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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得懂。」将我推进来的学长冷冷的说,「因为她跟我们一样,都是怪物。」
我没有尖叫,甚至没有哀求。我只是定定的望着叶学长,语气冷静的自己都不敢相信,「没错,我听得懂。」紧紧的咬了下唇,「我的确是怪物。」mar
叶学长的脸孔变得更苍白,我却只是倔强的望着他。
「那只有两个选择,」抓到我的学长说,我记得他姓张,「加入我们,或是抹杀。」
「像小苏一样?」我的声音倒是意外的尖锐,「那就是抹杀吧?要我加入你们,我也得先知道我加入了什么。」
望着眼前这十位学长学姊。我们曾经一起看dvd,一起去吃饭,一起吃冰,几乎都揉过我的头髮,亲暱的喊我学妹或小不点。
没想到那些友爱都是假的。
叶学长迴避我的眼光,「我们是吸血族。」
我笑出来,一种自弃的怒笑。「我知道吸血族是怎么回事,在非物质学…」
「小不点,」叶学长打断我,「我知道妳非物质学念得很差劲。妳明明知道那些是胡扯。这就是妳的缺点,妳太诚实,没办法接受虚伪错误的学问。吸血族也是会进化的,甚至比妳想像的快很多。」
「哦?所以你们可以晒太阳,吃正常的饮食,和普通人差不多,只是夜裡需要抹杀一些人来吸血?如果只是要血,医院多的是过期血浆,甚至连人造血都出来了,为什么你们一定要为了食慾…」
「我们不是为了食慾!」叶学长怒吼起来,和他平常的温和根本两样。「没错,获得血液的管道那么多,我们需要的量又非常少,为什么要杀人?杀人只是无穷的麻烦!妳以为抹杀很简单吗?吭?那几乎要耗尽我身体所有的血,所有的!」
我们彼此对瞪,呼吸浓重。
他调整呼吸,声音还是有些不稳。「人类的寿命太短了,没办法重建世界。吸血族的寿命够长,但几乎无法繁衍,只会在黑暗中自怨自艾。我需要同伴!需要和我一样不满,渴求改变的同伴!我的同伴越多,越有可能改变这个死气沉沉的人间…让魔性天女牺牲自己得以存活的人间!妳不也感到不满,感到不公平吗?!
」
「那干嘛杀他们?为什么要杀掉那些社员?」我使尽力气大吼,「他们…他们连名字都被遗忘了!彻彻底底!这就是你要的吗?这就是你要的改变?!」
「当然不是。」叶学长的脸孔渐渐改变,唇角露出缠绕着黑暗的虎牙,「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变成吸血族的。大部分的人类都会引起强烈而致命的过敏。」
我愣住了。过敏。所以叶学长想要念医科,所以他想要我的眼睛。我可以看到灰雾的眼睛。
「和我一起改变这个世界吧。」他慢慢走过来,伸出手,「妳不也感到气愤,感到无力,同样也感到不公平吗?太慢了,这一切都太慢了。」
「…不要。」我摇头,却不是害怕,「不要。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但我的抗议没有效果,我被学长学姊紧紧抓住,押到社办底下的地下室。
我从来不知道社办之下还有个地下室。
※
我在电影裡头看过这种金属床,忘记是哪部了…忘记是法医用的那种,还是手术用的那种,反正结果都差不多,我该庆幸他们没有剥光我吗?只是将我捆在金属床上。
叶学长将我的脸扳住,「看着我的眼睛。」
我的脸不能动,但我轻蔑的瞪着他的眼睛,在他满头大汗的时候冷笑的挪开。
这双受咀咒的眼睛,可是能逃过无数殭尸,看穿所有弱点的眼睛啊!「你的弱点在颈动脉。」我咬牙切齿的说,「不是心脏。」
叶学长放开了我,我只能不断的深呼吸。
「…她不受催眠?」学姊的声音有种古怪的感觉。
「麻醉她。」张学长的声音紧绷,「…剂量大一点,不然她会很痛。」
我开始掉眼泪,却不是恐惧。我气,我好气。你们既然不顾我的意志,那又何必管我痛不痛?你们干嘛都别开眼睛不忍看?到了这种时候了,你们干嘛这样?
很快的,我就开始觉得天花板会转。但我坚持不肯闭上眼睛。
「阖上她的眼睛。」叶学长说。
但他们努力很久,终于放弃了。「除非用线缝起来。」张学长发着牢骚,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小心的拿了溼润的纱布盖住我的眼睛。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差点流进耳朵。
「…你纱布的食盐水是不是太浓?」学姊的声音迟疑了一下。
「闭嘴啦!」张学长发怒了,「我一点都不想伤害她好不好?!」
整个地下室都安静下来,一种让我更为愤怒的安静。
一面哭,一面沉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漂浮状态。我只知道,有很粗的针戳进我的脖子、手臂,还有大腿内侧。我好像沉得更深,而且渴,非常渴。
「很渴吧?」叶学长的声音好像隔了很深很深的水,「妳的血快放光了。喝吧…喝吧。」
我很本能的抗拒,拒绝吞嚥。为了避免让我呛死,他们替我插了胃管。
…溺毙,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感觉。
一种透体的剧烈疼痛贯穿了我。在我胃裡的「东西」像是盐酸似的发作起来,连麻醉剂都完全无效。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筋挛,模模煳煳的,我听到许多人大叫,甚至有恐慌的哭声。
身体是这样的痛,但我的意识却漂浮起来。哭什么?既然决定这样做了,为什么要哭?
「我们要失去她了!」叶学长尖叫,「小不点!快!食盐水!她放出来的血输回去!」
「撑着点!」学姊哭起来,「不要死!撑过去!」
你们为什么要难过、惊慌,为什么要哭?每一次,你们都在哭吗?为了一个理想?你们怎么知道,这样会成功?
我好像沉到很深很深的黑暗中。
大家都变成吸血族,寿命延长很多倍,就可以改变死气沉沉的世界吗?变成什么重要吗?天界的神明寿命更长、更聪明,但他们不也无力逆转这一切?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学长,你这样不对,你们这样不对。如果你们会哭泣、会伤心,表示你们也不觉得自己对。
自己都不能说服,那可以说服谁?要怎么说服众人停止怀旧,看看自己前方?
我要念社工。我要…靠自己的手,扭转这一切,哪怕只有一点点。很多很多的一点点,总会有改变的一天啊…
我沉到底了。被黑暗彻底淹没。我死了吗?我努力到现在,真的、真的死了吗?
许多许多往事在我眼前流逝,在无数黑暗中,我看到柏人冷冷的笑,还有圣叔叔那刺眼严厉的光。
光。很亮很亮的光。很烫,很哀伤。愿圣光,与你同在。
「愿圣光,与我同在。」我的声音,非常沙哑阴暗。动了一下手指,我抓到真实的地板。
我还活着。
※
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血红。更用力的抓着地板,粗砺的触感让我的指头很痛,但也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吃力的舔舔乾裂的嘴唇,我嚐到血的味道。但是比血更浓重,带着一点点噁心的甜味。趴着不动,四肢依旧受制于麻药,无法动弹。
在这种时候,我却一直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知道六点了没有,柏人是不是来接了?我还有办法看到阳光吗?还有今天该複习的功课。
对了,吸血族。今天老师上到吸血族,说美国有些地方已经让吸血族领有公民证,合法生活,但愿意登记的吸血族还是很稀少。毕竟有人把吸血瘟疫和吸血族看成一体,想要让人类接受很困难,而且有些激进派的吸血族对人类怀有强烈的敌意。
「但是吸血瘟疫并不完全和吸血族有关係,也不是吸血瘟疫的患者就会变成吸血族。人类成为吸血族的程序非常繁複,一万个吸血瘟疫患者也未必能产生一个吸血族。吸血瘟疫的成因和血液感染有直接关係,通常是瘟疫患者通过噬咬传染,还有一部份是因为重複使用的针头和输血感染…」
吸血瘟疫的患者通常会死。虽然力大无穷、虽然会贪求血液,但还是会死。因为吸血瘟疫的患者通常溃烂的很严重,嘴巴裡有伤口,才会感染给被他咬过却没死的人。
被吸血族咬过的人却不一定会感染。因为吸血族通常很健康,癒合能力很强,很少有伤痕。
所以说,生命自会寻找出路。若是咬一口就会变成吸血族,这世界早就没半个人类了,还等到现在。
没想到我居然见识了吸血族让人类转化的过程。我想笑,但更想哭。
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听到叶学长说话了。
「…还要继续下去吗?」他的声音很疲惫,「还是等我们解决了这个严重过敏的问题再…」
「哪等得到那一天!?」张学长愤怒的吼,「我熬得过去,樱熬得过去,为什么其他人不能?是他们太脆弱了,不是我们的错!」
「但是…小不点死了。」樱学姊哭起来,「我们失去眼睛。她若熬过去,就可以替我们找出最适合的人…现在…」
「那就照以前的方法做啊!」张学长的声音更高了,「不停的不停的尝试下去!
一个人不行,那就换一班,一班的人不行,那就整校!若还是太慢,那就把瘟疫散佈下去啊!整校感染吸血瘟疫,总还有机会吧?反正已经找到透过饮食传染的方法了,不是吗?你们要拖到什么时候?」
学长学姊们争辩着,但是赞成散佈瘟疫的言论佔了上风。但是散佈在城北的贵族学校还是太不安全,他们准备散佈到城南去。反正那儿是贫民窟。他们说。虽然希望找到的同伴智能和容貌都优秀,但这种非常时期,他们就不计较了。
他们说,一直说。什么都是他们在说,谁听过我们想要什么?城南的贫民要什么?
我们只需要一点尊重,一点基本的尊严。我们不是鱼肉,你们不是刀俎。
慢慢的,我站起来,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
走到他们身后,他们依旧在争辩,居然没人发现我。看得到…我看得到他们的黑暗。我看得到他们的弱点。
在幽微的地下室,我看得到他们的脆弱。虽然是血红的一片。
太可恨了。太可恨了!我冲过去,发出一声吼叫,离我最近的张学长转头,我往他的颈动脉插进去…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指甲像是十把尖尖细细的利刃。
他张大眼睛,徒劳无功的按着脖子,仰面倒了下去。
叶学长瞪着我,轻轻的说,「…糟了。」他吹了声口哨,蜷缩在角落的「东西」爬了起来,扑在我身上。
「出去!快出去!」叶学长吼,「她异变了!快出去!」
这些不可一世,认为自己拥有崇高理想的吸血族,争先恐后的逃了出去,我听到地下室锁起来的声音。
「走开。」我怒叫,「通通给我滚开!」我将这发出苦闷低嚎的东西抓起来乱摔,怒气冲冲的爬上楼梯,我的小腿被抱住,我回头…
那双无神的大眼睛,凝着血块、乾枯的脸庞。凯蒂猫的髮夹摇摇欲坠。
我想起她的名字了。
「…苏朗华?」
她眨了眨眼睛,吃力的张开乾裂的唇,「救、救救我…」她张嘴,咬在我的小腿上。
很痛吗?确实很痛,很痛。我的心,很痛很痛。她发出尸臭了,我知道她不会好了。我知道…她已经死了,现在她会动、会咬人,只是很短暂的。吸血瘟疫患者的特徵。
「…好,我救妳。」我举起手,将指甲插入她的太阳穴,「我救妳。愿圣光与妳同在。」她鬆开我的小腿,颓然的倒下,再也不会动了。
我的枪…在哪裡?
指甲断了两根,我需要我的枪。在血红中,我看到我的书包居然挂在牆上。和其他人的书包挂在一起,整整齐齐的挂满一面牆。
我拿下书包,枪居然还在。很可能是还来不及处置吧…
第一次,觉得后座力这么轻微。第一次,我开枪开得这么准。我打烂了地下室的锁,冲了出去。
杀死了樱学姊,杀死了蓝学长,他们哭嚷、哀求,但我根本就不打算饶过任何一个。到最后,我也将枪对准了逼入死角的叶学长。
「妳要杀我吗?小不点。」他的脸很苍白,挂着忧鬱而温柔的笑,「妳不也认同我,也答应和我在一起吗?」
「学长,也一直哭吧?」我喃喃的,将枪对准他的颈动脉,「我救你,学长。」
我开枪了。
他笑了一下,软软的倒下,我看不到他最后的表情,但我也不想看。
下雨了。轰然不绝。眼前的血红渐渐散去,我失魂落魄的走下楼。几点了?应该很晚了吧?所以学校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我慢慢走出去,方向和时间感都失去。等我绊倒了,我才发现我走到操场上了。
但我不想起来,完全不想起来。
这样就好了。让大雨把我洗乾淨一点。把一切都冲掉、什么都冲掉。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是昏过去还是睡着,我也不知道。直到一隻足尖踢了踢我,我才勉强张开眼睛。
大雨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那种冷冷的笑,也不用看得太清楚。
「站起来。」柏人淋得溼透,「快站起来。」
我将眼睛闭上,雨水渗入眼睛,又流出来,很像我在哭。
「现在,站起来。」
「…我站不起来。」我低低的说,带着半呜咽的声音。
「站起来!」柏人怒吼,「跟上来!」他转身,很坚决的往前走。
望着他的背影。那天,我说,「救救我。」他说,「好,我救妳。」然后拿枪瞄准我的眉心。
我也同样的跟朗华说,「好,我救妳。」
「柏人…不要走。」我喊了出来,「救救我,救救我!」
他停住,大雨轰然而下,我冷得发抖,心痛得几乎碎裂。
「别撒娇。跟上来。」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冷,却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的依靠。
使尽全力,我将自己撑起来,努力站稳。两个膝盖不断的颤抖,全身都痛,从肉体到灵魂,都好痛好痛。
他在大雨裡站得笔直,仰着头。我吃力的走到他身后,他什么话也没讲,只是在我前面走。
坐进车子裡,已经是我最后的力气。他没帮我上安全带,是我自己颤着手扣好的。雨滴一点一点的从我额头的髮尖垂落,掉在溼透的大腿上。
直到他停车,我才麻木而机械的打开车门,走出去。到家了。
「对不起…」我喃喃着,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对不起,我完全没办法动了。对不起,我不想死,却已经没办法努力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朗华,对不起。叶学长,对不起。大家…对不起。我想救你们…但是我的拯救同样的,直达地狱。
昏迷中,隐隐约约感到有人抱住我,替我擦乾身体、换衣服,让我睡在乾燥的床上。
高烧中,迷迷煳煳的,看到柏人冷冷的脸孔。
我终于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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