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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是善良的白天鹅,又是魅惑的黑天鹅。在升华成天使的同时,也要化身成女巫。一句话,既要面带微笑,又要露出毒牙。”
“太不可思议了!可是……”
“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人选了。”
“我想是这样的。可是……”
“羽箏,你想过没有,这次公演此前已经做了大量的宣传,整个文艺界都投以极大的关注,如果演出失败,將会使学校蒙羞,声誉扫地,我作为校长也会难辞其咎,將成为眾矢之的。”
“天啊!”
“羽箏,你知道中国人是怎样看待芭蕾这门艺术的吗?”
“啊?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芭蕾刚开始在中国落脚的时候,確实引来极大的轰动。但这种轰动只是来源於群眾的猎奇心。他们看芭蕾舞剧时的眼光,跟看马戏的猴走钢丝、看魔术的身首异处、看杂技的空中飞人,根本没什么两样。他们一副麻木不仁、无动於衷的神態,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感想,也懒得去感想,终场时仿佛刚睡醒似的说道:『啊,原来这就是芭蕾,简直莫名其妙,一群哑巴。』这些艺术贱民接受不了新鲜事物,抱著守旧的思想,觉得舞台艺术就应像醃製咸菜一样,放进酱缸里,过一段日子,醃出味来了,那才有味道,才好吃。而且这些酱缸里的蛆受不了阳光的刺激,看见有光的东西就迫不及待地把眼睛闭上了。他们空洞的內心和枯萎的灵魂一样,恨不得让棺材里腐化的尸骨跳出来为他们载歌载舞。任何优雅的动作在这些俗物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艺术本身就是一面镜子,恰恰反映出他们自身心灵的写照。这些凡胎蠢物不期望瞻仰白色浪漫的顶峰,而更乐於在污泥中打滚。节奏对於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快慢,形象只不过是符號,象徵只不过是接触,抒情只不过是表情。他们肥大的脑子里装满的都是平庸的思想,再也装不下高尚的真理。”
校长像开了闸门似的,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或许一个人压抑过久,无论遇到什么对象都要尽情宣泄一番。平时受堤坝遏制的水库积蓄过满时,当闸门一旦开启就会像山洪爆发一般。校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演员们在舞台上筋疲力尽地表演,表演给谁看呢?一群无赖,一群流氓,一群无可救药的色情狂。这些人不外乎两种嘴脸。一种是面目可憎的淫棍。他们满脑子都是下流骯脏的念头,骨子里流淌的就是没有教养的血液。就像苍蝇看到屎一样,但凡他们看到一点点看上去觉得情色的动作,他们就兴奋了,热血沸腾了。他们的眼神一刻也离不开女演员的大腿,从这一点来说,他们確实是认真的观眾。另一种是阴沉忧鬱的阳痿患者,这些人多半是气血亏损的老头。他们的头顶只有稀疏的几根白髮,额头上爬满了皱纹,但当看到女演员娇喘时,他们的眼睛里射出不同寻常的欲望之光。他们想入非非,沉迷在幻想中,虚弱的生命就靠这一条细线来维持。这些性无能者再也无法享受现实世界的性爱,只能偷吃精神世界的禁果。艺术的神圣被污秽的眼神玷污,被齷齪的渣滓褻瀆,被阴暗的磷火笼罩。我总算明白观眾是些什么东西了。他们什么都不是。假使芭蕾不能受到理解,那就让它毁灭吧。真理是生,虚偽是死。”
校长终於说完,停顿了一下,继而起身,手稳稳地按在羽箏的肩膀上,接著说道:
“羽箏,我可以信赖你吗?”
“我听从您的指引。”
“你只需要像平时练习那样,把自己的真实水平发挥出来就好了,我相信你可以游刃有余地往返於白天鹅与黑天鹅之间。”
“您太过奖了。”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仅可以积累舞台经验,而且对今后事业的发展也有很大帮助。”
“我一定会加倍珍惜的。”
“我对你很有信心,你不要辜负了学校对你的栽培和期望。”
“学校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你还有一整晚的时间来练习。”
“我会竭尽全力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校长一直隱含忧色的脸终於开朗起来。等羽箏离开后,她重新拿起了那本《舞蹈家的气质修炼》翻看起来。
神圣的日子来临了。
市剧院的大厅里座无虚席。穿著深色西装的男人们道貌岸然,坐姿端正,油腻的脸颳得乾乾净净,显得既正经又俗气;涂脂抹粉的妇女们窃窃私语,眉来眼去,脸上堆满了浮夸的笑容,却又要装出纯情少女的天真模样;穿戴整齐的孩子们坐立不安,不胜其烦,一边打著哈欠,一边在椅子上折腾;戴著老镜的老头们眼神浑浊,身形佝僂,全神贯注的神色活像眼睛滚圆的绿皮青蛙。从这些典型人物的身上,总能让人察觉日常生活中的可笑之处。
当帷幕徐徐升起时,大厅的嘈杂声顿时消失了。
舞台上,在淡绿色的柔和的灯光照射下,以淒凉的绿色树丛为背景,一只隨著悠扬音乐出现的白天鹅翩翩起舞。她的舞步那样轻盈,活像一只在淡绿色灯光下飞舞的蝴蝶。在聚光灯光圈的环绕下,羽箏融入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状態,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在高空中翱翔,在广阔的空间飘荡,集內心的颤动和痛苦、狂欢与悲愁、映像和反光於一体,在音乐和感情的漩涡中飞翔、奔驰、跳跃、旋转。舞蹈已然成了她心灵的外化,灵魂的皈依。时间在舞动中凝固,空气在韵律中散发。她的心遨游在无垠的太空,她的每个手指头都蕴藏著节奏,脚步像水漂一样稳健,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根眉毛都在舞蹈。载著光明的圣洁之舞,就像是一次祈祷。在持续不断的起伏中,每一个舞步都仿佛连接著太空,成为宇宙永恆韵律的一部分。
伴隨著庄严而哀婉的音乐,黑天鹅出现了。黑天鹅,这个舞台上最难演的角色,白天鹅的影子,灾难的象徵,羽箏不必去適应它,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就是黑天鹅。她已经进入热情奔放的状態之中,这热情促使她忘掉了技术上的障碍,由扮演者变成了主人公,把一连串的舞步变为一种充满感情、热情洋溢的舞蹈,有鼓舞力的舞蹈。她如在梦中一般,不知不觉地做起单脚尖著地全身迴转的动作,连想也没有想,仿佛这组熟练的动作不是根据剧情的发展开始的,而是自生的,来自她身体的本能,对她来说是那样的自然,如同呼吸的律动,如同脉搏接连不断的跳动,如同鸟类发情期的交尾和疏远、相聚和飞散、融合和爭斗一样自然。当乐队以快速的节拍奏起尾声时,她像旋风似的单脚急转起来。在迴转的短暂瞬间,她恍惚看见了这昏暗而僻静的地方——异常寂静的大厅。胡说!这是深渊。这致命的深渊,她可能飞过去,吸引住人们的心,也可能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这就是美,拿去吧。她觉得身体已化为乌有,灵魂似乎也出窍了。她不停地转著,转著,转著,直转到32圈为止……
白天鹅的高贵与黑天鹅的魅惑形成强烈的对比。一方面是白天鹅的纯真和坚韧,另一方面是黑天鹅的激情和嫵媚。这是刚与柔的博弈,是善与恶的较量。两种看似矛盾的性格同时融於一身,如同哲学所说的辩证的统一,柔弱中必有刚强,黑暗中必有光明。
在舞蹈的狂欢中,羽箏忘记了观眾,也忘记了自己。她忽而双眉顰蹙,表现出无限的哀愁,忽而笑顏粲然,表现出无边的欢乐;忽而眼波流转,表现出宛转的娇羞,忽而侧身垂睫,表现出天然的端庄;忽而朱唇轻启,表现出细腻的温情,忽而醉意朦朧,表现出诱人的妖嬈。
她使出浑身解数,用青春的脸庞和婀娜的身姿展现出春日的朝气和生命的芬芳。这一刻,心灵完成了超越,命运实现了蜕变;这一刻,玫瑰瓣的绽放代替了成长中所咀嚼的苦痛;这一刻,太阳衝破了黑暗的藩篱,在水天之间轻盈地漂浮;这一刻,人类伟大的信念在美丽的躯体上找到了自由表达的方式。
芭蕾的魅力向观眾倾泻而下。激情从一个人身上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感情的波涛到处翻滚,到处激盪,它从舞者心中涌向观眾,又从观眾心中流回舞者。一切都趋向於一个整体,一切都匯聚於此,一切又像光线从光源里照射出来一样,从这个中心向四面延伸。艺术的感染力像连续不断的光线一样放射出去,照到每一个人的心上,就像阳光普照大地那样。啊,让我们讚美这千娇百媚的性灵之舞吧!讚美它的尽善尽美,讚美它的热情奔放,因为它充满著不息的生命,引导观舞者进入天堂,走向极乐。无数的人被舞者的风采吸引,跟隨著她的脚步,和她肩並肩地前进,一起形成一个完美而和谐的整体。这就是艺术的最高境界,也是神性的有力呼唤。
演员谢幕时,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观眾发疯似的欢呼。长时间的掌声经久不息,上千名观眾在喧囂、在雀跃、在沸腾。
回到化妆间的羽箏,內心激动不已。外表安详沉静,內心思潮翻滚。她还陶醉在舞台上的情绪之中。一直以来,她都像一片孤单的木筏,游离於黑夜海上风浪的轮番袭击。迷雾遮住了她的眼睛,绳索束缚了她的臂膀,虚无禁闭了她的灵魂。而现在,封闭灵魂的桎梏开裂了,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她似乎看到了普施恩泽的太阳嘣地一下跃出广袤的海平面,天空顿时霞光万丈,灿烂辉煌。日升的整个过程让她血液沸腾,惊嘆不已。啊!生命!她看出来了。原来这就是起死回生,天地同歌。
正当羽箏浮想联翩时,一个陌生的男人敲门后走了进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她说道:
“做独舞演员吧!”
羽箏嚇了一跳,睁大了眼睛。
“我是市芭蕾舞团的艺术总监,”中年男子自我介绍说,“加入我们吧,你將是最年轻的独舞演员。”
一时间,羽箏怔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她的心狂跳不止,似乎有无数的掌声在心头轰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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