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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燁,我要大靖江山。”

这句话犹若平地惊雷,韩燁却只是微微沉了沉眼,並无丝毫意外。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帝梓元开口道。

韩燁朝窗边走去,停在桌前,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慢慢饮尽,半晌后,他迴转身朝帝梓元望去。

“不错,我猜到了。如果你要的只是帝家十年前的案子真相大白,皇祖母自縊的第二日,你就会回晋南。帝家执掌晋南已有百年,祟南大营十万铁军也在洛川控制之下,朝廷奈何你不得。若非有所图,你不会接受父皇那道所谓的恩旨,传袭靖安侯的爵位,你早就回晋南做你的土皇帝去了。梓元,当年皇家因江山权柄构陷帝氏一族,皇祖母一条命抵不了,你要让韩家用江山来还,对不对?一年前我在沐天府问你可愿和我共治山河时,你言你不是第二个帝盛天,我后来才知,你话中深意原来如此。”

“梓元,我只想知道,你想要大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一年前入京的时候,还是在仁德殿前?”

“都不是。”帝梓元淡淡的声音响起,厚重无锋,韩燁抬头望向她。

“从我爹將那封諭令帝家军远赴西北的密信交给我、自尽在宗祠前的那一日起,我要的,就是你韩家的天下。这十年间,大靖昏君无道,诛杀忠良,皇室残暴,屠戮子民,科举舞弊致使天下士子受屈,河道贪污祸连万家百姓。韩燁,韩家早就没有问鼎天下执掌江山的资格,韩仲远亦不配为皇。”

“帝梓元!”

韩燁倏然抬头,盯著帝梓元,竟没有在她脸上找到任何別的情绪,就像她根本不是以帝家仅剩的遗孤说出这些话,而是以一个普通的大靖百姓说出如此血淋淋、让他无法辩驳的事实一般。

他握著酒杯的手抖了抖,神情疲惫,“所以,你要收回帝家当年相赠的一半江山?”

帝梓元没有回答。

“梓元,为什么要说出来?你明明知道只要你不说出口,我只会阻你,永远不会真正与你为敌,为什么你会选在今天说出来?”

“韩燁,慧德太后毁我帝家,韩仲远屠我满门。我要夺韩家天下,会夺得正大光明,不必瞒你。你若能阻止我,我帝梓元输得心服口服,他日殞命,与人无尤。你若阻止不了,江山易主。”

帝梓元孑身而立,眉眼盛然,如是道。

韩燁抿唇,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子上。

“梓元,你有没有想过,我是韩家的太子,你要夺韩氏天下,就必须要踩著我的尸骨而过?我不死,你不可能为皇。”他一步一步走近帝梓元,俯身,眸色深沉,瞳中似有血红之色,缓缓开口,“梓元,我们不说韩帝两家冤讎,不谈天下百姓,不言十年相离。梓元,你……想要我死吗?”

牡丹阁內半晌无声,安静得瘮人。

半晌,帝梓元抬首,“你是大靖太子,我是帝家遗孤,避不了两家冤讎,也避不开天下百姓。”

她徐徐收声,迎向韩燁的目光,淡淡的话语却有著冲天的豪气,“韩燁,我与你无仇,你待我有恩,我帝梓元欠你一条命。哪怕將来我们对垒朝堂,终我一生,我也不会取你性命,伤你半分。”

她话语中的篤定不比刚才说要夺下韩氏江山时来得少。韩燁定定看她,“梓元,你这是在逼我与你为敌。”

“是。”

“你若不停手,他日我们必会反目,韩帝相爭,到时候我们都保不了对方的性命。梓元,这是死局。”

將来韩家贏了,留不得夺江山的帝家女。帝家贏了,他这个前朝太子同样要殉朝。到时生死不由他们说了算,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帝梓元回的声音很轻,“韩燁,十年前我决定夺下大靖江山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之间……是死局。”

一生身份相对,无棋可解。所以你才会以友相交,绝不逾越一步。梓元,真的到了那种地步,帝位之爭生死一线,留我一命便等於夺你性命,你又岂会不知。

韩燁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目光灼灼,“梓元,左相被诛后,你若不回晋南,我必相帮父皇,不再姑息帝家。你的命我……”

帝梓元抿唇,望向韩燁。

“殿下!”牡丹阁外迴廊上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侍卫连番呼喊,“殿下,出事了!”

韩燁皱眉,抬声问:“何事惊慌?”

“回殿下,刚才宫里传来消息,沐王爷在宗人府过世了。”

韩燁脸色一变,大走几步拉开房门,“胡说八道,沐王在宗人府,无缘无故怎会突然亡故!”

侍卫忐忑不安,低头回稟:“殿下,沐王殿下突发旧疾,太医赶到宗人府时已回天乏术,宗正刚才已遣人入宫稟告了陛下。”

韩燁回头,深深扫了帝梓元一眼,未留下一句,匆匆出了牡丹阁。

或许是天意,她终究不知道,若她输了,韩燁到最后对她会不会有惻隱之心。片刻后,帝梓元嘆了口气,出了牡丹阁。

苑书守在门外,抬眼无声询问。

“喜宴怕是摆不成了,去向老王爷请辞,回府。”帝梓元顿了顿,摆手,“苑书,趁著今晚京城混乱,宫里无暇顾及其他,让铭西领人来见我。”

苑书猛地一愣,“小姐!”

帝梓元没有应答,抬脚朝王府外走去。

牡丹阁外的窗角下,零落的树枝突然动了动,帝承恩捂著嘴小心翼翼走出来,脸色苍白,神情复杂,但眼底的惊喜大於惊惶。

帝梓元要的……居然是大靖江山,她不过区区一介女子,竟如此妄想,简直可笑!当年的靖安侯什么也没做,只是碍了皇家的眼,就落个被逼自尽的下场。若陛下知道帝梓元如今妄想的是韩氏江山,那帝家必將毁於一旦!

连老天都在帮她!帝承恩面上露出阴沉的笑意,她突然想起韩燁必寻她一起出明王府,回过神撩起裙摆朝前院跑去。

宗人府的丧报让明王府的喜宴草草收场,韩瑞虽被削了王位,却也是嘉寧帝长子。皇室本就人丁不旺,沐王亡故,也算是一件大事。

东宫马车出了明王府,径直朝皇宫而去。

马车內,韩燁神情凝重,帝承恩端详他半晌,小声道:“殿下,沐王爷……”

话至一半,韩燁已经摆手,朝帝承恩望去,“喜宴已完,你的条件孤已经做到,將来也定会保住你的性命。现在你可以告诉孤左相到底藏金於何处了?”

帝承恩面色微变,握紧手,到底敌不过韩燁冷漠的目光,一勾唇有些自嘲。

“前几日我在书阁外听温朔和殿下说寻出了几处地方,那几处里可有相府老夫人在城郊建的別庄?”

韩燁眉毛一挑,“继续说。”

“数月前我曾经和左相秘密见过一次,虽是相府派车来接,但我自小记性好,记住了马车前进的方向,事后我曾经让下人循著我说的方向去寻,才知见左相的地方是相府城郊別庄。”

“那又如何?左相在別庄见过你,也不代表別庄就是他藏金之处。”

“殿下別急,我回皇家別苑后的第二日,在鞋上发现了些许金粉。”见韩燁终於朝她看来,帝承恩笑笑,“这件事我谁也没有说过。殿下,相府就算再財大气粗,也不至於用金粉去铺陈一个小小的城郊別庄,我猜九年前失踪的黄金被左相藏在了此处。”

“孤知道了。”

马车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韩燁抬手掀开布帘,重阳门近在眼前。

“殿下,到了。”车外侍卫的声音响起。

马车停下,韩燁走下马车,见帝承恩要跟上,摆手,“你不用隨孤入宫,回去便是。”

说完韩燁径直朝宫內而去,帝承恩在宫门前侍卫的注视下尷尬地收回脚,却没有生气,神情淡然地回了车內。

总有韩燁有向她服软的时候。她不急,愿意慢慢等下去。

皇宫深处,寢殿內灯火通明。嘉寧帝早就收到了宗人府的消息,摔掉了桌上的茶杯,將报讯的小太监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

殿內的下人全被赶了出去,赵福立在一旁,瞥见嘉寧帝坐在床边脸色沉暗,嘆了口气小心劝慰,“陛下,沐王殿下已经……”

“一群混帐东西,沐王就算罪恶滔天,也是朕的儿子,他们居然敢瞒著不报,累得沐王病死,该死!”

赵福噤声,踏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听说沐王在年节就染上了风寒,宗人府的官员见沐王不过是个被削了王位的皇子,懒得管,一个大夫也没请。哪知入春后沐王病情越拖越重,竟在昨日病死在被圈禁的宗人府禁室里,连尸首也是隔了一日才被发现。宗人府宗正知道大事不好,这才急急请了太医,太医到的时候,沐王的尸身都僵了。

可嘆皇帝长子,不过三十来岁,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简陋的禁室里,到最后连个平头百姓都不如。

赵福最是了解嘉寧帝,沐王活著的时候他万般不喜,忌讳多疑。可谁若真不把皇室的尊严放在眼底,连累沐王至死,就是触了他的底线。

“传朕旨意,宗人府宗正罔顾皇恩,满门抄斩,其余官员罚俸一年。”阴沉的喝令声响起,赵福神情一震,领命朝外走去。

赵福走出內殿,正巧碰上韩燁急急赶来,两人在迴廊外碰上了。

他拦住要入殿的韩燁,面色为难,“殿下,陛下心里头难过,下了圣旨不见任何人,殿下还是改日再进宫请安吧。”

內殿里低低的咳嗽声响起,韩燁神情担忧,道:“可遣了御医来替父皇把脉?”

“御医刚走,陛下急怒攻心,前些时日才养好些,怕是又復发了。”

“让御医在宫內守著。”韩燁吩咐了一句,又道,“孤先去宗人府处理皇兄后事,明日再入宫来见父皇,父皇的身体还要赵公公多操心了。”

赵福连呼“不敢当”,神色恭谨,“殿下说得什么话,这是老奴分內之事。”

韩燁頷首,朝灯火闪烁的內殿望了一眼,回了东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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