爱着的男人,多少个夜晚自己为他魂牵梦绕,如今就在眼前,却仿佛相隔万里,能通啊,能通,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吗?

罗小梅慢慢定下神来,觉得内心深处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出来,太多了就干脆不说了,因为仿佛空气中也流动着语言。她把目光投向丁能通的脸颊,丁能通不知道此刻罗小梅在想些什么,她在想些什么?丁能通佯装睡着,心里反复叨咕着一句话:“走吧,小梅,快走吧,小梅!再不走,我快把持不住自己了!”

大床的右侧是一扇拱型的窗,初春的夜空是蓝盈盈的,幽深处还透着朦胧的光,使夜变得有了质感,好象可以触摸得到。下弦月弯得很厉害,冰清玉洁地静静地挂在天空,好似要印证一个梦,一个不真实的却令人感动的梦。

弯月遥不可及地挂在夜幕上,像初生的婴儿般脆弱易受打击,望着望着,罗小梅有了一个错觉,仿佛把弯月握在了手里,因为脸上挂着的泪珠已然落在了窗台上。

罗小梅静静地望着丁能通坐了很久,终于拭干了脸上的泪走了,丁能通听到了轻轻的关门声,才缓缓地从床上起身,他拿起小梅沏好的茶,一扬脖喝了下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丁能通知道自己伤了小梅的心,这次皇县之行,丁能通是怀揣一个疑虑而来的,他想弄明白,自己深爱着的这个女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之富,他早就听说过,开矿可以一夜暴富,但是当今中国矿难如麻,究其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无非是官商勾结,为了利益,置矿工生死于不顾。今天晚上张铁男为自己接风,众官员对小梅的态度,让丁能通内心深处多了一层隐忧。

丁能通起身脱光衣服,到卫生间洗了个澡,穿着睡衣斜倚在床头,又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会儿,感觉身心舒畅了很多,他拿起顾怀远刚刚出版的长篇小说《心灵庄园》,开篇的文字就把他深深地震撼了:

“行刑前,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吸了最后一支香烟。他戴的眼镜还是在香港配的那副一万多港币的眼镜,他现在正戴着这副眼镜望着天边的火烧云。他本来是想用这副眼镜的镜片插入自己的喉管的,但是他实在是下不了手。他太留恋这个世界了,眼前的草坪就足以让自己体味活着的美好。一切就快结束了,院子里一丝风都没有,六七个人看着他,表情麻木,他们看得太多了,理解不了一个要死的人此时的平静。他感到自己现在的平静有点豪迈,像个汉子,这大概是自己人生最后一次辉煌了。死对于他来说是幸运的,他是白山省首例被执行注射死亡的贪官。他坐在椅子上想,仅就这一点,自己是幸运的,起码比有些贪官幸运,自己贪了两千多万,执行的是注射死,而有些贪官只贪了几十万、几百万,却被枪崩了,法律真他妈的不公平。想到这儿,他越发平静了,脸上还带着笑容。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了,任凭自己尽情地发挥想象,却从来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死去。他唉了一声,这是他行刑前最悲哀的表现,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官场心不由己是错误的,其实人在官场命不由己呀!”

“昨夜妻子来看自己,他在妻儿面前长跪不起,儿子看见父亲带着脚镣穿着囚衣吓呆了,妻子和儿子也跪在他面前,还给他磕了头,哭嚎声泣鬼神惊天地,他内心感叹人之将死啊!他没有哭,他在看守所里考虑了两年多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只能叫负隅顽抗。这两年多来,他害了太多的亲友。与妻子生离死别后,妻子的下半生就要在牢狱中渡过了,儿子怎么办?想到儿子,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不是哭,而是嚎,那种山野中野狼般的悲嚎……

烟头儿快烧到手了,他舍不得扔掉,他恨不得让烈火烧掉自己,毁灭是一种快感。火烧云越来越红了,他却有一种深深坠入黑洞的感觉,自己是黑洞的制造者,现在却要坠入深深的黑洞,这是多么可怕的归宿。

‘时间到了!’行刑者说。

他浑身开始冰冷,脚镣沉重得抬不起脚,蓝色的囚衣箍在身上,仿佛束缚了灵魂。他还能感觉到是几个人把他架到行刑室的。

行刑室是一间单独的隔离室,室内有一张床。法医让他躺下来,结果他动作僵硬,腿弯不下来。

‘别紧张,你身体怎么这么硬?’法医冷漠地说。

‘我不紧张。’他答道。

‘我先给你注射一针镇静剂。’法医又冷漠地说。

他没有回答。

镇静剂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进入半梦半醒状态,紧接着法医用胶管帮他扎起左臂,向其静脉注入药物。三十五秒,他彻底睡去了,他的灵魂坠入了深深的黑洞……”

这分明是在写贾朝轩被判死刑执行注射死的过程,丁能通惊叹于顾怀远的胆量,看来这小子是想开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辞职后反倒洒脱了。

丁能通接着往下读:

“张国昌死后不久,李国藩也死了,他是死于肝癌。李国藩死的那天,天下起了小雨,私下里还去了一些领导为他送行,尽管他被判了死缓,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有人说,害人先害己,李国藩遭了报应。有人说张国昌不去澳门豪赌谁也害不了他。我看着他们争斗了两年多,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两败俱死。

我一直试图总结点经验教训,在致命的旋涡中如何才能自拔,最后我发现秘书不过是政治旋涡中的一条小鱼,连哭都是无人察觉的,因为鱼在水里,即使哭也是无人能看到的。但是生活是水,水终于发现了鱼的眼泪。因为鱼不仅在水的心里,而且眼泪是咸的,水是淡的,眼泪增加了水的咸度。其实领导也是鱼,只不过比秘书这条小鱼大一些,是鱼就难免被卷入致命的旋涡。

我给张国昌做了两年的秘书,我发现秘书必须深谙政治的游戏规则,才能回避弄权的风险。不过,秘书与领导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使秘书很难摆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窘境。

有人说我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庆幸自己牺牲了,当然,这种牺牲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我只能用沉默和反思自我疗伤。人有多坚强就有多脆弱,这种脆弱让我看清了自己,人们很少看自己,只顾看别人,这是我痛苦的收获。我本来还想继续在办公厅干的,但是,我发现无论是官本位、学本位、还是商本位,最终都是人本位。人是群居的,人永远不会群而不党,我辞职了。我不想再成为市长秘书,那种听领导念自己写的材料,还得扮认真状做笔记的小人物,无聊透顶。当然,做出这种抉择是痛苦的。这其实是一个心境炼狱的过程。

过去,张国昌任东州市常务副市长时,经常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听起来我像是他的私人财产。现在我才知道,我就是我自己,我谁的人也不是。这个认识越来越透彻,能有这种认识得益于我一直是一个精神上独立的人,我懂得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

我还有许多新的生路,我突然想到鲁迅先生在《伤逝》中的一段话:

‘新的生路还很多,我必须跨进去,因为我还活着。但我还不知道怎样跨出第一步。有时,仿佛看见生路就像一条灰白的长蛇,蜿蜒地向我奔来,我等着,等着,看着临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

我其实已经跨出了第一步,跨出这一步时是清醒的。‘但是,这却更空虚于新的生路,现在有的只是初春的夜,竟还是那么长。我活着,我总得向新的生路跨出去,那一步。’

张国昌的注射死是在春天进行的,李国藩的死也是在春天,死神选择春天接纳他们,大概是希望他们的灵魂再生。灵魂真的能再生吗?……”

很显然,这里的张国昌就是贾朝轩,而李国藩就是肖鸿林,丁能通几乎一夜没合眼,一口气读完了这部长达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他掩卷长叹,看来顾怀远要重新选择另一种人生了。顾怀远虽然另类,但果然能成为一代文豪也不枉此生。想到这儿,丁能通心中生出几分羡慕之情,他连打几个哈欠,望了一眼窗外,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

13、盗矿

就在丁能通酣畅淋漓地阅读顾怀远的长篇小说之时,十几个黑影扛着镐拎着锹,趁着夜色潜入了矿山,很显然,这十几个人对矿山的路线熟得很,即使没有灯光,他们也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早已被铁丝网封闭的坑口处。

他们撕开铁丝网跳下去,沿着一段三十多米的轨道来到第二道门,然后又扭断第二道们的锁头。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你们进去尽管挖,我和小六子在上面给你们放风,狗日的罗虎不给我们工资,我们天天晚上来挖。”

进入巷道的十几个人中有人回应:“大哥,你就瞧好吧!”

眼看着十几个人沿着巷道看不见了,大汉和小六子回到了坑口。

“来小六子,抽根烟。”大汉瓮声瓮气地说。

小六子赶紧给大汉点上火,两个人一边抽烟,一边四处张望,山风吹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掩了掩衣襟。

“大哥,咱们得挖多少天才能卖出咱大半年的辛苦钱?”小六子问。

大汉无所谓地说:“管他呢,小六子,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连市长的条子都不好使,咱只好自己动手了,我也想开了,只要咱们弟兄们心齐,够胆量,不怕不发财!”

小六子高兴地说:“大哥,要是真有了钱,你得帮我说上个媳妇!”

“没出息,娶什么媳妇,有了钱,城里的小姐都是你的。”

大汉把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扔,然后踏上大脚,咬牙切齿地抿了一脚。

早晨,群山环绕的前插镇掩映在一片雾蔼之中,房舍古朴清朗,静谧幽深,早起的人们不紧不慢地走过街口,一份超然和闲适的心态跃然眼前。

昨夜罗小梅没睡好,早晨起来左眼皮一直在跳,老话讲,男左女右,女人左眼皮跳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惦记着昨晚喝多了的丁能通,一大早就开着奔驰车驶进前插宾馆大院。她想陪丁能通吃完早餐,领他去矿山看看。

罗小梅敲门时,丁能通还在酣睡,正梦见远在加拿大的妻子衣雪挎着薪泽银的胳膊逛街,丁能通气坏了,要上前理论,可怎么也拔不动腿,眼看着衣雪与薪泽银有说有笑地进了一家咖啡馆,他想喊,却怎么也张不开嘴,正在呻吟之际,被门铃声惊醒,他猛然坐起身,头上渗出些许细汗。

“谁呀?等等!”丁能通睡眼惺忪地喊道。

怪梦让丁能通有些不祥之感。

“通哥,我是小梅!该起床了。”

丁能通赶紧穿好衣服开门说:“小梅,你先坐,我洗把脸。”

丁能通说完,走进洗手间。

罗小梅从床头拿起顾怀远的长篇小说《心灵庄园》,随便翻着问:“通哥,你好象把这本小说看完了?”

丁能通从洗手间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说:“昨天晚上酒醒后,看了一宿,天快亮才睡。”

“写的怎么样?”罗小梅妩媚地问。

“写的挺灵魂的,说不定顾怀远因祸得福,将来会成为大作家。”

“既然你看完了,我拿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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