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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新政风暴
这最新的奏报方式虽然新奇,但修路终究是已在大明时报上报道过的。
百官们对此兴致寥寥,反而更热衷于加红、加绿之事的讨论。
如侯恂那般隐约察觉到不对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当新的奏报之人出列后,百官的目光顿时全都被他吸引。
——怎么又是顺天府的官儿。
几声细碎的低语在人群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忌惮。
前户部主事,现顺天府通判李世祺,一个过去在京师官场上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此刻却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面色潮红,径直穿过长长的文官队列,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胆怯,来到丹陛之下,撩袍跪倒。
“臣,顺天府通判李世祺,请奏九门商税事!”
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御座之上,朱由检的目光平静如水。
“奏吧。”
李世祺没有按惯例将奏疏呈给鸿胪寺的官员,而是选择自己开口。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开口道:
“臣自九月十日,领授九门商税清查事以来,查账簿,访商户,又劳东厂都督王体乾亲自审问,已得其中贪腐之详!”
“九门原任大使、副使一十八人,无一不贪!”
“共查得累年贪腐金额七万金!其下胥吏三十余人,累年贪腐金额两万余金!共计九万余金!”
大殿前顿时骚然,窃窃私语更多了。
九万两,确实很多。
毕竟九门商税往年至多也不过此数。
但更多人在意的却不是这个金额,而是李世祺这个人!
——上任月余不到,四十余名胥吏全都投入东厂大牢,最终竟有二人庾死其中。
结果暴风雨般的弹章冲入宫中,却统统被留中不发。
此人做事酷烈,与新君之偏爱……实在令人心悸!
李世祺没有理会众人的惊骇,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更加高昂。
“商税清查之后,自九月二十六至三十日,短短五日,九门税银已有二千二百余两!”
“以此推算,则全年税额或可达十五万两!相较往年八、九万之数,几近一倍矣!”
“臣,据此弹劾户部山东司主事、旧管崇文门商税事,陈宾盛!纵容贪腐,谎报账目,欺君罔上!”
话音落下,整个皇极门广场鸦雀无声。
许多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站在前列的户部尚书郭允厚。
郭允厚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嘴唇微微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得他浑身难受。
户部的脸,今天算是被丢尽了。
片刻之后,队列后方,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身影匆匆出列,正是户部主事陈宾盛。
他脑中急转,心中又怒又屈:‘岂有此理!李世祺,竟真不顾半分昔日同僚之情吗?你是忠臣,我又何尝不是忠臣?!’
他感到万分冤枉,自己也有一份经世公文正在撰写当中,只是还在搜集数据罢了。
却没料到忽然之间就成为这新政当头第一炮的对象。
种种思绪不过一瞬间。
陈宾盛来到御前,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道:“臣有罪!”
但他并未就此屈服,而是继续开口道:
“陛下容禀!臣……臣确实有罪!臣有失察之罪啊!”
“崇文门税关之弊,臣非不知也!自臣接手此差,便日夜思虑,如何革除积弊,为国开源。”
“臣也曾整顿账目,严惩胥吏,税额也曾一度有所回升。”
“然……然臣万万没有想到,此中积弊,竟已深入骨髓,盘根错节至此!”
“那些胥吏,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手段之诡诈,用心之险恶,远超臣之想象!”
“臣自认以朝廷法度行事,以君子之道待之,却不料是对牛弹琴,养痈成患!”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竟是对着李世祺的方向拱了拱手,语气复杂地说道:
“臣之罪,在于为官不清,失之于宽仁,失之于手段不够霹雳!未能如李通判一般,请动厂卫,深挖彻查,将此等硕鼠一网打尽!”
“臣有负圣恩,无颜面对陛下,更无颜面对户部同僚!请陛下降罪!”
他再次叩首,长跪不起。
这一番辩解,临时而做,可称急智了。
陈宾盛将自己的罪名,从“贪腐”和“欺君”,巧妙地转化为了“能力不足”和“手段温和”。
更厉害的是,他模模糊糊地点了其中差别出来。
——我陈宾盛,是和你们一样,按照规矩办事的文官,斗不过那些油滑的胥吏,情有可原。
——他李世祺,是动用厂卫的酷吏,不讲规矩,虽然查出了钱,但这样的人,你们不怕吗?
如果怕的话,诸君,请一定救救我啊!!
陈滨盛的辩解完毕,李世祺居然也不再多话,只是跪在原地等候皇帝旨意。
今日这场小小进攻,乃是薛国观的授意。
而薛国观的授意,大概率则是来自这位新君的授意。
这位陛下,究竟想做什么呢?
天空中的风愈加凛冽了,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皇极门广场上无人说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皇帝的判决。
朱由检在御座上面无表情,暗地里却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脸色和动向。
继续等了片刻。
仍旧没有任何人出列为这位明显无辜之极的小陈同学说话。
这是他预想之中最好的情景。
他这次投石问路,预设了许多场景。
一、满朝轰然,借着这件事,一起攻击厂卫,顺带牵连新政。
这是最恶劣的情况,但几乎不可能,毕竟阉党的统治才刚过去没多久。
他通过王体乾、田尔耕对厂卫的接手,损耗又很小。
况且这又不是大礼议!又不是国本之争!
只是动了下九流的胥吏罢了!
没有道德旗帜的整合,这群文臣凭什么团结一心?
若真发生了,反而说明他登基以来的施恩、团结、立旗、情报,各方面全都是有问题的。
二、半数人、乃至少数人站出来。
那这个也很好解决,魏忠贤能干的事情,他永昌帝凭什么不能干?
就算永昌帝不好意思亲自下手,王体乾又如何不能动手?
不过……
能不要这么酷烈还是尽量不要这么酷烈。
现下这种情况就刚刚好了。
新政vs旧政的对比,拥有了第一个过了堂的铁例。
而后面这种铁例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成为新政施行的助燃剂。
至于小陈同学嘛……
终于,朱由检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李世祺勇于任事,清查九门积弊,为国库追回巨款,厘清税制,功劳卓著。”
“着,司礼监与吏部共同记档,加红一道。”
这是奖赏。
群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奖赏之后,必然是惩处。
不少人看向陈宾盛的眼光已经充满了同情。
纵然你再有急智,皇帝要你当那只鸡,你又如何逃得过呢?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移向跪在地上的陈宾盛。
“至于陈宾盛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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