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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玛蒂尔德·德·克莱蒙
西伦穿过空荡荡的教堂侧廊,路过精美的雕塑和壁画,走入忏悔室,把自己关了进去。
忏悔室很小,一道网格帘子分隔两侧,他的手边放着《赦罪经》,还有一盏小灯。
“别再冲动了。”他双手架在膝盖上,抱着头想,脑海里浮现出西伦·德尔兰特的记忆,“你今天装得一点也不像。”
可那些记忆依然盘旋在他脑海中,或许对西伦·德尔兰特来说没什么,但对他而言却难以接受。
安静的忏悔室内落针可闻,寂静包裹了他,西伦疲惫地闭上了眼。
忽然,远方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靴子敲打在教堂的地上,像水滴落在囚室的地面,像乌鸫惊破冷杉林的清晨。
吱呀——
忏悔室的门推开了。
“我来忏悔,主教先生。”她说。
西伦透过带孔的网格帘子,看到了橘红色的长发。
他木然地看着忏悔者,面无表情。
“那就先祈祷吧。”他说。
“向谁祈祷呢?”她问。
“神。”
“可这是一个亚伯拉罕和以撒的故事。”玛蒂尔德认真地道,“那天在营地里的晚上,你说会让神滚蛋。”
西伦沉默了片刻,他想起那天,初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晚上。
风雪很大,六个人挤在帐篷里,他们吃了一锅炖菜,一起做了祷告。
“这样么?”他轻声说道。
“那请你忏悔吧。”
他合上了《赦罪经》。
“我杀过人。”她说。
西伦没有反应,只是轻轻抚摸着崭新的书封,安静地听着。
“女修道院长,玛蒂尔德·德·克莱蒙,是我亲手杀死的。”她轻声说道。
“……”西伦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那天我在旅店里帮人搬行李——我从小力气就比男生还大,经常干这种活——玛蒂尔德女士住在旅馆的二楼,店长告诉我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士,即将要去北方管理修道院,救助那边的贫民,提供福音、治疗和安慰。”
“去给她提水桶的时候,我在门外听到她和教会的使者在聊天——我偷偷听了一会儿。”
“我听到她说‘斯佩塞?那个满是泥巴和穷鬼的地方?真是糟透了!’‘我希望那边的主教识相一些,储备的物资不是给狗吃的’‘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期调回南港?’”
“后来在使者抱怨附近的税吏被杀案时,她还说‘我告诉你为什么那些该下地狱的家伙会做出这种事——因为肉,你们给他们吃了肉,肉会滋长体内的魔鬼,穷人没有美德的血统来抑制这种魔鬼,过于强壮的身体只会让他们萌生可怕的想法。’”
“那个税吏是我父亲杀的,因为教会的什一税和强制性的赎罪券已让我们无法承担,公爵又加收了新税,说是要建新的钟楼,建好之后我们都会受益,因为没有工人会再错过上工时间了。”
“他为此死在了狱中,但我们都觉得他是英雄。”
“她那么说,我很生气。”她诚恳地说。
“我没上过几天学,只念过主日学校,你那天说什么海里的水变成雪、修女会什么的我都不懂——你那时应该就开始怀疑了吧?”
“但我在工人社区长大,我目睹过叔叔阿姨们一个个死去,我们拼尽全力依然会被饿死,老爷们说因为我们懒,可我觉得不是。”
“我十五岁的时候,主日学校里的修女姐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大卫王谋杀了忠心的将领,并霸占了他的妻子,先知没有直接指责他,而是讲了一个比喻:一个富户有许多羊群,却强取了穷人唯一心爱的小母羊羔来招待客人。”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在想:老爷们明明已经有很多钱了,为什么还要拿走我们唯一活命的那一份呢?”
玛蒂尔德问道。
“你知道,亚伯拉罕是爱着以撒的,他一直没有儿子,连信神的祈祷也是想要一个儿子——就像我天天祈祷能有钱一样,那些我拼命赚来的食物和钱,就是我的以撒。”
“可如果神要你为他献上燔祭——要你的以撒,你会怎么做?”
西伦沉默着,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早就回答过了。
“我没有先知那么虔诚的信仰。”她轻声诉说。
“所以我很愤怒——我承认我冲动了,我的母亲在半年前就死于织工咳,父亲前两天才死于狱中——我回家拿上了左轮。”
“我毫不在意我的下场,因为我是这场迫害中唯一的幸存者。”
“我趁她不在拿走了她的行李,藏在旅馆的隔间里,又告诉她她的行李被人偷走了,但苏格兰场的警官已经逮住了嫌疑人,需要她去一趟。”
“我认识那条路,去苏格兰场要经过一片人迹罕至的小径。”
“在路上,我问她‘为什么我们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教会,却依然没有幸福呢?’”
“她说因为我们不守戒律,因为我们懒惰,因为我们粗俗,也没有智慧,如果我们捐得足够,或许可以在天国享受幸福。”
“我问她‘天国真的幸福吗?你见过吗?’,她生气地用手杖砸我的头,说不准质疑神。”
“我说既然如此,你肯定没见过吧?然后我就开枪了,我说我可以送你去见你的神。”
“开枪真的很简单,她的脑袋爆开了,像甜瓜一样,我拿走了她的东西,看了任命书,回去提上她的行李箱,然后赶上了北方圣座号列车——我还看了她的日记,防止露馅。”
她静静地看着西伦,露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仿佛提不起劲,又仿佛藏着焚烧世界的烈火和无力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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