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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蛎翻弄着看了又看,道:“要拿去卖了,能值多少钱?”
毕岸道:“价值千金。”
公蛎兴奋得几乎忘了巫琇之事了,将小鼓兜在衣襟里,正色道:“这个虽然是 你找的,但是我挖出来的。好歹你得给我分一半。”
毕岸嗤道:“这一个算得了什么,还有好几个呢。” 难得自己走一次狗头运。公蛎眼前瞬间飘过无尽的美食和暗香馆美人儿的身影,喜出望外道:“哪里哪里?”
毕岸也不言语,带着他走到另一处墙根。很快,其余六个也被挖了出来。
一共七个,分布于院落的四周,左侧三个,右侧四个,个个精致,在昏黄的灯光下流光溢彩,莹润如水。公蛎将其集中在一起,拿了个破簸箕盛着,一会儿拿起 那个亲一口,一会儿又拿起这个贴脸上,那副谄媚的样子,就差流口水了:“宝贝 哎,委屈你们了!过会儿我就带你们回家,给你们置办个纯银的窝儿……”
毕岸实在看不下去,道:“上房还有更好的宝贝呢。”
公蛎想起巫琇那个包治百病的血蚨,忙放下玉鼓,接过火把,跟着毕岸进了上房。
说是上房,只是位置较正而已,同其他几个茅屋一样破烂。坑坑洼洼的土坯内墙,不知道修补多少次了,到处都糊着颜色深浅不一的泥土;屋内一头砌着一口 土炕,上面堆着破棉絮,一头摆着几个缺胳膊少腿儿的桌椅,一眼便可看到全部 家什。
毕岸搜得极为仔细,几乎是一寸一寸摸过去,又是敲墙,又是翻看,连土炕的 炕洞都钻进去看了好半日。
公蛎没找到血蚨,有些失望,看着毕岸钻得狼狈,道:“巫琇假扮吴三,那吴 三去哪儿了?”
毕岸灰土头脸地退着爬出来,吐了一口嘴巴里的土,道:“你混了这么多天, 终于问了一句要紧的。”
公蛎下一句本来打算说“你找吴三审问下不就得了”,听了毕岸的话灵光乍现, 惊恐地道:“吴三……吴三他还活着吗?”
若是换个人,早该想到,巫琇心狠手辣,做事决断,吴三既然被选中,肯定不 会容他再活在世上,也就是公蛎,只顾陷入撞死巫琇的忐忑中,其他一概不想,到现在才想起问真正的吴三去了哪里。
炕洞里除了掏出一双八成新的落满灰尘的鞋子,并无其他收获,更没有公蛎预想的地道或者暗门。地面下的土十分敦实,也没有挖掘过的痕迹。
毕岸将鞋子放到一边,顺手关上了门。 公蛎忽然耸起了鼻子。
毕岸看着他。
公蛎像小狗一样往门后凑。房门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女人的体香。
公蛎点了点头。
两人难得如此默契。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可惜转瞬而逝。
香味太淡,若不是公蛎对女人的体香天然敏感的话,根本闻不出来。不过香味 显然不是今天留下的,至少三天前。时间久了,加上房间中原有的硝味和火把燃烧的松脂味,实在难以分辨出是什么类型的香味。
毕岸伸手在门后的墙壁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忽然脸色大变,夺过 公蛎手中的火把,朝着墙壁燎去。
公蛎等得焦急,忍不住道:“土房子,哪能点得着?”
毕岸后退一步,将火把高高举起。 墙面上,慢慢显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来。像是一个人站得累了,在门后靠了好久,以至于汗渍、油渍都浸入了墙壁。
毕岸在轮廓上摩挲着,缓缓道:“此人身材不高,背部微驼。右上臂及背部有几处大的脓血血痂,似乎皮肤溃烂。”
这些特征,全部与吴三相吻合。
毕岸将火把递给公蛎,拿出小刀,选择轮廓中背部位置颜色较暗的斑点,刮下来一些泥土:“他死前已经中毒。”接着飞快地沿着轮廓将表层泥土全部刮了下来。
泥土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中间还可看到少许的白色结晶颗粒。 毕岸拈起一颗小结晶在鼻子下嗅着,沉吟道:“他曾服用毒物,不,或许是药物,西域冥桐树汁,每天几滴,还有极其微量的草头乌……西域冥桐树汁,草头 乌,丹砂。不对,这是防止尸体腐臭的药物!死后,尸体曾在门后矗立多时。所以 门后有他的气味。”他看向公蛎。
公蛎脸部扭曲了一下:“香味……”如今他恨不得把自己的鼻子给拧下来。
公蛎曾听说过,但一直以为是传说。冥桐、奠柳同属吃人树一脉,冥桐样子如低矮桐树,可散发出一种奇香,如同女子体香,专门诱杀成年男子。而且它可根据
被猎杀者的爱好习惯释放他所喜欢的香味类型,十分神奇。而冥桐树汁极为珍贵,不仅可以美容养颜,还可以用来防腐保鲜。
公蛎纳闷道:“本以为这种树已经绝迹。也不知道巫琇从何找到这些树汁。”
毕岸一边在泥土中翻动,一边道:“巫琇身为郎中,对用药十分内行,找一些异域香料处死一个身有残疾的老乞丐,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从泥土里扒拉出一颗黄豆大 小的不规则土黄色小石子,对着火光又看又嗅,然后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一下。
公蛎有些嫌弃,小声道:“什么东西,你就敢往嘴里搁?”
毕岸递给公蛎:“尝一下。”
这块石子形状不规则,不像是人工打磨出来的东西,但表面光滑,泛出被烧过之后的微光。在毕岸的逼视下,公蛎不得已舔了一下,马上朝地面上呸呸连吐了好几口:“这什么鬼东西,竟然这么苦?”
毕岸道:“人的胆结石。”未等公蛎跳脚,道:“怪不得找不到吴三的尸体。他被火化,骨灰被和入泥里,糊在了墙上。”接着三下五除二,将整间房屋内墙上新糊的墙泥全部撬下捣碎,细细翻弄起来。
果不其然,从中又发现了一块小指骨,一块指甲盖大的骨片,还有几颗细碎的骨头。
毕岸又去院中和灶房视察,又从灶头的草灰中扒出一些未燃尽的臂骨。
就在公蛎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毕岸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了身:“这要找个筛子来才好。走吧,明天去问问那几个小乞丐,看有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
公蛎早等着毕岸说这句话了。当下飞跑至院落,不顾寒冷,脱了外套将七个玉鼓包上,兴冲冲地走了。
行至门口,毕岸将插在石碾子上的剑拔了下来。公蛎刚才只顾喘气使劲儿,如今突然想到一事,狐疑道:“这么硬的石头,你的剑没事吧?”说着朝石碾子看去。 毕岸吹了吹剑上的屑,道:“你看错了。”
公蛎定睛一看,门后哪里有什么石碾子,只有一个脏兮兮的烂鼓,油漆早已脱落得难以分辨,鼓面被刺穿,裸露出已经老化的鼓身来。
(三)
第二天的问询异常简单。几个身有残疾的孩子虽然恢复了神智,但对这些天魔窟一般的生活并无多少记忆,只有小平和一个大些的男孩偶尔会癔症一般念叨“一个脸上有疤的大坏蛋”,却只有只言片语,难以从中发现更多的线索。小武倒是身 心健康,乖乖地问什么答什么,但对于“三爷”到底是吴三还是巫琇,他根本没有概念。
官府已经贴了通告,能够找到父母亲友的,便通知来领人;说不清的或者本身 就是在外地被拐骗来洛阳的,只有先送去福安堂安置。至于小武,他证实假扮吴三的巫琇曾经给他一些骨头用来烧饭,不过是不是人骨他并不能辨认。作证之后,因 他无父无母,又不愿到福安堂去,只好教育了一番,便放了他重回北市一带混去。
阿隼根据毕岸提供的线索,几乎将院子拆了,将泥土细细地筛了一遍,果然发 现了更多未燃尽的细碎骨头,并在一处荆棘下发现了吴三的身份文碟。虽然说不能完全证实是吴三的尸骨,但如此无头公案,只好作罢。
毕岸说话算话,不仅未向官府告发公蛎撞毙巫琇一事,反倒因为他三次夜闯大 杂院,救了那些孩子,替他申请了百两赏银。
自从拿到赏银后,公蛎几乎每天去暗香馆一趟点那里的头牌离痕姑娘一见,本 以为有了百两赏银垫底,暗香馆自然该对他殷勤备至,谁知龟奴不是说离痕姑娘出 去游玩,不在洛阳城中,便说她已经约见了其他公子,近半月行期已满,难以安 排,也不知是真是假。公蛎又不是能一掷千金的富豪,郁闷之时更要满足口舌之欲,结果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没几天便花了个精光。
其实也不见得公蛎对离痕有多爱慕,正如公蛎对容貌的偏执,见离痕姑娘,不 过是心底一个固执的认定,只是为了增添一些吹嘘的资本罢了。
至于那个丁香花女孩儿,那次做梦之后,公蛎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都再也 不曾探寻到任何她的气息。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如此梦萦魂牵的人,公蛎竟然除了 她微微翘起的嘴唇,几乎想不起她的模样,只知道美得炫目。
或许这个女孩,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公蛎的心揪着疼了一下。
转眼十余天过去,天气越发寒冷,竟然下起雪来了。公蛎身无分文,那七个小 玉鼓拿出来又放下,犹豫良久,终归还是舍不得当掉,只好闷在忘尘阁,偶尔打半 斤散酒,对窗独酌。
这日傍晚,公蛎吃了一整条羊腿,正躺在床上揉肚子,只见胖头推开门,满脸堆笑,讨好道:“老大,吃饱了没?”
他这些天忙得比公蛎更甚,每日里眼瞅不见便往街口跑。公蛎恼他如今侍奉的不到位,故意闭目养神:“又跑去哪里野了?去,把我的衣服洗了。”
胖头忙不迭点头,“我这就去洗。”嘴里这样说,却一步一挪地去来到公蛎床前,殷勤地帮他捏起了头,不时嘿嘿傻笑。
公蛎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胖头扭捏了半天,道:“老大,我认识了个女孩子。”
公蛎嗤之以鼻:“猪都看出来!脸上的肉褶子都带着笑,还打扮得这么骚包。”
胖头还穿着他唯一的湖蓝袍服。毕岸送的同色镶嵌玉牌的腰带,看上去品位提高不少。胖头双手在衣襟上狂搓,讪讪道:“这个,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公蛎折身坐起来,双眼放光:“快说漂不漂亮?谁家的姑娘?怎么认识的?”
胖头羞臊道:“……等再过些日子再说。”以胖头的品位,不是丁老木匠家的虎妞,便是杂货铺那个黑瘦的柴火妞。公蛎曾多次看到胖头傻呵呵地帮着人家搬木材,或者倒腾那些落尘的农具。公蛎拿出做老大的仗义,道:“没问题,等哪天你 确定了,老大我亲自登门拜访。”
胖头十分开心,傻乐呵了一阵,认真地道:“老大你说,对女孩子来说,送什 么才能表现诚意?”
公蛎仰面躺下,闭着眼睛随口答道:“你觉得什么东西最宝贵,送给她就是了。”
胖头想了想,顿时眉开眼笑,道:“知道了!”兴冲冲地出去了。
公蛎本以为他会开口借钱,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家底,心中不由好奇,翻身坐了起来。
胖头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残雪未消,天气寒冷,街上的店铺 已经打烊。但胖头心里热乎乎的,丝毫不觉得寒冷。
汪三财早早地睡下了,老大房间也不见了响声。胖头将院落打扫了一遍,将柜台擦拭了两遍,终于听到亥时更鼓敲响。
大门一阵晃动,伴着狗的低声叫唤。胖头丢了抹布,洗干净手,从柜台下偷拿了包什么东西,然后踮着脚尖,溜了出去。
一条水蛇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一条大黄狗站在街口,看到胖头出来,摇了摇尾巴,一溜烟儿地跑了。胖头跟着走过街口,绕过大柳树,在木匠家门口站定,隐约听到虎妞大着嗓子同她爹讲话,转身躲到了门前涧河的小石桥的石墩下。
原来在公蛎又是蜕皮又是生病的这当儿,胖头已经将他的“地盘”扩展了差不 多半个敦厚坊。他憨厚老实,又有力气,见人忙活便上去帮忙,一来二去,竟然同隔壁街道混得烂熟,同虎妞和柴火妞便是这么认识的。
虎妞是老木匠家的闺女,生得人高马大,声如洪钟,在李婆婆嘴里,她一顿能吃一筐馒头整锅饭,“谁娶到家还不得把家给吃穷了”!所以直到如今,已经年过 二十,仍未找到婆家。不过她似乎也不以为意,整天打扮得像个男子一般,短衫短 卦,腰里扎条汗巾子,招呼生意倒腾木材,比儿子还顶用,他老爹便安心在家里设 计花样、打造家具。
过了片刻,木匠家大门闪开了一条缝,大黄狗先挤出来,快步跑到胖头身边, 又嗅又蹭。接着虎妞探出半个身子,大黄狗又过去迎接,胖头忙挥手。
虎妞抚摸着大黄狗的脑袋,对着胖头欣喜地道:“你来啦。”
虎妞体格个头同胖头几乎一样,两人站在一起倒是般配,连她养的那条狗,都比其他的狗块头要大,一身金黄的毛,收拾得甚为干净。胖头将手里的纸包递过 去:“烤羊腿,可惜有点凉啦。”
虎妞隔着油纸闻了闻,道:“真香。”
胖头喜滋滋道:“胡姬酒家的,味道很好哩。” 虎妞摸着肚子,道:“你早点拿来就好了。我今晚就着咸菜吃了三个大馒头,还喝了两碗粥,现在还撑呢。”
大黄忽然弓起了腰,对着草丛发出低低的吼声。虎妞拍了拍它:“大黄乖, 坐下。”
大黄果然乖乖地坐下,眼睛却盯着草丛。
虎妞不待胖头说话,拎起裙摆转了一圈儿,得意道:“瞧瞧,新做的衣服。”说着扭动了几下腰肢。
说是腰肢,实在是勉为其难,因为她的身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标准的圆柱体。
胖头啃着手指甲认真打量了一番,道:“挺好的。我说吧,你也可以穿裙子的。”
虎妞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多大人了,什么毛病?!”胖头缩回了手,嘿嘿笑道:“我老大也是,一看我啃指甲就打我的手。”
虎妞谈兴甚浓,大说大笑的,什么今天进了多少木材,做了什么家具,订家具的人多么英俊,穿的衣服如何如何华美,全然不顾偶尔路过的行人侧目。胖头似乎 也有些心不在焉,一边点头,双脚一边无意识地在地面上来回移动,呆头呆脑听了 半晌,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道:“那个,到底怎么样了?”
虎妞粗声大气道:“兄弟,我说了包在我身上,你还不信我 ?”一拳砸在胖头的 肩上,将胖头推得后退了两步。
小水蛇在草丛里蠕动了下,显得十分无可奈何。大黄发出低声的吼叫。
虎妞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高亢,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响亮。胖头挠头道: “小声点,别人都睡了呢。” 虎妞用臀部狠狠地撞了下他,道:“闭门鼓还没敲响呢,谁管得着?”话是这么说,声音还是低了下来。
虎妞虽然长得像男子,终究是个未结婚的女子。胖头有些难为情,看看四周微弱的灯光,不安道:“其实白天见面也没什么。”
虎妞大大方方道:“我们是兄弟,怕什么?再说白天,我忙着呢,哪有时间出来见面?”
胖头小声道:“我是……怕人说你的闲话。”
虎妞的声音瞬间又起来了:“我才不怕!最烦背后嚼舌头根儿的,被我揪住,看我不打他个半死!”说着不由分说,拖着胖头往桥旁边的小树林走:“这里僻静,我们说悄悄话儿,不给别人听见。”
盘踞在阴影处的水蛇忍无可忍,掉转头顺着墙根游走了。
公蛎顺着街道的阴影慢慢往家溜走,心里再次对胖头的品位嘲笑了一番。他一 向只关注美貌的女子,对虎妞之流不太留意,今日认真地看了看,觉得身材长相还在其次,行为举止太像男子,实在难以接受。打定主意,若是胖头征询自己,定要 表示下反对意见。
肚皮贴着地面,冰得发木,公蛎第一次觉得还是人形行走更为方便些,见街上行人稀少,闪身躲入李婆婆门口的大槐树下变回人形。
流云飞渡的门忽然开了,小妖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公蛎童心大起,弓起腰准备 跳出来吓她一吓,却发现小妖有些不对劲。
大冷的天,她赤着一双脚,身上只穿着薄薄的麻布睡衣睡裤,脸颊冻得通红, 目光游离,脚步轻浮,完全不似往日活泼伶俐的样子。
难道是梦游?据说梦游之时是不能贸然叫醒的,否则魂魄会被吓得遗落在梦 中,再也回不来了。
时辰不早,闭门鼓眼看便要敲响。公蛎还是第一次见到梦游的人呢,更加好 奇,便猫着腰偷偷地跟在她后面。
小妖沿着最里侧的碎石小道,赤脚踩着尖尖的小石子上,却无一丝痛苦的表 情,影子一般顺着街道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先在街口的大树下徘徊了一阵,又绕去前街。走到老木匠家大门口,终于直直地站定,昂头看着木匠铺子的招牌,眼神一 片茫然困惑。
公蛎心想,莫非小妖也看上了胖头,所以跟来找他们俩算账来了?
大门虚掩,虎妞尚未回来。公蛎能够听到远处两人的窃窃私语声,当然主要是虎妞的声音,不过公蛎懒得分辨他们讲话的内容。
小妖站了一阵,上前推开了门,闪身进去。公蛎寻思,不如上前去牵了她慢慢回去,尽量不惊扰她便是,便也跟着进了去。
今年松油涨价,除了门外招牌处的小灯笼,房间并未掌灯,一片昏暗,且铺子里琳琅满目,摆着各种各样的家具,小到圆形檀香妆奁盒子、雕花脚踏,大到轿式大床、樟木衣柜等,摆得满满当当,小妖却出入无人之境,飘飘然走进家具丛中, 慢慢蹲下,躲在一个圆凳后面。
这个调皮的小妖,做梦还捉迷藏呢。
不过要是虎妞回来,定会把她当做贼给抓起来。老木匠又脾气古怪,不说扭送官府,也定然要痛骂她一顿。
公蛎想了想,决定闯入她的梦里叫醒她。但担心在她背后出声惊吓了她,便慢慢绕到小妖前面,轻咳了一声。
小妖抬起头来。她竟然满脸泪痕,无声而泣。
公蛎笨拙地晃了晃手,装出偶遇的样子,小声道:“嗨,小妖!你家姑娘回来了没?”小妖充耳不闻,像不认识他一样,眼神穿过公蛎落在黑暗中,纤细的肩头
微微抖动,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衣襟上,片刻便印湿了一大片。
她的眼神和身上传递出痛苦和恐惧,让公蛎十分不适。偏偏她又不发出任何响 声,像个胆怯的白影子。
这是做噩梦了? 可是既不能问,又不能告诉她这是做梦。公蛎有点后悔,早知道刚才应该冲回去叫小花来跟着,或者叫财叔也行。
公蛎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原来屋角放着一口陈旧红漆小鼓,不过只有鼓身,鼓面尚未张贴。
公蛎走过去捡起木鼓。这鼓的样式平淡无奇,看起来是每年元宵节传统锣鼓中手击鼓的一种,用材劣质,漆面斑驳,划痕遍布,上面残余少量缠枝牡丹,其他的 图案几乎不能辨认,像是哪个喜新厌旧的孩子的玩具,被随意丢弃在这里。
公蛎又自作聪明了一回,远远地将小木鼓举给她看,并作出要丢给她的姿势, 道:“哈哈,你来找这个对不对?”
小妖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连流泪似乎都停止了,公蛎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瞳 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瞬间缩小,变成一个无尽的黑洞,接着便见她身体往后仰去。
公蛎忙放下了木鼓,跑过去扶住她。 出乎意料,她并未晕倒,只是双眼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向房顶,黑漆漆的眼珠子如同那晚见到的布偶。
若不是想着以后还得指望从她口中打探苏媚的消息,公蛎早逃开了。扶着她的手臂,公蛎能够感觉到她浑身冰冷,无一丝暖意,欲要抱她,却又不敢。
小妖忽然挺直身体,指着木鼓,嘴巴动了一下,吐出几个含糊的音符。公蛎将耳朵凑近:“你说什么?”
小妖再次闭紧了嘴,并牢牢抱住圆凳。公蛎唯恐带出响声,哀求道:“小姑奶奶,赶紧回去吧,再待会儿不被当成贼,你也要被冻死了!”
小妖又动了嘴巴,这才却说了两遍。但她的声音极低,公蛎勉强听出她叫的好像是鼓的名字,但除了最后一个“鼓”字,其他两个字皆不能分辨。
要不就将老木匠家的圆凳一起抱走算了。公蛎朝手心吐了口吐沫,手指还未触到小妖腋下,忽听一阵咳嗽声,老木匠破锣一把的声音从后面的房间里传来:“妞 啊,你回来了?把门闩好……好歹是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可不兴回来太晚……”
小妖的眼珠终于动了一动,站起身绕过高高低低的家具,深一脚浅一脚地飘走了。公蛎反应过来,忙跟着逃走,膝盖碰在椅子角上碰得生疼。
刚一出门,便听到虎妞同胖头告别的声音。公蛎暗自庆幸,一溜烟地追着小妖去。
小妖依旧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紧不慢。公蛎不确定她是否梦醒,只好在她身后悄悄地跟着。
行至李婆婆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小妖突然站住了,微微眯起眼看着远方。这种 明明空无一人却被她看得好像黑暗之中藏着什么东西的感觉,让公蛎十分抓狂,恨不得将她扛回流云飞渡。
公蛎眼珠一转,装出自己梦游的样子,用一种沙哑平缓的语调道:“你—— 是——谁,你——怎么——来我的梦里?”
这招果然见效,小妖转回头来。公蛎面无表情,继续道:“我要回家——我们 都回家吧——”
小妖忽然一把抓住公蛎的胳膊,眼睛里满是惊恐,小声但清晰地说道:“龙哥哥,救救我!”
(四)
第二天一早,公蛎就被门口的吵闹声给吵醒了。起来一看,小妖正在大门口同李婆婆吵架。
原来李婆婆早上起火烧水,见流云飞渡尚未开门,就将刚打好的一桶水放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谁知不小心什么时候翻了,也没顾上收拾。小花早上一开门便摔了跟头,随口骂了句“哪个缺了德的”。李婆婆听见了不依,反过来骂小花没家教、 不长眼,摔死活该。
小花老实,气得眼泪哗哗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妖可是个不省事的,听 到动静,连外面的大衣服都没穿,跳出来同李婆婆对骂:“我和小花没有家教,您 这么有家教,怎么不被太常寺请去教礼仪?一大把年纪咒人摔死活该,哼,我们年 轻,离死远着呢,只怕那些老胳膊老腿儿、黑心烂肚肠的老人渣,摔一跤就一命归 西了呢!”
李婆婆原是见苏媚不在家,有点倚老卖老欺负人的意思,听小妖叫她“老人 渣”,顿时炸了,提了扫把便要来打小妖,一众街坊等连忙上去劝。
小妖伶俐得很,一边绕着跑,一边言语挑衅,倒把李婆婆气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在流云飞渡的台阶上,拍着大腿痛骂小花小妖。
先不过是骂小妖不懂事、不敬老,后来便越来越过分了,指着小妖的鼻子,满口污言秽语:“小骚蹄子!打量着你那些破事我不知道是吧?一个个妖媚狐道的, 不知道搞什么勾当!”众人都劝她不住。唯独公蛎看得欢乐,远远站在旁边,时不 时给小妖挤个眼儿,示意她骂得好。
小妖依然伶牙俐齿,看样子并未受昨晚梦游的影响。只见她眉毛一挑,眼睛一 翻:“有些人想要妖媚狐道,也得看看自己那副老废干柴的样子有没人理呢!”
李婆婆气得拍着大腿嚎哭,连声叫着死去丈夫的名字,控诉有人欺负她“孤苦 老人”。胖头上去拉她,被她推了个趔趄,并骂“猪头猪脑”;汪三财不过劝了句 “老姐姐,你何苦跟个小女娃儿一般见识”,竟然被李婆婆丢了一火钳,叹着气回了 忘尘阁;连性子和善的赵婆婆也不敢相劝,只皱着眉远远地看着。
一时间鸡飞狗跳,噪乱不已。公蛎第一次见到中老年妇女骂街,对她们层出不穷、永不匮乏的词句叹为观止,只听得张口伸颈,两眼放光,恨不得拍手叫好,鼓励她再骂出一些新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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