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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在跳。

夜风呼啸著,从帐口灌入,捲起地上的灰烬,带出一股焦灼的血腥气。

那气息在空气里打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威压压得发颤。

萧寧立在火光中央。

他神情平静,微垂的睫影投在脸上,像一道静默的锋刃。

帐中数百人匍匐在地,气息压得极低。

谁都不敢动。

那种静寂,几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萧寧的目光,缓缓掠过人群。

那目光不急不缓,像一柄寒刀,冷而有序地一寸寸扫过跪伏的军士。

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

他没有说话。

只是看。

那一双眼,沉冷如霜,不带一丝情绪。

直到——

那目光,终於在角落停下。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齐书志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蜷缩在阴影里,背靠木柱,双手死死攥著膝盖,指节都泛白。

他原本以为,自己藏得够深。

火光照不到的角落,混乱的人影足以遮住他。

他只要不抬头,就没人能注意到。

只要不动,就能活。

他告诉自己。

——別看。

——別呼吸。

——別让任何人记起你。

可那目光,还是找到了他。

齐书志的呼吸,几乎在同一瞬停住。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他浑身的血都僵住。

萧寧没有言语。

只是看著他。

那一眼,不带怒气,却重得如山。

齐书志的喉咙上下滚动,几乎要窒息。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一切。

想起自己被韩守义拉去的那一夜,几盏酒下肚后,杜崇武拍著他的肩膀,说:

“齐书志,记功册在你手里,兄弟们都信你。”

“这次若能记下大功,回京后我们都保你升迁。”

他当时犹豫过。

可想到自己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记事官,若无提携,一辈子都只能在帐册间討口饭吃。

於是他点了头。

於是他照他们的意思,改了军功记录——

把赵烈的名字抹去,添上了韩守义、梁敬宗、杜崇武。

只为换一句承诺。

只为能在乱世中多一分“安稳”。

那时他觉得,这点小事,不会有人查。

战事混乱,死人无数,谁还会追究一份功簿?

可现在——

他的背脊冷得发抖。

汗水从额角流下,滴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心里疯狂地祈祷。

“別看我……陛下,千万別看我……”

他不敢抬头。

也不敢出声。

甚至连呼吸都浅得几乎要消失。

可那道目光,却像是能穿透一切阴影。

不需要问。

不需要猜。

那种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罪,都已经被看透。

齐书志的手开始发抖。

他想往后退,可背后是木桩,根本无路可退。

“陛……陛下……”

他喉咙乾涩,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那一声“陛下”,像是被压在喉骨底下,挣扎著挤出来。

萧寧没有回应。

他只是缓缓走了几步。

靴底踏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你。”

他终於开口。

声音不高,却让帐中所有人都听见。

“抬头。”

齐书志浑身一震。

他抬头的瞬间,火光映上脸,那张脸早已被冷汗打湿。

眼神慌乱,嘴唇颤抖,连下巴都在轻轻打抖。

“属……属下……罪该万死……”

他几乎是本能地伏地叩头,声音颤抖,连连叩首,额头磕得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寧的神情却没有任何波动。

他看著齐书志,就像在看一块被尘泥覆住的石。

“你叫齐书志。”

萧寧缓缓道。

“军中记事,功簿由你掌管。”

“是。”齐书志的声音细得几乎要碎。

“那韩守义等人,偽报军功,可曾与你有关?”

那声音淡淡的,却像是天问。

齐书志浑身一抖,脸色瞬间发白。

“陛……陛下恕罪,属下……属下是一时糊涂,是被胁迫的!”

“是韩守义逼我改的功簿,是他威胁我——”

他声音越来越急,头一点一点撞地,磕得额角渗血。

可萧寧没有打断他。

只是安静地听著。

那种静,反而让人更恐惧。

齐书志说著说著,声音渐渐哑了。

他察觉那双眼没有动。

没有怒,没有恕。

像是早已知晓一切,只在等他说完。

“是臣之罪!”他忽然哭喊出声,“臣愿伏诛,愿以死谢罪!”

那一刻,整个营帐的空气似乎都沉了下去。

无人敢替他说一句情。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那是皇命所至。

萧寧微微垂眸,声音冷如夜风。

“你改功簿,可知此举何罪?”

“扰军心,废军功,欺君,乱纪。”

他一字一顿,像是铁在地上敲。

“此四罪,皆可诛。”

齐书志猛地抖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趴倒。

“陛……陛下——饶命!”

他失声叫道,声线里带著撕裂的恐惧。

“臣……臣只是个小吏,实非有意……是被逼迫的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

“被逼迫?”

萧寧的声音更轻,却比风更冷。

“你若真惧强凌弱,当时可拒。可告。可守。”

“可你——”

萧寧抬起头,眼神森寒。

“你选了改笔。”

“你选了背叛。”

火光在他眼中一闪,光影落在脸上,如铁般冷。

齐书志的身体僵硬到了极点。

他想再叩首,可身体已经软了。

只能蜷在地上,像一条被拔了骨的蛇。

“蒙尚元。”

萧寧的声音骤然一沉。

“在。”

蒙尚元上前一步,肃然抱拳。

齐书志抬起头的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初入军营时的样子——

那时他年轻,写得一手好字,被上官称讚“笔直如剑”。

他说要靠本事出头,不靠权贵。

可如今,那支笔沾满了骯脏的血。

他后悔了。

后悔那一夜贪那一席酒,后悔伸出那一支笔,后悔没能守住最初的自己。

若是早知结局,他寧愿一辈子写帐,也不愿背著这四字罪名——欺君乱纪。

他忽然笑了,笑声沙哑。

“原来啊……这天,真的有眼。”

他泪流满面,手指死死扣著地面,指甲都掀起。

心底无声地念:

“娘,我怕……”

那一瞬,他不再挣扎。

反而轻轻闭上了眼。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另外一边。

“齐书志枉为军吏,欺君乱纪,削功诬名。”

萧寧的声音一字一字,缓缓落下。

“——就地正法。”

四字出口,如雷霆。

帐中,死一般的静。

无人敢动。

蒙尚元领命,未多言,只抬手一挥。

两名禁军上前。

齐书志发出一声哀鸣,身子几乎蜷成一团。

“陛下!陛下饶命——!臣知错了——!”

他声音破碎,哭喊声在帐中迴荡。

可萧寧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转过身,神情冷静如常。

“北境不容此辈。”

话音落下,外头风声呼啸,一声利刃破空,瞬息而止。

齐书志的哭声,戛然而断。

营帐再次陷入死寂。

火光摇曳,照在萧寧的背上。

那一刻,没有人再敢直视他。

那一抹身影,在火焰与阴影之间,如神祇临尘,令万眾噤声。

今夜,北境无雪。

只有血与风。

而那一声“就地正法”,在眾人心底,震盪良久,不散。

火光渐暗。

帐外的风带著沙,呼啸著掠过旌旗,猎猎作响。

齐书志的尸体被拖出帐外,那条血跡在地上蜿蜒延展,一直拖向黑暗的尽头。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铁腥气,与烧焦的木味混在一起,让人胸口发闷。

无人言语。

那一刻,整个大帐静得像是坟场。

所有人都低著头,气息不敢乱出,连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火光照在萧寧的侧脸上,半明半暗,冷冽而坚。

他立在火前,沉默了很久。

那份沉默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像是在权衡,也像是在落笔之前,酝酿最后一笔。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

掌心向下,轻轻一压。

“好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

眾人如梦初醒,连忙俯首。

“该惩的,已惩。”

萧寧的声音缓缓流淌,如铁水般沉。

“但北境之战,不止有罪,也有功。”

他环视眾人,目光冷静,却多了几分深意。

“这一路微服而来,朕看到了许多。”

“有人贪功偽报——朕已见。”

“有人临阵怯战——朕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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