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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准,”其中一人回答,“我俩不能向他们靠得太近。”他几乎虚脱了。天又下起雪来。“估计有五百人。”

赵子骥在心里骂了一句。西边的两支马军一直没有出现。派去拦截阿尔泰骑兵的马军显然并没有完成任务,而另一支,照计划则要在南边的淮水与他们会合——淮水距这里还有好几天的路程。

此刻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任待燕,而任待燕却笑了。这一笑,每个人都会铭记在心。

“有时候,命运真会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对他的兄弟说,“这地方我认识。你也认识。咱们来过。”

赵子骥压低声音说:“他说有五百人呢,待燕。”

任待燕却笑得更欢了。林珊的腿累坏了,腰背也酸痛难忍,她在不远处倚着马,看见这一幕,心里生出极为异样的感觉。

“我听见啦。”任待燕对赵子骥说。他提高声音,好叫众人都听见他的话,“咱们出发。我知道上哪儿甩掉他们。另外我需要两个人去西边找到增援部队。他们就在附近。”

最后这句话,任待燕心里也没有底,然而有时候,部下们都需要看到你心里的底气,这时你就必须假装成竹在胸,因为他们都在看着你,要在你身上看到希望。

刚出发那天后半夜时就已酒醒。他故意把酒杯留在营寨里。白骥还积了一肚子火气——都是他哥哥,都元帅,挑出来的。这笔账回头要好好算算。

出发前,他在营地里只差一丁点就把完颜杀了。这事让他心烦意乱。这份杀意搅得他难以心安,一旦真动手就铸下大错了,他不能暴露自己。部落里有野心的可不止他一个。

他老早就看出来,哥哥性子太弱,眼界太窄,本领有限,根本不足以继承老可汗之位——说实话,老可汗更没本事。完颜不会抓住更大的机遇。白骥说要骑马去南海,他还对此大加嘲笑。当时白骥说的是两人一块儿去,就像个好弟弟一样。

这样的想法还勾不起完颜的兴致吗?这可是草原上从未有过的壮举,他连想都没想过吗?

显然没有。能勾起完颜的兴致的,就是让白骥丢脸,就是派他出来追几个奇台人——现在他们已经探知,他们的目标才二十来人——这种事情派个小头目就能轻松办成,而白骥本该留在自己的营帐里好生消遣的。

可实际上呢,他却领着一群闷闷不乐的骑兵纵马狂奔。一路上荒郊野岭,破屋败舍,他们还要在一片片小树林边绕来绕去,还要穿过一块块大大小小、布满沟渠水道的农田。出乎意料的是,奇台人逃得很快,不过阿尔泰骑兵每个人有三匹马,奇台人再快也快不过草原人。

有一天拂晓时分,有人从暗处朝他们放了几箭,造成几个人伤亡。还有两回,他们连夜赶路,当先的骑兵被两头系在路边树上的绳索绊了个人仰马翻。每一次都会引起一片混乱,士兵和战马都会摔断骨头,战马一旦受伤就只有杀掉它。而他们远离营寨,伤兵通常也没有活路。

白骥派手下追杀弓手和下绊子的人,结果一无所获。这里的乡野不是农田就是树林,太逼仄了。连云层都那么低矮,把月亮和冬日苍白的太阳都遮盖起来。

那些奇台人就在前面了(看沿途的痕迹,他们已逃向西南)。白骥估计天黑之前就能追上他们。哥哥可欠了他一笔人情。

实际上,是欠他一死。不过这事可不能冲动,也不能在众人面前下手。真要是这样,别人就会说他这是不忠。谁叫他是弟弟呢?天神在上,要下手有很多办法。哥哥一死,真正懂得抓住机遇的人道路就扫清了。奇台地大物博,如今就像夏季熟透了的水果。

那个逃跑的皇子,是活捉还是就地结果掉都无所谓。完颜说了,他不在乎。白骥觉得完全没道理因为他而拖慢回营的脚步。今夜就是皇子的死期。

还有个人非死不可,那就是任待燕。哥哥担心皇子成为一个象征。白骥对此却有更深刻的理解——能成为旗帜的更有可能是那个武士。这个人不仅打败过阿尔泰军队,还闯进有人戒备的营寨,带着个皇子逃跑了;临走前还留下一张挑衅的字条,被当众念了出来。

这个人十分危险。不过他只有二十个人。白骥心想,草原人,阿尔泰的头领——或者说是皇帝——理当用上两个酒杯。

这天夜里,在淮水以北,厚厚的云层终于散了,一弯新月挂在天际,满天星斗闪着清冷、明亮的光。是夜所发生的事情,后来变成了一段传奇。

水泊寨湖泽随着年岁和季节的变化而变化。穿越水泊寨的路径也并不固定,高地会沉降也会被水淹没,可以落脚的坚实的沙洲时而消失,时而重新冒出来。要穿过这类地方,最重要的就是千万不可托大,尤其是在夜里。唯一不会变的,就是一切水泊寨湖泽都不利于骑兵活动。

这里不比大江南岸的水泊寨,他和赵子骥在那里生活过好多年,对那片水泊寨熟悉得就像家里一样。不过在水泊寨中生活多年让他们拥有一种本能和直觉,并能将之推广到其他湖沼地带。而且他们也的确来过这里,当时也是冬天,寇赈调遣他们来这里剿匪平叛,为的是不让他们参与进攻萧虏南京的战斗——结果南京城也没有攻下来,或者说,没有落入奇台之手。

这里的水泊寨湖泽向南一直延伸到淮水,任待燕在这一带总共招安了一万叛军。其中有三个人现在就在任待燕身边。对他们来说,这一带不仅是他们的家,更是千难万险之中的一处安身之所,是一处可以诱敌深入并剿灭的战场。

早前任待燕说自己知道如何甩掉追兵,最后结果却远不止于此。也正因此,不论正史还是传说,都记下了这个故事,这个夜晚,和目睹了这一切的一弯新月。

在黑夜里追寻逃敌,一旦进入陌生的水泊寨湖泽,就需要面对很多困难。其中包括万一需要撤退,不论是真的失败,还是暂时撤离等待天亮,对于大队骑兵——每个骑兵还牵着两匹备用战马来说,要想转弯找到出路都不是容易事。

哪怕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骑手,要在泥泞的、拔不出腿的沼泽里,或者是突然踩进去的深水中转身都很困难。这里的地形地貌迥异于他们生活的大草原。马匹会受惊,脚下会打滑,会跌进黏稠的烂泥塘里不能自拔。湖沼中饥肠辘辘的生物会找上马蹄子狠狠咬下去,这又会让战马吃痛受惊,大声嘶鸣,人力而起,互相冲撞——马背上的骑手也不能安坐。

与此同时,倘若埋伏在四周高地的人朝他们射来致命的连珠箭,哪怕只有二十人(任待燕带来的人个个都射术精湛),也足以把沼泽变成屠宰场,不论是骑兵还是战马都将难逃一死。夜晚的水泊寨中,鲜血、惨叫、马蹄的胡乱踢腾还会吸引来其他的饥肠辘辘的畜生,其中有的个头还很大。

循声赶来的还有人。水泊寨湖泽里永远不缺土匪山贼。

离这里最近的山寨很快就明白这边出什么事了。在冬季,马肉可是救命粮,不少土匪把孩子浑家也一并带来。他们拿着石头、木棍、短刀、破剑、镰刀,有人还带着弓箭。有些人知道怎样下脚,他们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摸上前去,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一个骑兵或是一匹牲口。

传说里不会详述这血腥一夜里的血腥场景,也不会讲述第二天天亮以后,水泊寨里是怎样一幅惨象。传说里讲述的是勇气,是荣耀,是尊严,是不辱使命和血债血偿。传说不会告诉你,有一个远离草原的男孩死在这里,手脚早已不见踪影,一条条蚂蟥在他眼窝空空的脸上蠕动。

任待燕一众人里谁也不晓得,这些阿尔泰骑兵的头领是谁——就算看见他了,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人就是都元帅的弟弟。反正,等到清早,他已经面目全非了。以后的故事会讲述他和任待燕如何在一片高地上一决雌雄——这只是小说家言,不足信哉。

阿尔泰骑兵队中还是有些人逃跑了,他们原本就在队尾殿后。任待燕没有下令追击。这些人会带回去消息,让草原民知道,敢向汉金以南进犯会有怎样的下场——他们也可能会在回营半路上被人截杀。也可能回去以后,会因为任务失败而被自己的头领处决。

任待燕不在乎这些。他查看过皇子、林珊和众位弟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没有一人伤亡。他交代部下把箭支全都收回来,自己去找昨晚加入战斗的山贼,可山贼全都像冰雪消融一样,消失在水泊寨之中不见踪影。任待燕也怪不得他们。等这些人走后,山贼还会出来。任待燕叫手下士兵尽可能地把没有受伤的马都追回来。

他们点起火把。任待燕意识到,部下们看自己的眼神里多了点新东西,多了些敬畏——而知祯皇子的眼神里却有了另外一些内涵。

任待燕想再劝皇子一次,就用今夜的牛刀小试来劝他去荆仙站住脚跟,召集各路军马,赶走草原民,重夺汉金——并且收回北方失地。

可他又判断,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一点上他无疑是对的。即便是刚刚打了一场胜仗,这些人刚刚救了他的命,让他跟觊觎已久的龙椅宝座更近一步,身为皇亲国戚从中得出的结论也还是非常人所能想象。早前已听说追兵将至,知祯还以为此番在劫难逃。当晚从进入这片水泊寨时起,他的心中就一直惶恐不安。

天还没亮,他们点起篝火取暖。这里能听见虎啸声,但不见老虎踪影,他们于是安排人手警戒。这一晚,赵子骥没有拿老虎说笑话。

再也不用害怕追兵了。从这里出发,他们还会全速赶路,却不必那么着急。他们可以歇息下来,松口气,睡个觉了。

这一夜剩下来的时间里,任待燕一直在一片高地上守着林珊。他倚着一棵长满苔藓的歪脖树,林珊则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任待燕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乎别人会不会看见他们了。他需要她在身边。而他预感到,以后两人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了。

入睡前,林珊说:“小心殿下。”这也是他的想法。

他也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天还没亮就醒了。林珊还没醒,所以他一动也没动。天慢慢亮了,照出了世界的形状。过冬的鸟在叫。

汉金已然得手,可完颜还是宁愿在毡包里过夜。他一向不喜欢城墙,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习惯,或者说,要不要去习惯。

天亮时,萨满来找他。萨满穿着一件鹿皮半臂,腰上挂着铃铛和鼓,两只眼睛上涂着油彩,两块琵琶骨上有两道伤疤。

萨满说:“我做了个梦。”

完颜不喜欢他的萨满,不过他用不着非喜欢他不可。完颜累了,正似睡非睡,他清了清喉咙,朝火堆旁边的地上吐了口痰。这天早上比往常暖和些。雪化了,不过还会再下。

“有要紧事?”他问。

“你弟弟昨夜死了。”萨满用的陈述句,没有警告的意味,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带的人大部分都跟他一起死了。周围全是水。”他补充道。

完颜从没料到自己会猛然产生这样的感觉。几天前的那个夜晚,他在篝火旁差一丁点就把白骥杀死了。

“水?淹死的?”他感到口干。

“箭射死的。”

“确认无误?”

萨满根本不屑于作答。一双涂着油彩的眼睛紧紧盯着完颜,过了一会儿,又移开视线,看向清早的天空。天上有一只鹰。

完颜小心翼翼地掩藏住情感。所有萨满都不可信。这些人都行走在另一个世界里。行走在阴阳两界。

现在他完全醒了。他在脑中计算数字。他很会算术。他也很会拿主意。

他召集军中头领到他营帐来。所有人都来了。其中有些人从城陷至今一直都是醉醺醺的。他点了几个名字,叫他们留守这里,又下令教他们如何处置汉金城。汉金如今是他们的了,城墙要重新修起来。他又点了几名头领,叫他们带领装满财富的大车和俘虏返回北方。这些人高兴坏了,他们就要回家了。

完颜则带上三万骑兵南下。他派出信使,去西边找到围困延陵的部队。那里的两万阿尔泰军将奉命与他一起南下。他还要为两军会师做出安排。回头再做打算。谁都知道,冬季里不能大规模作战,不过有时候环境迫使你必须违背古训。

一个漏网的皇子有可能凝聚和唤醒整个奇台。正因如此,完颜才要想方设法把他抓回来。如今这场战争已然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他和这个任待燕的战争。完颜忍不住又想起当年在东北的一个夜晚,那天夜里,他忍受屈辱,被人逼着在火光中跳舞。

完颜不喜欢被人逼着跳舞。

那些柔弱的南方人,必须给他们个教训,好叫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谁,绝不能叫他们起了奋起反抗、重拾尊严的念头,绝不能让他们有半点希望。那支骑兵队来自黑水江以北,这么多人死了,即便是在冬季,也要染红多大一片湖泽啊。

完颜可以宣称南下是为了替弟弟报仇,这么说骑兵们会喜欢、并理解。实际上,他打算摧毁奇台。他的手段将会无比凶残暴虐,以至于草原骑兵所过之处,不论是在乡村还是农田里,没有一个人胆敢抽出刀剑、拿起棍棒、搭箭弯弓,没有一个人胆敢抬头。

他完全不知道皇子逃往何方,而奇台又这么大,他并不打算追逐皇子。当初弟弟说,要兄弟二人骑着马奔向南海。弟弟志大才疏,已经死了。

大军南下的第二天深夜,也许是因为睡前喝了太多的酒,完颜反而睡不着了。他总是想起白骥,想起两人如何一起长大,如何第一次遇见狼群,如何一起初上战阵。他走出自己的营帐,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感觉到自己满心的忧伤与回忆。后来这感觉过去了,再也没有出现。

同一年冬天,晚些时候,卢超问自己的兄长:“咱们是不是该举家南迁?”

天太冷了,外面尽管是响晴的天气,却还是出不了门。兄弟俩在哥哥的书房里,隔着一只火盆对坐着喝茶。

“你打算迁到哪儿?”卢琛问。

“不知道。”弟弟承认道。

“咱们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啊。这个农庄,我殚精竭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呀。”

听兄长这番话,卢超鼻子一哼,乐了。

哥哥也笑了。片刻之后,他接着说:“有大江天险,他们过不来。”

卢超看着他。“你是真有把握这么说,还是想要说服自己?”

诗人大笑起来:“我这个弟弟啊,太聪明啦。不公平。”他喝一口茶,说,“我毫无把握。不过阿尔泰人距离这里还远着呢,就算淮水没有防备,大江沿岸也总该有人布防吧。”

“总该。”弟弟语带嘲讽地说,跟着又揶揄道,“就咱们那些天兵天将?”

卢琛也是一脸讥笑,说:“这么说吧。我已经老了,走不动了。”

卢超说:“你不老。”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哪。”卢琛引用了两句诗。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卢马站在门口。

“来得正好。”卢琛说,“我和你叔叔刚才正说自己还年轻呢。我打算活动活动。咱们这回当强盗,去山寺里抢黄金吧。”

卢马摇摇头,说:“快来看。”

有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赶来,人数不多,不过在东坡杀人抢劫绰绰有余。东坡这里虽没有黄金,却有食物,还有牲畜,以及不少钱物,眼下兵荒马乱,这些足以引来危险。到处都有逃难的人,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北方被番子所占据,他们大都逃亡南方。

卢马和管家已经召集了人力和佃户,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沉重的木棍和兵刃,在大门口列队站好。诗人心想,两边人数大致相当,可是来人都骑着马,而且带着真正的兵器。

他回头看看堂屋门口,他的妻子正站在那里,是他的续弦,一个他敬重却多过爱的女人。妻子就是这样的人,卢琛觉得她并不在意。这是人到暮年时才有的另一种关系。此刻卢琛见她警惕小心,却看不出害怕,便生出敬重之情。

反观自身,卢琛发现自己也不怕,只是感到悲伤。有生之年他还想要有更多的体验,可是很久以前他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离开零洲以后,一切仿佛都是一种恩赐。

卢琛想着这些后生,他们也当得到一份恩赐,不过也说不定。如果农庄里遭人劫掠,那他们就没机会了。

突然,卢超说:“那领头的我认识。”卢琛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还有,好像……”

说到这里,却没了下文。卢琛盯着弟弟问:“好像什么?”语气似乎有些急躁。

“第三个人,骑灰马的。”

卢琛望过去,却不认识那个年轻人。这伙骑着马、全副武装的人已经到门口了。

领头的下了马,一拱手,说:“想必二位就是东坡的卢家兄弟吧?久仰,久仰。”

不是打劫。来者不想伤人。

卢琛也作了个揖,算是回礼。“诸位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敬失敬。不过恕老朽眼拙,不知尊驾怎么称呼?”

先表示欢迎,再提出疑问。

“啊,”先前说话的人回答,“卢大人贵为国使,自然记不得在下,不过当初大人出使草原,回京时,在下在朝堂之上有幸目睹了国使的风采。”

卢超说:“我可没忘。你是都统制任待燕,本来朝廷打算派都统制去攻打南京。”

卢琛眨眨眼,越发仔细地观瞧这位访客。这人全副武装,身上带着长短刀各一把,还有一张弓和一菔箭。年龄不算小,看上去却跟年轻人一样。他脸颊瘦削,眼神犀利,那是军人的眼神,尽管这话从卢超嘴里说出来,总会带点机趣和嘲讽。再仔细看,那眼神却并不冷酷。

来者温和地说:“军人理当为国驱驰。区区在下,不足挂齿。不过我等所护送者,却是地位尊崇。”他向骑灰马的人一挥手。

最先有反应的是卢超。

“殿下!”他失声叫道,“我以为我……哦,苍天有眼哪!”

他跪倒在地,前额和手掌都贴在庭院冰冷的地面上。卢琛一听见“殿下”,也是赶紧跪拜,现在兄弟二人身后,其他人也跟着行礼。可是他猜不出来……

另一个军人一翻身,从马上下来,然后扶着被卢超称为皇子的人下马。

“知祯殿下,”还好任待燕做了说明,“看样子是汉金陷落时,唯一一位逃出生天的皇族血脉。”

“这么说,汉金真的失守了?”

有个鬼魂早就告诉过他。而这是他第一次听活人说出这个消息。

“除夕当夜。那晚我们逃了出来。”

卢琛慢慢站了起来。知祯?诗人努力翻检记忆。排行老几?十二?九?在朝廷里,这类东西简直跟饭食和毒药一样重要,可如果不在朝中,谁会记住这些事情呢?不过,他是皇帝的儿子,他拥有皇族血统,而且还活着。

“殿下!”卢琛大声说,“皇子驾临,我等惶恐,不知所言。不知殿下如何来到这里?”

“全赖上苍保佑。”知祯皇子虔敬地说。

卢琛心想,这其中一定还牵涉到其他人。也许就是这些人。他看向任待燕,说:“东坡这里既有地方遮风挡雨,所有人又对奇台忠心不二,殿下的一应要求,我等定当竭力满足。”

“好。”皇子回答道,“卿的这番心意,朕铭记在心。”

卢琛扭头看看卢马,卢马站起身来打开大门。他没有回过头去,但他知道妻子和弟妹,以及家中全部女眷都会立即行动起来,就像投入作战一样,竭尽全力让东坡做好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一切。

任待燕微微一笑,整个面相都随之一变。卢琛也回以微笑。他活了大半辈子,发现很少有人会对微笑漠然视之。

他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都统制回答:“我们中间有一位,根据先生信中的描述找来的。”

“信?我写的?”

卢琛又糊涂了。不过生活中偶尔起些波澜倒也不至于让人不悦。他突然想起来,这番感受倒可以入诗:当生活再也不会出人意料,生活也会变得多么无趣。

来客中的另一位催马走上前来,说:“我记得夫子告诉过我,东坡就在梅林溪东边,靠近大江,而且距离真正的赤壁不远——当年牡丹花开的时候,还在席大人的花园中说论起过夫子诗里的一处纰漏。”

卢琛仔细一看,随即抚掌大笑。他看着林珊,由衷地感到高兴。他想:人是有多么愚蠢,才会觉得生活再也不会出人意料?这个念头太过轻佻,不值得入诗,不值得浪费笔墨。

“齐夫人,真是稀客呀。还有殿下,都统制,诸位将士,快快请进,贵客光临,敝庄蓬荜生辉啊。酒菜这就预备,咱们先到屋里一叙。”

“父亲等等——”说话的是卢马,他还拿着祖父留下的佩剑。他看看都统制,问道:“诸位身后有追兵吗?需要人手防备吗?”

卢琛心道,想得周全。

任待燕对卢马微微一笑,他似乎很爱笑。他说:“多谢提醒。我记得那天朝堂之上,你就在国使的身边。我们身后没有追兵。追兵都留在淮水北岸,全死了。”

他看了皇子一眼,皇子已经迈过院门,正往堂屋走去。

“我们不会惊扰贵庄太久,”任待燕接着说,“我们会分出一些人,保护殿下前往杉橦,这是殿下的意思。到了杉橦,殿下就安全了。”

“那其他人呢?”卢琛问。他听出来,任待燕的语气里另有深意。

“其他人会返回北方,与阿尔泰人决一死战。”

卢琛下意识地回头张望。皇子殿下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任待燕。卢超也回过身,也是有同样的察觉吗?兄弟二人换了个眼神。

“要是现在能洗个澡,”林珊开口打破了僵局,“我愿在天黑之前奉上六首词。”

“那就说定了。”卢琛回答。

马匹都交给庄上佃户料理。诗人领着宾客进屋,屋里已经燃起炉火,饭菜很快也陆续上桌。他把皇子让到自己的位子上,那位子最靠近堂屋的火炉。众人先喝了点酒,然后吃饭。庄上众人先听来客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又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来客,尽管他们所知不多。

天黑以后,众人聆听林珊的几首词。林珊唱起当年的赤壁大捷,赤壁距离这里不远,大捷却在很久以前。

众人议定,林珊以后就住在东坡。她被卢家视为贵客,不仅仅是因为林珊本人就受人尊敬,也因为她颇有人望、不久前才仙去的父亲,还有她的丈夫。丈夫此时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没死,便是和其他宗亲一起被掳去北方。

皇子又重复了自己的打算:他要去杉橦。杉橦位于西湖和海滨之间,不仅富有,而且景色宜人,街道沿着陡坡一路通往海港,那里的海运贸易直通勾丽半岛、南海甚至更远的地方。

卢琛对这一切十分熟悉。年轻时,他在杉橦做过官,那是旧党掌权的时候。杉橦的西湖一直占据着他心里的一块地方。他曾在西湖的远端主持修造一座长长的矮桥,供人们在宁静的湖面上行走。卢琛卸任以后,这座桥就被人们冠以他的姓氏,被称作“西湖卢桥”。倘若得到任命,卢琛愿意返回杉橦,在新的朝廷里做官。卢琛在饭桌上观察过皇子。他恐怕不会得到任命。也许弟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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