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遇到章节错误,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稍后尝试刷新。
承鐸哈哈大笑。茶茶侧头,面不改色地把头髮往后一捋,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里间。承鐸的玩笑冷了场,他又伸手,茶茶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低头一避,头髮没被抓住,人被抓住了。两人滚倒在床上,闹成一团。
茶茶大半夜没睡,这会子困意上来。承鐸也觉得疲倦,抱著她嬉闹了一阵,都渐渐睡著。半睡半醒时,承鐸矇矓地说:“茶茶,给我生个孩子。”茶茶钻在他怀里,已经睡熟了。
青丝七尺长,挽作內家妆。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註:最后这首诗出自《十香词》。)
茶茶是从不早起的。今天天还没怎么亮,连承鐸都还没醒,她就爬起来了,匆匆披起衣裳,一头乌髮也散乱著,就去厨下看她煨了一夜的汤。承鐸被她闹醒,心里笑她没事找忙,翻身又睡了。
茶茶赶到厨房,有两三个早起备膳的下人已经在洒扫。茶茶径直走到小间,里面光线暗淡,看不太清,却瀰漫著汤汁香气。燃了一夜的炭已经懨懨欲熄,煨汤的瓦罐上冒著汩汩的水汽。茶茶小心地揭开盖子,挥散腾起的水汽,看见罐里的汤还有一半了,疑心是不是火太大了。
她伸手拿来汤勺,搅了一下,觉得应该端下来了。放下汤勺时,有什么东西硌手。细细一看,是勺柄掛绳的缝隙里塞著一个不起眼的纸卷。茶茶迟疑了一下,把那纸卷取出来展开,蹲下身就著微弱的炭火看去,上面只有两个端正竖写的字:午膳。“膳”字下面纸角斜点了三点。
午膳?茶茶有些不明所以,扶了一下灶台就想站起来,却驀然停住。她再看一眼那张字条,还是那两个字三个斜点。茶茶猛然抓紧那张纸,字条在她水葱般的手指间皱成一团。她捏著那纸,回头看了看外面。外屋的人多了起来,有碗碟磕碰的声音,沉钝轻微。茶茶沉默了一会儿,手一送,將纸团扔在了炭灰上。一股火苗躥起来,映照著她的脸,又很快熄灭。
肩膀上被人一拍,茶茶才猛然惊觉回头。李嬤嬤拉她起来,道:“你怎么发呆啊,这汤还不端下来。”说著,李嬤嬤已经把瓦罐端了下来。茶茶把汤勺递给她,李嬤嬤舀了两下,说,“不错,火候刚好。王爷起来了吗?”茶茶摇头。
李嬤嬤打量了茶茶两眼又不高兴了,放下勺子一把拉她起来,说:“这个样子就跑来了。你看看这满院子的姑娘谁不变著法子打扮。白长了一副漂亮脸蛋,今儿越发连头都不梳了。”说著拉了茶茶出去。
茶茶由她拉著走。李嬤嬤把她带到自己屋里,先上下打量了两眼,说衣裳太素了,唤了一个圆脸的大丫头来吩咐了两句。那丫头去了,李嬤嬤便往盆中倒了热水,让茶茶先洗净脸。
不一会儿,那丫头拿了一件簇新的衣衫、妃色罗纱的外裳过来,递给李嬤嬤,说是紫苏姐姐的,节下府里才做的,还没穿过。李嬤嬤就让茶茶换。那丫头似乎对茶茶也很好奇,过来给她换衣服。
茶茶迟疑了一下,也就由她们摆布了。那衣裳腰身收得很窄,袖子又有些阔。待她穿上身时,从那大丫头眼里看到了满目艷羡。茶茶因为穿了人家的衣服,便对她歉意地笑了笑。那丫头呆呆地看著她,见她忽然一笑,唇角不由得咧开来。
李嬤嬤抻直裙角,赞道:“我在宫里好些年,宫妃彩女见过不少,像你这么身段匀称的也少得很。真是人要衣装。”说著,把她按到镜子前坐下。
茶茶头髮浓密,懒懒地披满腰际。李嬤嬤把她的头髮梳顺,从额前编出髮辫来,把两边垂下的头髮编好,高綰在脑后,余后的长髮仍然披在背上,回头唤那大丫头:“你站在那儿干吗,去把你们上好的胭脂水粉拿来,我这儿可没这些个东西。”那丫头“哎”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茶茶抬头露出一个求饶的表情。李嬤嬤冷笑道:“你別不耐烦,我以前可是只给文妃娘娘梳头上妆的。小姑娘家是要打扮才成样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做得最多的就是调哪种香粉,梳哪种髮式。”她一面说,一面將几枚简单的珠分插在茶茶的髮辫上。
那大丫头已经拿了一个玳瑁妆奩过来。李嬤嬤熟练地抽开屉子,將那粉盒里的粉蘸了点在指间碾了碾,接著侧过茶茶的身子,就把粉给她匀在脸上。茶茶止不住想笑,李嬤嬤扳著她脸庞,颇为自得地说:“你別笑,这梳头上妆我比做饭还在行。包你看了自己都吃一惊。”茶茶好脾气地仰著脸,由她描眉上胭脂。
李嬤嬤匀出胭脂在手掌上,调匀了色,一面以掌侧柔力给茶茶淡淡地匀在脸颊上,一面教导那大丫头:“你们平日里擦那许多的胭脂,脸上红得跟掉进染缸子了,嘴上像喝了血似的。胭脂擦得太浓,比不擦还难看。像她这么白的,擦上一点,这就好看了。”那大丫头连连点头。
李嬤嬤端详了一下,转到茶茶身后,正对著镜子叫她看。茶茶望那镜子里,果然吃了一惊。她平素不怎么照镜子,顶多把头髮梳好,编个辫子,或者乾脆扎拢就完了。而如今这镜子里的人眉目秀丽精致,淡妆衬著她的五官,不同於往日的苍白冷漠,如朝霞出岫,一下子熠熠生辉。
再冷漠的女孩子在自己的美丽面前都难掩童真。茶茶不自觉地漾起一个微笑,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睛波光瀲灩,像一泓湖水能把人吞没。一屋里三个人都望著镜子,李嬤嬤唇角一抿,拍拍手道:“好了,王爷早该起来了。我们把早膳给他送去。”那个站在一旁的大丫头像回魂了似的,呼出一口气道:“姐姐真是太美了!”
茶茶被李嬤嬤一提,想到要这样去见承鐸,突然一阵侷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嬤嬤拉了出来。一直到膳房里,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人人都忙著手里的活。茶茶跟著李嬤嬤一路走过去,走到最里间时,膳房里已经鸦雀无声。人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盯著她看。
早膳早已备好了。李嬤嬤舀出汤来,用碗盛了,叫茶茶端上,又一路走了出去。看到眾人的表情,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等她们走出膳房,里面眾人才仿佛回魂一般,顿时一片嗟嘆声。
出来到庭院里,遇到两个小丫头,两个丫头也当场站住了。穿过一道水榭,走到承鐸书房的迴廊上,茶茶越走越慢。李嬤嬤一回头见她磨磨蹭蹭,说:“你走快些啊,汤该凉了。”茶茶紧跟了几步,心里似乎有些雀跃,又有点胆怯。
走到书房门外,哲义站在那里,冷不防一回头看见茶茶,头就没转过去。李嬤嬤施施然道:“怎么了,不认识了。”茶茶红了红脸,端著盘子进去了。承鐸埋头在案上。李嬤嬤道:“王爷先用早膳吧。”承鐸“嗯”了一声,还是没抬头。
李嬤嬤回头没看见茶茶,再一找,茶茶端著碗汤,缩在她身后。李嬤嬤又好笑又气恼,把她拉出来,示意她把汤端到承鐸的桌子上去。茶茶吸了口气,稳稳地把盘子端上去了。承鐸抬头一看,头就没再低下去。
茶茶緋红著脸色,看了他一眼,自己低了头,觉得脸上发烫,心想:“糟了,別弄得跟擦多了胭脂似的。”然后就听见承鐸低声笑了,探身握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说:“一大清早就不见你人影,跑到哪儿去了?”
李嬤嬤说:“她清早起来给王爷备早膳呢。这汤是昨晚就熬上的。”承鐸似乎没听见,只望著茶茶,轻声道:“很好看。”茶茶低头笑了一下,觉得承鐸捏她的手紧了紧,便也回握著他的手。
李嬤嬤仿佛看不见两人的光景,自顾著从外面把早膳都传了进来。承鐸等早饭都上了桌,却並不放开茶茶的手。李嬤嬤这回不识相得很,轻咳了一声,示意承鐸吃饭。承鐸看她一眼,再看一眼茶茶。茶茶状似无意地眨了下眼睛,睫毛轻轻抬起来,刻意给了一个深深的眼神,承鐸就目不转睛地定住了。他这个表情让茶茶抿了一下嘴,似是笑了,又似没笑,从他手里抽出手来,把汤碗端到了他面前。
承鐸比较快地回过魂来,拿起勺子舀那汤喝。茶茶其实很想知道汤的味道如何,但承鐸似乎食不知味。
等到早饭吃过,李嬤嬤仍然让茶茶端了盘子跟她走。承鐸对茶茶挑挑眉毛,茶茶无奈地摇了摇头。承鐸笑笑,示意她去,茶茶便收了碗盘跟著李嬤嬤走了。走到厨房,茶茶低头浅笑,耳听李嬤嬤叫她道:“徐夫人让我买些三味斋的糕点,你午膳后跟我一起去。”
茶茶听到“午膳”两个字,腾地站起来。李嬤嬤惊道:“怎么了?”
茶茶突然拉住李嬤嬤,指了指內院,比画著问她:“是夫人让我去?”
李嬤嬤搓手笑道:“好孩子,你也知道,王爷这人我行我素惯了。回来这么久,还不曾到別院去过。夫人支开你,自然有她的意思。你隨她去吧,只管和我走就是了。”见茶茶沉吟不语,李嬤嬤狡黠一笑,道,“我今天给你一打扮,包管王爷正眼儿都不瞧她。”
茶茶压下忧愁之色,勉强笑了笑,点点头。李嬤嬤觉出她一直闷闷不乐,问她要不要回去休息,茶茶想了想,又摇头拒绝了。
临要出门时,李嬤嬤去回了承鐸一声。茶茶默默地进去站了,似乎要跟承鐸说话。承鐸倒没说什么,只说:“你们早些回来。”说著,抬脸去看茶茶。茶茶望著他的面庞,温柔地笑了笑,温柔得让承鐸又失神片刻,觉得她这笑容里有一种眷恋的柔情,十分动人,从未对他表露过。
承鐸忍不住拉了她的手,道:“怎么了?”茶茶只是笑,承鐸却觉得这笑里有些別的意思把握不住。她只一字一字,无声地说:“我走了。”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先出去了。承鐸心里起了一点疑惑,想止住她,又犹豫了。只剎那,茶茶的身影已离了他的视线。
出了王府內院,李嬤嬤便拉著茶茶上了车。那车行了半天,才听见外面渐渐人声喧闹起来。茶茶轻轻掀了车帘一角,看那外面,不承想李嬤嬤也这般掀著帘子一角看。看了好多时,才说:“这条街好久没来了。”
茶茶只觉王府里那些夫人,名义上高贵非凡,实际和个囚犯也没多大差別,她们偏还把这看作是有身份。李嬤嬤那神色分明是觉得街上也是有趣儿的,却偏要坐在这车里,不肯下去逛一逛。
马车拐了个弯忽然一顿,停住了。外面赶车的人喝道:“你们做什么?啊!”似是有人重重摔在地上。李嬤嬤正要上前开门,那门自己砰一下从外面打开来,一个青衣男子欠身进来,扫了一眼车里,平淡道:“我家主人有请。”他关门的空隙里便见王府那个赶车的家奴被撂倒在地,跟车的另一个人被同样两个青衣人制住了。
车门一关,马车又摇晃著走起来。李嬤嬤跌回座位,惊疑不定,上前拍著车门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认错人了吗?这是靖远王府的车。”她这番质问没有得著任何回答,马车反而快跑起来,渐渐离了闹市。
李嬤嬤转头去看茶茶,茶茶仍然如先前那样坐著,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变,仿佛这番变故並不曾发生。她脸上带著一种疏离的神气,眼神却凝结在空中某处,不知想著什么。李嬤嬤看她这样,愣了片刻,伸手拉了茶茶的手。
茶茶回过神来,仿佛不认识一般看著她。李嬤嬤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茶茶看出她受了惊嚇,抚慰地笑一笑,摇了摇头。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下来,外面有听不清楚的人语声。茶茶的神色忽然间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狠戾,她驀然抽出手,坐正了。车门打开时,茶茶脸上便只剩下一种李嬤嬤从未见过的冷漠神情,即使她新描的妆也衬不出一丝暖意来。
那青衣男子还是平淡地说:“姑娘请吧。”茶茶站起来,李嬤嬤一把拉住,问:“你们带她去哪里?”那人並不搭理她,上前来拉茶茶。李嬤嬤霍然站起来,跳下车,拦在茶茶前面,断然道:“她不能单独跟你们走,除非我死了。”
那青衣人也不作声,却“唰”地拔出剑来,茶茶一把將李嬤嬤拖到后面,抬了下巴,冷冷望著那人。这时,街边一所小院的门打开,出来一个僕从模样的中年男子,贴在青衣人耳边说了两句什么。那青衣人还剑入鞘道:“跟我来。”
茶茶鬆开李嬤嬤,当先跟著他进了那小院。李嬤嬤四顾,此地偏僻少人,孤零零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不知是在哪里。进了院子略走两步,就是一座小画楼。那青衣人领了她们踩著那木楼梯往楼上去。楼上却是另一番景致,装潢得精致典雅,室內摆的都是上乘的红木器具,却是间空屋。
那人將她们领到这里,躬了躬身便退出去了。茶茶打量那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临轩有个窗台,支了竹帘出去。她默默站了半晌,看那窗台上有一只墨釉的圆肚瓶,瓶里插著数枝雪白的儿。那每一朵都有碗口大,瓣叶整齐,开得十分简洁典雅。
茶茶並不认得那是什么,慢慢走到那旁边,伸手拈了一朵,低头轻嗅了嗅,味似苦似甜,心中驀地漾起一阵悲哀,便抬眼望著窗外出神。
这时,门口的屏风后面忽然有人轻笑了一声,声音极低,不及一辨又戛然而止。茶茶惊得一抬头,望向那屏风,后面有人影憧憧,识其高矮,应是个男人。茶茶愕然的唇顿时抿起,下頜的弧度分外清晰,神色又一次冰冷起来。那屏风后的人並不出来,也不说话,半天一丝声音也没有。茶茶不再看那屏风,回头看著窗外,手指却紧紧掐著那枝,险些要把它掐折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方才领她们上来的青衣人忽然进来,伸手往门口一让,道:“二位请回吧。”茶茶转过身来,神色惊疑不信。
“鄙上说了,这枝,姑娘若喜欢便送给姑娘了。”那青衣人对茶茶道。茶茶只愣了一愣,一把扯了李嬤嬤,转身便下楼。
出得楼来,李嬤嬤看了她两眼,茶茶沉默得很。她二人的车马仍然停在那里。两人上了车,那青衣人便赶了车走。约莫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又回到城中闹市,青衣人跳下车径直去了。
一来一去,天色已晚。李嬤嬤当此之时也顾不得身份,带著茶茶下车,认了认方向,拉了她往王府去。才走了两步,就见著哲义领了王府的人在找她们。见了她们,如释重负道:“总算找著了。你们去了这许久,王爷让我和哲修带人出来找。”
哲义亲自赶了车回王府。到王府下车,李嬤嬤当先从侧门进了府,茶茶漫不经心地把那朵搁在了门外的石狮子底座上,也跟隨进去。
承鐸坐在书房那张梨大案后面,听李嬤嬤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眼睛只盯著茶茶。茶茶却低著头,定定地看著地面,仿佛一尊雕像。承鐸问了李嬤嬤几句,正要问茶茶,忽然外面有人叩问。
承鐸叫进来,王府內丞拿著一个捲轴进来,说:“方才有人送来,说是他家主人补给王爷的生辰礼物,一定要王爷亲自打开,其他人不能看,否则谁看了谁死。”他托起那个捲轴,“那人放下这句话就走了,门口的侍卫问他他也不说话。”
承鐸重复道:“他说只能我看,不然谁看了谁死?”
“是。”
“拿来。”承鐸伸手道。
老余有些犹豫道:“属下以为这捲轴里也许有暗器,也许有毒粉,还是让属下等先检验一下为是。”
承鐸道:“他若是下毒放暗器便不该这样说,拿来,且看我看了死不死。”
老余便把那捲轴交给了承鐸。承鐸直起身来,叫李嬤嬤站开些。李嬤嬤急忙道:“还是让別人来看吧。”茶茶也终於抬起头来看著他。
承鐸已经徐徐展开那捲轴来看,只片刻,脸色一变。李嬤嬤见他变色,往前两步,承鐸把那捲轴一合,竟拿著半天没说话。李嬤嬤没看见上面是什么,却听承鐸道:“你和老余出去。”承鐸平日对她十分尊敬,少有这样说话的时候,李嬤嬤看他的意思,是要留茶茶下来。她只得告了安,和老余一起出去,出门时看了茶茶两眼,暗嘆了口气。
茶茶並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愣愣地看著承鐸,承鐸说:“你过来。”茶茶听他声音便知道他动了真怒,心里有些犹疑,又有些作怯,慢慢挨了过去。
承鐸把那捲轴一抖,铺开在桌上,便霍然是一幅春宫图。那图上的男子戴著一张金黄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了下巴嘴巴出来,赤身压在一个女子身上。这画笔锋飘逸,却灵动如生,將男女交媾之情刻画得入木三分。那女子仰在榻上,长发委地,杏目迷濛,秀眉微蹙,似是不胜其力,眉眼之间,一辨而知画的是茶茶。
茶茶如水的眼眸中似投入了石块,霎时激起惊波狂澜。承鐸等了片刻,茶茶也明知他等著,可她呆呆地站著不动。承鐸已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大声道:“说话!”他从未对茶茶这样大声过,即使过去在大营里审问她时也不曾如此。
茶茶被他吼得一退,伸手拿过纸笔,想来想去下不了笔。就在承鐸要再次发作的时候,她落笔飞快地写字:“画的是真事,是很久以前的事,但我不知道他是谁。”半晌,承鐸盯著那纸不说话。
茶茶被他盯得伤了心,换了张纸,缓缓落笔道:“草原上的儿微小,不懂得风雪摧折、马蹄践踏,只懂得望著天空开起来。你实在要问我,其实我什么都记不住。”她虽没有说话,也能觉出她语气强烈决绝。茶茶写完,並不看他一眼,掷了笔,竟转身走了。
承鐸看著那字,好一阵才把那英明神武的头脑找回来。下午她们一直不回来,哲义去找时,他坐在这里,想起茶茶临去时的神情,心里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难以言述。倘若茶茶就这样找不到了,倘若他再也见不著她了,那怎么办呢?他就要回燕州,远离上京,该到哪里去找她呢?他从不曾把一件事情这样千迴百转地想过。
她没有遗失,他本应该高兴的,却被这幅画激怒了。承鐸冷静了半天,在椅上坐下来,心知这个送画的人是故意要激怒他。直坐到天黑,屋子里暗了下来,承鐸才站起来,自己点上烛火,又看了看那画,用火燃了,折在盛水的青瓷盆里。又把茶茶写的纸看了一遍,也烧了。
茶茶走到李嬤嬤的房里时,李嬤嬤也不在,屋里没有一个人。她在妆镜前坐下,拆下髮辫上的单粒珠,换回衣服,对著镜子愣愣地看了自己片刻。今天早上她走到承鐸面前,两人还眉来眼去,拉著手不放。她忽然想到承鐸生日那天,东方说:“如此反覆,令人心意冷落。”茶茶觉得今天就像唱了场戏。她抬起头望著镜子,掠一掠头髮,却对自己笑了笑,站起来出去了。
走到穿廊下,不巧正遇著徐夫人,身边跟了绿翘。茶茶冷漠地屈了屈膝,徐夫人也冰凉地看著她,茶茶与她对望时,两人眼里一片刀光剑影。茶茶並不多看,越过她往厨房去了。绿翘一跳,似要说话,却见徐夫人默然不响地也往西苑走了。绿翘觉出主子今天有异,也不及说什么,连忙跟了上去。
已过了准备晚膳的时间,膳房里没有几个人。茶茶並不进去,却踱到后面的篱架下,默默坐下。那天便渐渐黑尽了,月亮从东边爬上来,又慢慢走到中天,月色下移影动。茶茶坐在那里悄无声息,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沉,一个黑影也坐了下来。茶茶根本不用看,最末梢的神经感觉一下也知道那人是谁。
承鐸在她旁边坐了一会儿,见她脸都不转一下,便一伸手扳过她的身子趴在自己腿上,自己屈起身来趴在她背上。这样抱了一会儿,承鐸说:“你今天不回去睡觉吗?”
茶茶一动不动。
承鐸似问非问地自己接道:“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了?”
茶茶还是一动不动。
“我晚饭还没吃呢,你也不管我。”
茶茶突然挣开他站起来,月光下做口型比画道:“主子要吃什么?”
承鐸是从不曾说过一句软话的人,如此她还不领情,不由得生气道:“主子要先吃饭再吃你!”
茶茶抽身就往厨房去。承鐸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忍不住又要教训她:“你这丫头脾气还真大。被我吼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委屈成这样吗。”
茶茶神气稍微缓和了些,仍然不睬他,甩开了手,到厨房里看时,只有剩的冷饭冷菜了。茶茶端了碗犯难,回望了承鐸一眼。承鐸想也没想说:“我才不吃別人剩的。”茶茶“砰”地把碗一摔,承鐸马上加了一句,“我是说吃饭。”茶茶冷笑著揭开锅盖,承鐸伸手扣了她的手腕,这么拉扯著站了半晌,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缓缓箍住她的腰肢,低头看她巴掌大的一张脸,她目光朝著別处,像一个假的、没有灵魂的精致玩偶。
承鐸低下头想要亲吻她的唇,茶茶抬手挡住了。唇上胭脂擦在手背上,一抹由深及浅的艷丽,似不经意中渐次流露的风情,那么平常纯粹却又动人心弦。这一刻,他心里有一层坚硬的东西一叩而碎,那里面本对她的隱瞒存著一丝无情与残忍。
这一刻清醒而自知的瓦解,反而让承鐸平静下来,任凭茶茶挣开他的手,往锅里掺水。他静静站在那里,看她吹旺了火,用枸杞米酒煮了两个荷包蛋,加上蜂蜜调匀,端到厨房的木桌上。承鐸便拉她在身边坐下,先用鏤银勺子舀了一块餵她。茶茶笑笑,摇头不吃。她既不是撒娇使气,却又分明不高兴。
承鐸深切地觉得女人真是麻烦,你不知道她到底要怎么样。他便默默吃完,两人相携归寢。
一到房里,茶茶便脱衣服。承鐸看她不慌不忙地解著衣衫,蓝眼睛里一片平静。他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茶茶也就停手,面无表情地由他捉著。承鐸看了她半天,见她还是一脸平静,嘆了口气,把她拉过来一点,靠在他身上,望著前方缓缓道:“人和饭是不一样的,我怎会把你当作饭来吃。”
茶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好吧,就算开始是那么个意思。”承鐸顿了顿,“时至今日,我不信你心里不清楚。”
茶茶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不动,承鐸就让她这样埋著。两人站了一会儿,承鐸说:“你要这样站一夜吗?”茶茶慢慢抬头,脸色没变,承鐸却看著她的眼睛说,“你哭了?”
茶茶摇头,无声“说”:“我没有。”
承鐸心里钝痛了一下,手指抚上了她的唇,隨即轻吻她的眉心,哄孩子似的柔声道:“你最乖了。”说著,把茶茶抱上床,掀开被子放在丝床单上。茶茶躺著一动不动,任由承鐸把一个温热的吻从嘴唇细碎地蔓延到全身。他的气息吹在身上让人有种软绵绵的懒惰感觉,像有潮水在身体上冲刷过去。
当承鐸再一次吻上她的唇时,茶茶屈起柔软的身体贴到他怀里。
承鐸的双手穿过茶茶的脖颈,用力地抱紧她。他把脸埋进她的头髮里时,似乎有一丝轻微的声音飘在耳边,如濒死的求救,虚弱而渴望。然而,承鐸现在什么也听不见,连同他自己的声音。
(本章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