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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太庙后殿的铜鹤灯忽明忽暗。项少龙摸著石壁上的蝌蚪文,指尖突然触到凸起的机关——正如韩夫人密信所言,第三块砖按下去时,传来石磨转动的闷响。
暗门开处,扑面而来的霉味里混著沉水香。韩夫人独立於三丈高的书架前,素白中单外只披了件鸦青色斗篷,发间未簪珠玉,只別著支他送的竹製髮簪——那是用活字工坊的边角料削成的。
“这是韩国最后一批未烧的韩文典籍。”她的声音在空旷殿中盪出回音,指尖抚过《檀弓》竹简,“昨夜屈景被囚后,大司寇又搜出三箱文书,全堆在殿前烧了。”
项少龙凑近,见竹简上留有火灼痕跡。他袖中滑落的捲尺滚到她脚边,她弯腰拾起,金属刻度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先生总说这是'丈量天下的尺',可天下...又该用什么丈量?”
他喉头微动。她今日在朝堂上替他挡下三道弹劾时,也是用这种带著雾气的眼神看他。烛突然爆响,他伸手替她拨亮灯芯,却触到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
“夫人曾学过剑术?”他脱口而出。
她怔了怔,將捲尺绕在掌心:“十三岁那年,父王说韩国女子也需知兵戈。后来...后来嫁给韩王,就再也没碰过剑了。”斗篷滑落半边,露出锁骨下方淡淡的疤痕,“这是十六岁隨父巡边时,被马匪划伤的。”
项少龙突然想起博物馆里的韩国女將军浮雕。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在离疤痕三寸处顿住:“在我们那个时代,女子可上阵杀敌,亦可入朝为官。”
“你们那个时代...”她轻声重复,將捲尺按在他掌心,“是不是没有'书同文',也没有...没有人为了文字爭得头破血流?”
项少龙沉默,哪里会没有斗爭呢?哪里都有斗爭…
殿外突然传来夜梟长鸣。项少龙这才注意到她眼下青黑,像是多日未眠。昨夜火场她替他挡箭时,髮丝扫过他手背的触感突然清晰起来,带著月露般的凉。
“夫人该歇息了。”他退后半步,撞到身后的青铜酒樽,“明日还要应付那些老臣...”
“叫我雅琴。”她打断他,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进宫前,父王给我取名雅琴。”
铜灯突然剧烈晃动。项少龙伸手扶住她腰际,触到一片冰凉——她竟只穿了单衣。她抬头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像极了他在香港见过的工笔画。
“雅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明日我会带工坊工匠去见韩王,演示活字印刷的军队调令...你...”
“我知道。”她从袖中摸出块兵符,半块刻著木槿,半块刻著玄鸟,“这是我从库房偷来的虎符碎片。若秦王的细作再动手,你可调集城西驻军。”
他瞳孔骤缩。虎符在战国意味著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她將碎片塞进他掌心,冰凉的青铜贴著皮肤:“別问为什么。”她的髮丝拂过他耳垂,“我只信你能救韩国。”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声里混著宫墙下的更漏滴答。项少龙突然想起韩王咳血的模样,想起秦王在竹简里夹的那张字条:“项少龙,別来无恙?”
“你后悔吗?”他脱口而出,“嫁给韩王,困在这宫里...”
“后悔过。”她指尖划过他眉骨,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一件易碎品,“但现在...我庆幸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烛火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声,他本能地抓住她手腕,却触到一片湿润——她在哭。他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將她按进怀里,闻到她发间混著的硝烟味——那是今日火场留下的。
“雅琴,”他听见自己说,“等韩国挺过这关,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天下。”
她浑身一震。远处传来宫门启闭的吱呀声,是巡夜禁卫换岗了。她猛地推开他,斗篷在地上拖出沙沙声响:“明日卯时,带工匠从偏门进。”她的声音恢復了王后的冷肃,“记住,虎符只能用一次。”
暗门闭合时,项少龙发现她遗落了那块捲尺。月光从瓦缝漏下,在兵符碎片上织出银线。他摸出打火机,火苗亮起的剎那,瞥见她方才站过的地方,有片木槿瓣轻轻颤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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