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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两人很少有机会交流。
最后一次长谈是在什么时候?952年冬天?还是更晚一些?
记忆有些模糊了。那晚家里的暖气似乎坏了,室內冷得可以呼出水汽。
男人难得地没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知之中间隔著一盏光线昏暗的落地灯。
“一晃要毕业了,往后怎么打算,有想过么?”男人的声音低沉,轻轻摩挲著手中的茶杯,目光游离。
他的视线一直在试图避开墙壁上妈妈的遗像。
“我打算报考防疫工程大学。”知之回答得很快,声音平静无波。
男人端著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终於抬头看向知之,眼里翻涌著知之看不懂的情绪,也许是失望。
“防疫工程……也好。”他缓缓开口,“以后去联合政府防疫中心,或者进医疗系统。只是做做后勤工作,別和腥腐病打交道的话,还是很適合女孩子的。工作稳定,风险也相对小一些,我有熟人可以帮忙安排......”
“我想报古机械工程专业。”知之的声音像一根银针落地,“毕业后去樟都研究所。”
男人愣了一下,脸上的疲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严厉的审视。
他猛地拍下茶杯,陶瓷杯底磕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为什么偏偏是研究所?你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男人冷声说,“那地方就是个空耗资源的无底洞,九大区的蛀虫!一群所谓的工程师在那里玩著可笑的过家家游戏,对於解决现状毫无用处!你怎么会想到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为什么不把话再讲明白点?”知之冷声回击,胸口莫名涌上一股燥热的怒意,“那是妈妈工作过的地方,她为之付出生命的地方,但在你口中樟都好像是个什么脏东西一样。那么你又是怎么看待她的牺牲?也是可笑的过家家么?”
“我很早就劝过她不要蹚浑水!”男人的语速急促,“可你妈妈比你还执拗,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你知道樟都的水有多深么?你真的了解过九大区之间围绕樟都的博弈么?你觉得上一场战爭是怎么打起来的?你以为破解樟都大门单纯是技术问题么?”
“我对你们说的博弈不感兴趣,可樟都地下至今仍然保存著旧纪元最尖端的科技,这是客观现实,与政治无关。”知之的声音平静而冷漠,“它是人类对抗腥腐病和自我拯救的希望。妈妈为了樟都付出了一切,我只想自己能有机会,完成她未尽的事业。”
“希望?”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眼神里充满了知之从未见过的,近乎刻薄的嘲讽,“我直说吧,它配不上这两个字!九个世纪!快一千年了!除了把一代又一代像你妈妈那样优秀的工程师扔进去空耗掉,它还给人类带来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它要是有能耐消灭腥腐病,旧纪元人类文明又是怎么毁灭的?说白了,樟都本质上就是个雕的棺材,一个早该被扫进歷史垃圾堆的老古董!我不许你把生命浪费在那种地方!”
“那么你所做的事情就有多高贵么?”知之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我猜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对吧?所以在你眼里妈妈的牺牲也没有意义对吗?她为之奋斗的事业也没有意义,在你眼里什么都没有意义。妈妈死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你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任何事情,你只在意你自己!”
“够了!”男人厉声喝止,额角青筋隱现。他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眼神如刀,几乎要將知之刺穿。
“我还没有老到要被你说教的程度!”他极力压抑著怒火,“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在面临怎样的威胁,你对真实世界的残酷一无所知!我是在保护你,但你好像觉得我是处心积虑只为害你!”
“是啊,我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可你有过哪怕一点点时间教过我吗?”知之尖声大喊起来,“九岁那年到处打仗,我因为接触腥腐病污染源被送去收容中心隔离,我差点死在那里!可你有来看过我哪怕一次吗?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到底在哪里?没有人天生就该明白一切,但是你口里所谓的无知好像是我的原罪——你根本不配当一个父亲!”
这句话仿佛將男人彻底击穿。他的肩膀剧烈颤抖著,眼底的血丝似乎將要溢出来。
下一刻,他眼中盛怒的光芒悄然熄灭了。
客厅里的空气渐渐凝固,灯光也黯淡下去。
“对不起。很多事,我都对不起你们。”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的时间太少,有些事早该告诉你,但有时又觉得你还太小,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但无论如何,这次听我的,別去樟都研究所,离那里的一切都远一点,这对你好......”
“听你的?听——你的?”知之的嘴唇颤抖著,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不,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更不想听你在一切发生之后假惺惺地道歉。听你的,我现在也被焚化炉烧成灰烬了!我是妈妈抚养大的,我相信她的判断,我也十分清楚自己以后要做什么,轮不上你指手画脚!”
她抓起沙发上的书包,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衝去,用力摔上门。
“砰!”
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客厅里迴荡,震得落地灯摇晃起来。
那个男人站在原地,身体像是僵住了。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只是缓缓坐回沙发,將自己沉入那片昏黄与阴影交织的寂静里,一动不动。
就这么坐了一夜。
那天之后,直到知之高中毕业,他们都没有再坐下来好好说过话。
知之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备考当中,繁重的学业时常让她觉得安心,如同身处在某种稳定的秩序之中,恆定地向前运动。
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樟都的大门正离她越来越近。
她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在自己决定报考樟都研究所定向专业时,那个被她称作老师,实际比父亲还要重要的人对她说过一句话。
他说,人生的美妙之处,不在於你拥有过什么东西。
而在於你迷上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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