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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行辕已经在任府前停了很久,大门前张望的老管家有些担忧,正欲上前询问,却被苑琴制止。她立在门前,藏住眼底的情绪,没好气瞪了车辕上挤眉弄眼的苑书一眼。
突然,布帘被掀开,任安乐的藏青裙摆露出一抹顏色,苑琴精神一震走上前,纤弱的手臂甚至在苑书回过神前落在了任安乐身前。
迎上苑琴忧心忡忡的面容,任安乐朝她眨眨眼,顺著她递过来的手下了马车。
任府大门缓缓合上,韩燁掀开窗角布帘,瞥见一道墨绿的身影在大门里一闪而过,他嘴角露出苦涩之意,隨意朝后靠去,清浅的嘆息在车內响起。
东宫昨日就已撤了守宫的御林军,听闻太子今日归来,帝承恩一早便候在了书阁前,左盼右盼得了太子御驾去了浩云街的消息后冲回沅水阁摔了一对青瓷杯盏。若不是宫里有消息说她和太子的婚期已经定下,她少不得要为此事入宫和陛下陈诉一番。
待得知太子已经回了寢殿的消息后,帝承恩没忍住担心,领著侍女匆匆去了內宫。
帝承恩如今是皇家內定的太子妃,嘉寧帝对其圣宠有加,东宫內无人敢阻其脚步。她一路畅行无阻入了寢殿,正好瞧见韩燁在换纱布,胸前的剑伤狰狞可怖,她脸色一白,急急跑进殿。
“殿下,您受伤了!”帝承恩先是悬泪欲滴,忽而转头,扫向跟进来的张云和赵擎,眼底盛满怒意,“你们是殿下贴身的侍卫,居然让殿下受了重伤,该当何罪!”
两人面面相覷,顾忌帝承恩的身份,急忙下跪请罪。心里却在哀號,殿下为了任將军受一掌一剑,可实在不单单是他们护卫不利啊!
“承恩,此事与他们无关。”韩燁抬了抬眼皮,避过帝承恩为她换药的手,道,“化缘山上入了刺客,他们这次隨孤吃了些苦,无需再责难。”
帝承恩还没碰到韩燁便被他躲开,神色一僵,她顿了顿,眼眶通红,“殿下,您身子贵重,担负万民,日后万不可再深入险境。即便是为了我,也要保重自己。”
帝承恩的声音温软缠绵,哭得梨带泪,韩燁却突然想起山谷里任安乐每日没心没肺的笑容来。
她可以为他毫不犹豫散了一身內功,却永远不会强求他做出取捨。
“我受伤之事在朝里不宜张扬,无需向外人提起。”韩燁沉声吩咐,帝承恩点头应是,心下微沉。明明是去了结任安乐的杀手,怎么会牵连到太子?而且听说任安乐只是受了轻伤。难道是去行刺的人有问题?
她压下此事,想起宫里这几日的传闻,红著脸:“殿下,过几日,过几日陛下会……”
韩燁心中明了,道:“回来的路上我收到父皇的密旨,三日后他会在早朝上宣布婚期。”
帝承恩的手抖了抖,眼底满是掩不住的激动。虽然小道消息满天飞,可这还是韩燁头一次开口证实,正欲说些什么,韩燁已经摆手,神情不温不火:“从明日起你便去宫里住著,安心准备,大婚之日我再迎你回东宫,你先回沅水阁吧。”
帝承恩喜色一敛,眼底复杂难辨,但最终也未说些什么,只是道:“我听殿下的,殿下照顾好身体,我先回去了。”既然嫁入东宫已成定局,那其他事她便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韩燁毕竟是太子,能遵守和帝家的婚事已是难得。
帝承恩走后,韩燁靠在榻上看了会书,总管林双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稟告:“殿下,相府有人叩宫。”
韩燁神色一动,郑重吩咐:“把人请进来。”
总管匆匆退了出去,韩燁站起身,坐到书阁正中间的木椅上,一脸肃穆。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来人走进,一身气质睿智儒雅,全身裹在墨黑的斗篷里,对著韩燁,他只是微一拱手,道:“殿下平安归来,大靖得天之幸。”
韩燁微嘆,起身托起来人,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老师深夜前来,可是学生所託,已经有了结果。”
……
任府,待任安乐在水房里泡舒服后,已至深夜。她照例踩著木屐,拖著一头湿发吹著冷风走过迴廊,去了书阁,苑琴跟在她身后,拿著布巾跑得直喘气。
书阁內,一直等著的洛铭西见她这般模样,眉皱起,训道:“你如今这副身体就是个病西施,怎么,还把自己当蛮牛使?”
任安乐眼一挑,“你不也一直病懨懨的,哪里来的资格说我?”
洛铭西懒得和她计较,接过苑琴手里的布巾,把她按到软榻上,见她还使劲扭动,心里来火,板著脸道:“坐好。”
任安乐被这声骇得一跳,立马坐得规规矩矩。她对著韩燁可以无法无天,可是洛铭西不行。她还未成年的这些年里,几乎是洛铭西一个人替她撑起了颓倒的帝家。他打娘胎里本就落了病根,这些年为了帝家心力耗损太多,身体也远不及常人。
洛铭西不只是照看她长大的兄长,更是她帝梓元的恩人。
洛铭西一点一点替她拭净水渍,指尖触到温温热热活著的人,紧皱了一个月的眉头终於舒展开来。端详著安安静静坐著的任安乐,突然有些感慨。
他看著她长大,从垂髻小童到如今的韶华之姿,没有人会比他陪著的时间更久,他几乎见证了帝梓元半生的成长。
可是,他到现在才相信,不是只有他才能为她倾尽所有。
那人虽处宫墙,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同样耗尽了十年岁月。
“梓元,你於武途上天分並不高,再加上十年前那场病,本就身体受损,如今散尽功力,日后最多也只能恢復一半,你可知道?”
十年前帝家被灭后,帝梓元生了一场大病,命在旦夕。父亲一路押著帝承恩去泰山,他便带著患病的帝梓元混在了队伍里,好不容易求了闭关的净玄大师出关才把她的命救回来。
听见洛铭西詰问,任安乐咳嗽一声,抓著垂在腰间的发尾打了个旋,解释得颇为丟脸,“那啥,韩燁救了我两次,差点就死了……也不是他死不得,我总归是欠了他两条命,我不习惯欠著別人,早些还了好。”
洛铭西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顿了顿,才道:“昨日宫里有消息传出,三日后嘉寧帝会在早朝上为韩燁和帝承恩赐婚。”
手掌下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隨后任安乐无所谓的声音响起,“你这都是旧闻,这次出行之时,韩燁早告诉过我他回京就要娶媳妇儿了。娶就娶吧,娶了安静。帝承恩的性子虽然跋扈倨傲,但对著韩燁倒是温柔似水,想必成婚后会收敛……”
“梓元。”洛铭西打断了任安乐的絮絮叨叨,抬眼,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轻轻嘆了口气,“苑书说……韩燁在化缘山上替你受了一剑一掌?”
任安乐面色古怪,左顾右盼,不肯正面承认,含糊咳嗽了一声,算是应了。
“你散尽內力救他一命,算起来还欠他一次。”
任安乐不甘不愿点头。“他是一国储君,想必灾祸不少,我时常去东宫遛遛,若有机会就还了算了。”
“不用,你现在就能还。”
任安乐挑眉,抬头朝洛铭西望去,“真的?他又摊上什么倒霉事了?”
洛铭西垂眼,半晌后缓缓开口。
“我有件事一直瞒著你,帝承恩此女或许……並非韩燁良配。”
很少有事能让任安乐动容,但她的脸色却在听到洛铭西这句话的瞬时冷凝下来。
“铭西,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帝承恩的確出身不好,性子也乖张,但她年岁尚轻,日后入了东宫……”
“不是这些。梓元,当年我选了帝承恩去泰山,你统共也就见了她一面,后来也没有过问於她,帝承恩的性子不只是乖张这么简单。”
“你到底有什么事瞒著我?”任安乐皱眉,將洛铭西放在肩上的手拉下,起身问。一步步走来,韩燁大婚本在他们计划之中,可如今却能让洛铭西如此郑重,帝承恩定是做了什么难以容忍之事。
一旁立著的苑琴神色隱有担忧。公子將这件事瞒了这么久,小姐她如今又欠了太子生死之恩,还不知会有什么举动。
“当初嘉寧帝在宫內遇刺,五柳街大火,还有这次化缘山的围杀……都和她有关係。”洛铭西的声音清楚明了,任安乐听了个明明白白。
“帝承恩被关在泰山十年,深居简出,怎么会有这种势力?”嘉寧帝遇刺之时正好被帝承恩救下这件事一直是任安乐心里的疙瘩,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证明此事和帝承恩有关,如今看来,想必是被洛铭西给瞒下了。
洛铭西拿著布巾的手微紧,一句话石破天惊,“自她下山后,便和左相连手,她一直隱於幕后,连嘉寧帝和韩燁也不知道。”
洛铭西话音落定,任安乐神色大变,隱带愤怒:“和姜瑜连手!她居然敢和姜瑜连手。洛铭西,你不知道姜瑜是何人不成?”
洛铭西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十年前就是姜瑜从帝家搜到了那封勾结北秦的书信,给帝家定了谋逆叛国的死罪。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连嘉寧帝和韩燁都未察觉,想必她行事极为隱秘。”
“帝承恩的贴身侍女是我亲手安排在她身边的……”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她做的一切。”任安乐眼中满是怒火,“刺客入宫,五柳街大火,化缘山的陷阱……你为什么不阻止?”
“梓元。”即使是受任安乐责问,洛铭西神情依然淡漠,声音理智而通透。“当年我把帝承恩送进泰山时便想过,她会是一枚最好的棋子。”
“有帝承恩在,你的身份就会一直保密。她的手段的確在我意料之外,你说得对,我没有阻止,甚至放任了她的作为。姜瑜对嘉寧帝忠心耿耿,若是没有帝承恩主动与他连手,他未必会做这么多事,大靖朝堂君臣相隙对我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你应该知道,只有嘉寧帝觉得帝承恩一直在他掌控之中,晋南和安乐寨才会安稳,若是帝承恩身份被疑,嘉寧帝自然就会怀疑於你,在京城里,便没有人再能护住你。”
任安乐的年岁和当年的帝家幼女相仿,再加上她这肖似帝家主的性子,嘉寧帝头一个便会怀疑到她身上。
“我虽知化缘山是左相设局,却想著有苑书在你身边,必不会出事,未料青城老祖已入了宗师之列,以致你和韩燁墮入崖底,这次若非家主让归西去化缘山,又在城外亲自拦了青城老祖,我们多年谋划必会功亏一簣。梓元,这件事,是我的错。”
他一句一句,慢声道来,没有半点推脱。
任安乐后退一步,深深吸了口气。她根本没有资格责怪洛铭西,从十年前开始,洛铭西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帝家,为了她。
可是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却要以韩燁一生的幸福为代价。
就算韩家天理不容,可韩燁却从来不欠她。
“这不是你的错。”任安乐声音低颓,有些无力。
“梓元,韩燁救了你的性命。我不想你日后后悔,无论你现在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
如今这桩婚事在各方推波助澜下已成定局,除非韩燁自己悔婚,否则无人能阻止。
任安乐神色沉沉,凉风吹来,未乾的发尾滴下水珠,溅落在地上,她沉默著,没有应答,转身回了房。
安静的夜晚,衬得这脚步声越发孤寂冷清。
眼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迴廊深处,洛铭西眼底露出黯然之色。苑玲行上前,劝道:“公子,小姐不会怪您的。”
“我知道。”洛铭西抬首朝窗外看去,“她会怪自己。”
轻嘆声响起,一室静默。
与此同时,东宫书阁里,右相一脸肃穆,迎上韩燁沉冷的面容,郑重点了点头。
韩燁吸了口气,眼神一黯,声音幽远,笑容有些乾涩,“可是如我当初所想?”
右相頷首,“殿下,当年帝家军密赴西北之前,宫內確有密使去了晋南靖安侯府,我查出那密使携著一封密信。帝家叛逆的真相应该便在那密信之中,只是帝家倾颓后,帝家人一个都不剩,靖安侯又自尽於宗祠,当年姜瑜搜府,这信恐已被他给毁了。”
十年前姜瑜领著禁卫军入帝北城,头一件事不是盘问帝家人,而是搜城三日,想来便是这么个缘由。
“老师还查到了什么?”右相会亲入东宫,必不只查到了这么点似是而非的消息。
“帝家的事,怕是忠义侯也牵扯到了里面。”右相凝神,缓缓道,“帝北城一直有陛下的探子,洛家又在晋南只手遮天,帝家之事我们知之甚少。所以这些年我遵殿下之令派人入了西北各军,查探数年才有些蛛丝马跡。”
“老师请言。”
“当年帝家军在青南城外被北秦铁骑坑杀天下皆知,可不知为何青南山的守军却在这十年间大多消失了。”见韩燁面有疑惑,右相解释,“若不是老臣一直注意西北动向,怕是也难以察觉。这些年,青南城三万守军,上至参將,下至军士,一年年被打乱遣送至边塞各城,融进各军之中,很多人都已查不出去向。如今的青南城守军,是这些年重新招兵建立起来的。”
韩燁沉眼,他明白右相话里的深意。一支军队的磨链绝非易事,將领和士兵歷经战火、生死与共,数年之功才能铸就一支军队的军魂,譬如当年所向披靡的帝家军。青南城是边塞重城,临近北秦,如此重要的城池,一般绝不会轻易更换守军,更何况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將士兵融进整个西北防守大军中,如今要找三万將士便如大海寻针,根本无跡可寻。这些年年年战火,谁知道还能活下多少。
“老师的意思是……帝家军在青南山被北秦大军坑埋之事,或许另有隱情?”
右相点头。一时房中气氛有些凝重,八万大靖將士,八万条人命,即便韩家是天下之主,怕也承担不起天下万民口诛笔伐。
“殿下,如今怕是只有天牢中的忠义侯知道当年的隱情。”
韩燁眉头微皱,终於明白过来。忠义侯府犯下如此令人髮指的重罪,到如今也只是古云年被判了个秋后问斩,忠义侯府仍在,他一直以为父皇是看在古昭仪的面子上,如今想来,大错特错。
忠义侯想必是以当年帝家军之事为倚仗,逼得皇室不得不保住忠义侯府的爵位和古昭仪肚子中的龙种。
右相说出此言,想必也是猜到了几分。
“忠义侯既然生了赴死之志保住侯府,就绝不会再开口说出当年之事。”韩燁缓缓摇头,问,“老师,去西北的人还查到什么?”
右相略一沉吟,道:“毕竟是八万铁骑,当年青城山发生的事不可能只有忠义侯掺和其中,他手下老將或许知道一二,只是这些人散落各处,我近来得了几位老將的消息,怕是再过不久,此事会有进展。”
韩燁点头,朝右相拱手道谢,“我居於东宫,不便查探此事,多谢老师这些年不辞辛苦,鼎力助我查出真相。”
右相连连摆手,称不敢当,嘆了声道:“殿下,臣乃大靖属臣,不该论君王功过,只是帝家主乃大靖开国元勛,靖安侯义薄云天,帝家当年太惨了些,老夫我实在不忍拂袖。但是殿下,你可曾想过……若你有一日查出了真相,朝野会如何?天下百姓会如何?韩氏江山又会如何?”
这件事一旦真相大白,则会石破天惊,一朝动盪。
韩燁沉默良久,朝右相看去,眼底的坚持一如当初。
“老师,我大靖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欠帝家一个交代。我是大靖储君,將来无论此事如何,我都会一力扛起所有后果。”
右相轻嘆一声,这份心胸和担当,便已不输当年的太祖。
“夜深了,老师早些回府,待有了进展,只需知会我一声,我会亲入相府询问老师。”
“也好,殿下早些休息。”右相起身朝外走,行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道,“殿下,我派人入西北的时候,发现有人亦在查探青南山老將,这件事……可要详查?”
这件事除了他们,在意的就只有皇家和帝家,皇家掩都掩不及,不可能派人查探,那便只剩下……他会让韩燁定夺,也正是因为如此。
韩燁眼神微动,摇头,“此事放任即可,老师不必插手。”
右相得了答覆,点头,將斗篷拉起,跟著总管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东宫深处,静默无声,韩燁著一身里衣,隨意披了件藏青大裘,立在迴廊上。
大风起,刺骨的凉意袭来。他低低咳嗽两声,胸口的剑伤疼得沁入骨子里。一片两片雪从天降下,落在他手间,转瞬即逝。
深秋已过,入冬了。
他突然想起今年春暖开时,城外围场里,任安乐一身红袍,策马扬鞭,笑得骄傲凛冽,勒马於他身前。
原来,不知不觉,他期盼的人回到这座城池,竟已快整整一年了。
三日后,他大婚之期便会昭告天下。
梓元,若终是此般结局,如此,也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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