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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结香
早有內廷侍卫抬上棋枰棋子,东方便自觉坐了白子,向萧云山道:“请。”萧云山“啪”的一声將一枚黑子拍在一角。
承锦躲在那屏风后,看不见战况,只听见落子声,心里暗暗著急:他真是年轻狷狂,不知道朝廷的深浅。这输贏到最后也要皇兄一言定下。就算他胜了,皇兄也绝不可能把库存公粮全都发作军资,充其量多给些罢了。他若输了,必死无疑。如今容下二人对弈,分明是要藉机看他死啊!
因为承鑠走下鑾座到了棋枰旁,承锦便又凑在屏风雕处往外看了看。见萧云山眉头微锁,似乎在苦想。那个人却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万恶表情,落子无声。承锦再是想看他碰壁,也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
这一局下了大半个时辰,下完太监数了子。萧云山贏了两子,心中十分诧异。东方倒是气定神閒,看著自己粮草去了三十万石。
承鑠笑道:“不想国手今日也遇著对手了。”
两人各拾棋子,重又开局。这次落子极快,不过一炷香工夫,萧云山便贏了,他不知东方何意。眼看著又去了十五万石,东方还是不急。下到第三局时,萧云山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黑子一落,突然道:“你方才说输尽便死?”
东方点头:“是!国相大人若是不能贏去这六十万担,便將户部公粮全数发往燕州。”
萧云山愣了片刻,猛然一拍棋枰,大声道:“无耻诡辩,小人骗术!”他一拍之势甚猛,以至枰上的棋子都跳了跳。照东方这样输法,下一百回他也还剩一半,如何输得尽,他如何贏得完?
眾人渐渐回过味来时,却有些棘手。只因这条件是萧云山应允了的,朝上所有人都是看见的,即使是承鑠也不好十分赖帐。大家便都悄声不响。东方注视著萧云山,萧云山默然了一会,正要说话,却被东方抢先道:“皇上,萧大人所言极是。这只是小小数术,如此下法,我总留有一半,哪怕输到还剩一粒米,也可一剖为二,留下一半。如此分来,万世不竭。此法用来作赌,狡诈不足取;用来治世,却寓有大道。”东方整衣拜倒道,“臣恳请皇上发库粮之半。一库之粮,以半数取,可万世不竭!”
他说完,殿上一片寂静。半晌,只听承鑠击掌道:“好一个以半数取,万世不竭。传旨,启国库之粮一百四十万石发往燕州。两月之內需全数发至,以应五弟平胡。东方爱卿,你平身吧。”
东方站起身来。萧云山默然站立,胸闷气短。承鑠不由得笑道:“国相大人无须如此。朕有卿等为国谋划,何愁胡狄不平,何愁库粮不多。”
萧云山想了片刻,语气已大是柔缓:“皇上,此事既定,但老臣还有一句话。臣知道不该说,但臣是先帝所託辅政之人,望皇上不忘先帝遗命。臣冒死,请出先帝遗詔,以明国策。”
承鑠神色肃然,看了他半晌,突然对身边的执事太监道:“请遗詔!”那太监便急步下了立政殿往文渊阁去。承锦在屏风后看著那人出去,心道:“这位萧老人家真是越老越倔了,敢去揭皇兄的短。”
然而过了老半天,那执事太监满脸是汗地跑进来,绕过屏风到金殿前,站了却久久不说话。承锦心下奇怪,往外偷看去,那太监抖抖索索地说:“稟皇上……先帝的遗詔……遗詔找不著了。文渊阁主事在詔书处找遍,不见遗詔踪影。”
这话一出,满殿的人大惊失色。承鑠惊疑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太监吞了下口水,把话说清楚了。承鑠铁青著脸色坐著。其余的人却是不敢出一声,无不端正脸色,埋头站得稳稳的。承鑠沉默了多久,他们便一丝不动地站了多久。
东方觉得这情形诡异得紧,也不作声的好,只是心中暗暗想起了上次承锦在文渊阁遇见的那个戴著黄金面具的刺客。屏风后面,承锦也同样想起了那天的事,且那人正是在储史存詔的南阁子上。
半晌,承鑠咬牙道:“把文渊阁给朕翻过来找,所有阁內执事官员以瀆职罪收监。找不到詔书,诛灭九族!”眾人仍是不敢吭声,承鑠大声道,“散朝!”自己当先离了立政殿而去。
承锦方才看得心惊,这一鬆懈下来才觉脚软,扶了屏风站住,看那殿上的人鱼贯而出。萧云山率先出殿,一直沉默不语。末了,东方临去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著鑾座后首左进的那架画屏笑了笑。承锦看他的眼神,完全是对著自己,吃了一惊,心想:“他发现我了?”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东方步出立政殿来,便有一个內廷侍卫站住,对他道:“东方大人,萧相国在朝房等您。”东方略一沉吟,便往朝房去,果见萧云山在正厅坐著。见了东方来,萧云山望了他片刻,徐徐道:“你方才下第一局时,是否竭尽全力?”
东方正色道:“大人棋艺超群,晚辈確实竭尽全力,不敢鬆懈半步。”
萧云山默然片刻,缓缓道:“五王上次代奏了一个摺子,其中法令可调天下之財,我看过了。你明天到內廷行院,协理政事吧。”说完欲走。到內廷行院,最低也必须是三品的参知政事,东方万没料到萧云山会擢升他,突然道:“大人请慢。”
萧云山站住,也不回头:“何事?”
“晚辈想请教,先帝遗詔上写著何事?”
萧云山迴转身来,望著东方:“遗詔上说,夫天下之道,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朕生逢乱世,提剑三尺,扫靖宇內,创立太平。天下纷扰有年,皇太子即位,当自奉勤俭,待民宽惠,勿轻起战乱,荼毒生灵。上下眾臣,当群策群力,同心同德,则社稷幸甚。皇五子承鐸,为人方正,治戎有度,效国尤忠,宜守成持节,崇进德业。皇七子承铣,幼时微有喜怒不定。十数年来渐能曲体朕意,事孝膝前,望勉励上进,方不负朕望。”
然而这遗詔上的皇太子並不是承鑠,而是先帝长子承铭。承铭即位不久,承鑠以禁卫军逼宫,鴆死承铭母子。承鐸提兵响应其兄,杀了与他三分兵权的两位老將,才把局势稳定下来。继而承鑠追諡其母故妃文氏为文皇后,与先帝合葬。承鑠得以登大位,承鐸得以独揽军权,而杨酉林、赵隼一干年轻將领也得以崭露头角。
这事说起来不过是在八年前,其时震动寰宇。甚至两年前还有借废帝之名叛乱的,被承鐸一战剷平。自是人人噤声,再不谈这皇位正统。然而承鑠杀兄篡位,名声上毕竟说不过去,故而他自己也十分忌讳。今天朝堂上遗詔丟失,他勃然变色,只因恐朝中说那是他做了手脚。
以东方看来,他登位已数年,不应做这等无益之事。而这遗詔明说要文治,承鐸是个最不喜欢被陈词墨规束缚的人,他要打仗,这遗詔莫不是他偷去的?东方又摇头,以承鐸那样的人岂会把这一纸空文放在眼里。
东方心念一动,忽然问:“敢问大人,七王是何样人?”
萧云山並不置评,只拈鬚道:“詔上说了,幼时微有喜怒不定。”
“喜怒不定者,其性情必偏狭。承恩而不谢,睚眥而必报。”
萧云山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七王因为先帝说他喜怒不定,心中不悦,故而毁了遗詔?”
东方笑:“晚生並不曾说,是大人说的。”
“你……”萧云山怒道,“巧言令色,毫无体统!”
东方一揖,道:“是。”
“是什么是!”
“国相大人教训的是。”东方毫不生气。
萧云山欲要怒斥,又打不著他的笑脸;要作罢又觉得憋了口气。左右不得,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转回来走到东方面前,盯著他道:“我知道你第一局故意让了我一让!但你若胜我,也不过是二三子之数。年轻人,你有才华,且不恃才傲物,知道轻重。但行事还需稳妥持重,不要跟著五王学!”
他说到前面,东方倒是肃然收了笑听著;说到最后一句,东方不由得又想笑,连忙忍住,老老实实答了声:“是。”萧云山瞪了他两眼,这次头也不回地出了朝房。
东方本来有些疑心那高昌迷药的来歷和萧云山有关。然而今天和他谈了这许多,却怎么也看不出萧云山有谋害承鑠的企图和动机。萧云山会如此揣测,可见七王为人確不好说。东方想著这数月之事,反皱了眉,不知不觉走到了西街,遇到个不速之客,正是承锦带著她的那个大丫鬟。承锦见了他,揭下面纱,先笑道:“近日遇到个难题,正不知如何破题才是,便来请教阁下。”
“公主请讲。”
“君子有隙。”
东方笑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君子不计小隙。”
承锦听了这话,笑道:“大人曾说……有一位妹妹要介绍我认识,今日我就冒昧来了。”
“公主就叫我东方吧,大人可实在当不起。里面请。”东方將她让进院子。
明姬正在院子里餵鸽子。东方就介绍:“这是舍妹明姬。明姬,你上次见过的,十三公主。”
承锦觉得在王府外初遇时便误会了东方,心里过意不去;东方后来作诗讥讽了她,也觉得自己一时轻狂。他二人因怀著这几分歉意,此时便都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宽容礼貌与诚意。
明姬见承锦和善可亲,与她互相招呼过了,便由衷地说:“公主,你很漂亮。”
承锦被她这么直接的话逗乐了,因笑道:“你也很漂亮啊。”
“我啊?”明姬笑,“嚇不著人就是了。”
“你太谦逊了。”
时已入夏,一阵微风吹过,那院子里樱树上的朵便簌簌地掉落,如琼雪粉屑。明姬指著那树道:“你看,今日可算见识什么叫『羞』了。”
若是別人这么说,承锦说不定以为是反语;然而由明姬说来,却是十分顽皮的趣语。承锦便也故意抬头望了望天,道:“我说今早月亮怎么落下去了,原来是明姬小姐起来了的缘故。这可算得『闭月』了。”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东方哭笑不得:“我还从不知道女孩子见面第一件事竟是互相吹捧。”明姬与承锦同时白了他一眼,很有默契地进了屋里。
东方惆悵地看了一眼樱树,樱淡定地回望著他。
明姬请承锦坐了,洗了手,现烧水沏了茶来,两人坐下就说开了,倒把东方扔在一边。明姬托著壶底缓缓將茶倒了八分满,笑道:“这世上的人原爱听恭维话。我小时候在乡里一人照料娘亲,免不了要求一求左邻右舍,把这恭维的工夫练得极好。不过今天可是大实话,就是说得直了些。”
承锦也笑道:“你別以为我能好到哪里去。宫里的嬪妃娘娘们见了面便是互相恭维。凡是对方的衣服首饰、针线书画,乃至皇子皇女,无论好坏都要极力夸奖。且要做得十分诚挚而有分寸。我每每看得想发笑,只是没人可说。什么时候你进宫来,我带你见见那场面就知道了。”
“真的?我也能进宫去?”明姬问。
“真的。摇弦,把我宫里的腰牌给明姬小姐。”承锦转头对明姬道,“你拿这个给宫门侍卫就可以了。”
“哥哥,我能进皇宫了。”明姬有些兴奋地说。
东方道:“她从小在乡里长大,不懂礼仪,去了只怕闯祸。”
承锦柔声道:“我倒觉得明姬小姐坦率可爱。放心,她在我宫里,断不至於受阁下今早那种礼遇的。”
东方便也笑了。
明姬接了腰牌,心情十分愉快。想来今天心情愉快的定然不止她一人了。
自那日廷议后,东方在京中大大出了名,只因为他难倒了萧云山。萧云山反而把他荐为三品参知政事,让他到內阁议政,於是萧云山也大受佳评,一时传为美谈。
东方上表推辞,说得十分恳切有理,自己才疏质浅,议政可以,加官不必。承鑠勉励了一番,便准了。於是朝中那些对东方擢升心里不大服气的人也就服了。一时间,朝纲真正是四面生风,一堂和气。
东方把那军粮筹了来便要陆续从各州调运,倒也忙了一段日子。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各处军粮陆续抵燕,承鐸便放开手脚动作起来,前所未有地纵掠胡境两千里,將胡狄南面边境的四个郡通通收入囊中。
战报传到京城,官府一番宣扬,於是全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和谐欢腾,情势喜人。东方稍稍閒了些,觉得每日到內阁行院实在麻烦得很,便想抓个名目也回燕州去。他还没筹划好时,却收了张请柬——是萧墨请他敘话,地方是醉倚居。
这醉倚居,乍一听像是高雅酒家,其实却是这京城中极有名的青楼,来往者皆是达官显贵、有头有脸的人物。凡是这醉倚居中的男倌女妓,若弦歌,则声发幽丽;若起舞,则姿若惊鸿。任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总能找到合意的人。京中官员纳妾收小,若收的是醉倚居的人,非但不会被人嘲笑娶妓,反可引以为耀。
醒掌天下事,醉臥美人膝。东方望著醉倚居大门上的那副对联,暗嘆,真是好大的口气。他迈步进去,便有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迎上来,不咸不淡地问:“客官几个人?”东方道:“我找萧墨萧公子。”那少年便引了他上楼。
东方一路看来,这醉倚居里装饰艷而不俗,环境幽静,竟然像是大家的园,却不是妓馆。有一缕簫声低低地鸣响,如泣如诉,渐渐高昂,像引著东方前行。东方一瞬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转过曲栏,那少年缓缓拉开一道画著大朵牡丹的滑门,一团淡紫色的水袖顿时甩到东方眼前,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拋上天空。萧墨正坐在对面,提著笔作画,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替她研墨洗笔。他画得十分专注,抬头看了眼东方,只略略点了一下头。
东方也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进去侧面坐了。那少年又悄无声息地拉上门。屋角跪坐著一个黄衫少女,正吹奏一支紫竹洞簫。那洞簫之声兀地一沉,跳舞的紫衣女子便腰肢一折,头仰至地,柔若无骨。她舞得十分投入,仿佛没有见到东方进来。
萧墨那幅画便是画的这跳舞的女子,带著三分写意,衣袂翩躚,飘逸若飞,画得十分传神。以东方的眼光看去,柔而无力是舞不出这般水平的,她舞得刚柔並济,却又含而不露,其神形皆可算得上乘的武功了。
那洞簫若有若无,游丝一般隱去,紫衣女子一膝跪地,一手沿著小腿缓缓挨至脚踝。簫声停住,萧墨朝外一勾,画完了最后一笔。他往后退了一点,看著那画,搁下笔,击掌道:“结香,今天多亏了你,才把这《凌波图》画满意了。”
紫衣女子缓缓起身,嫣然一笑道:“那也不白白辛苦了我这半日。”她朝东方微微折身一拜,容顏秀丽,情致嫵媚。那侍笔的小丫鬟便拉开门,撤了笔墨顏料下去。先时吹奏洞簫的黄衫女子放下簫管,走到萧墨身边端上果酒。
萧墨这才向东方道:“东方大人,方才怠慢了,一向可好?”
东方回礼道:“还好。萧兄千万不要叫大人,我当真当不起。”
萧墨笑道:“东方兄如今已大大有名,官阶名位不过是个虚名。”
说话间,结香已走到东方身边坐了,伸手握过酒瓶,往东方的酒杯里斟酒。东方回头时,她拋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低声道:“大人好啊。”
东方应道:“姑娘方才的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结香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大人想必不记得我了。”东方一愣,脑子里想了一遍,確实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结香忍住笑道:“几个月前皇城西门的点心铺子,大人曾在那里吃点心,我与一位姐姐在聊天的。”
东方猛然想起那天早上去承鐸王府,路上在点心铺子遇见的那个矫揉造作的丑女。当时只匆匆一句便离开了,哪有心情多看她一眼,那个一旁与她说话的女子就更加没有注意了。想到那天的情形,东方不由得失笑道:“萍水相逢,倒是姑娘记性好些。”
“这可比不了谁的记性好,人生之缘多是起於青萍之末。”结香端起杯子。
东方接了,道:“起於青萍之末,止於草莽之间。”
结香哀怨地看他一眼,对萧墨道:“萧公子,你看东方大人这般严肃,倒像是在升堂问案似的。”
萧墨笑笑:“既然你们早就认识,那正应该更加认识才是。”
东方喝尽那杯酒,结香便倚到他身边,伸手挽了东方的手臂。东方抽出手来,笑道:“在下实是木訥之徒,不劳姑娘费心周旋。姑娘请自在饮酒听琴,勿再伸手动脚,便算是把我陪好了。”
结香低声笑道:“大人倒坦率得紧。且看三五年后大人还如此吗?”
东方也笑道:“三五年后才知道,现下也不好说。”
萧墨听他二人说话,只拈了杯子微笑,命那黄衫女子將方才的画掛到对面墙上,回头却对东方道:“最近你筹来了粮草,五王又连胜,可谓万事顺遂。小弟冒昧问一句,东方兄有何打算?”
东方也不想瞒他,说:“我想回燕州去。”
“去……寻五王?”萧墨微皱了眉,表情有些古怪。
东方看他那样的表情,心里也觉得有些彆扭,但又说不出他这一问究竟哪里彆扭,便答道:“大约是吧。我若要回乡,也总要跟他辞一声。他若有事要我办,我也总要去办一办的。”
萧墨沉默片刻,道:“我倒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也许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嗯?”东方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只是我的感觉吧。我对这种事的感觉一向灵验,你和姐夫也別想得太简单了。”萧墨答道。
萧墨刚刚说完这句话,那小婢打开的房门边便斜站了一个人影。东方与萧墨一看,正是那天古原上欲抢萧墨画作的沈二公子。那沈二公子的眼睛却看著墙上那幅《凌波图》,用丝绢摺扇打著手心赞道:“好画呀好画。”
说著,他就挨进了门来,有些尊敬过头地对萧墨作了个揖,道:“萧公子,好久不见啊,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那日古原之后,他委实惧怕了几天,生怕承鐸找他的麻烦。殊不知,承鐸何曾把他放在眼里。
萧墨也不大理会他,答应了一声,端了杯子饮酒。沈二却挨到结香旁边,拿扇子挑她的下巴道:“结香,我上次来看你,你推生病不见我,一病病了三四天。今儿怎么有空,在这里给人跳舞?”
结香用手指划开他的扇子,怪道:“我不过生个病,沈爷这就生了气,三个多月都不来了?您那天来闹了这么一闹,第二天可就娶妾了啊。想是那新娶的如夫人迷倒您了吧。”
沈二挨她身边坐下,伸手就去揽她的腰道:“那是她家非要那天娶,说是整三月就戊午日是个好日子,结果又打雷又下雨的。你头天若是不病,我第二天也就娶不成了。”手就老实不客气地在结香身上上下滑动。
东方酒杯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三月的戊午日,是了,他还记得那是今年第一声雷。正是他和承鐸、赵隼去京郊寻那怪兽的日子。那郊外山林里,曾有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在三人眼前溜走。东方的眼神重又落到结香身上。
醉倚居並非二三流妓馆,沈二这种猥褻態度在这样的地方就十分討人厌。而青楼做客最不道德的事莫过於抢別人的女人。结香虽不是良家女子,现下却正在陪客,他这番手脚便算得是很过分的举动了。
沈二虽然怕承鐸,然而承鐸不在京城;虽忌惮萧墨三分,然而萧墨似乎不愿理会他。他既惹不起这两人,便换个惹得起的出出气。沈二以为东方十分中意结香,这番动作便自然是做给他看的。
结香却有意无意地推开他的手,沈二扯了她道:“要不你也给我做妾去。你们这儿赎身不就是千两起价吗,你有些名气,你妈妈多要我几个钱也使得。”他斜了东方一眼,“你在这儿白白地陪人喝酒,可赏了你银子?”
偏偏东方也懒得搭理他这无赖样子,站起来对结香道:“改日还请姑娘一敘。”
“慢著。”沈二扯著嗓子叫道。
“沈公子还有指教?”
“东方……大人,五王这一去,你无事可忙了吧?”
东方一时不解其意:“沈公子有话直说。”
“我说得还不清楚吗?”沈二四顾,大声道,“朝中人人都知道,你是五王十分中意的人啊,天天在府里朝夕不离啊。这次是什么事闹了彆扭,竟然不带你去燕州了?”他说完哈哈大笑。
这话想必雅阁外四座都听见了。东方多年不曾有这种怒气直涌上头的时候,险些要形诸顏色,眼见沈二打量著他,那眼神很有曖昧意思,想要说几句话反讥,却无从说起。
萧墨听著这话没有抬头,只拈著那杯子把玩;虽拈著那杯子把玩,却一语不发。东方心中冷笑,如今若掉了脸子,岂不把承鐸的脸也丟了。那可好,他东方然之也不是什么讲体统的王公贵族。东方便一如往常地微笑著,抬高声音道:“沈公子有所不知。五王去燕州去得急,只因为胡狗叫囂得厉害。他在上京时,没狗叫;他一离了上京,不仅老狗叫,如今连小狗也叫,倒让我应付不来,近日委实忙乱得很。”
萧墨杯子一顿,搁在桌上,抬头望著东方。沈二直起身来,似乎要发作,挨了片刻竟然笑了,回头望著萧墨道:“萧公子,他说老狗叫,不知说的是谁?”东方道:“沈公子有话直说,不要把自己的意思加到我的话里。”
沈二回头道:“你少来,我有什么意思?那明明是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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