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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勿以善小而不为
出了两宜里,刘禅缓缓徐行。
陈祗及关兴、姜维诸将则紧随其后,众人很快回到那条填了七八具尸体的沟渠。
从离开到返回,前后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刘禅的心情却比一个时辰前沉重了许多。
死后被抛尸至此,与留下衣物这种唯一的资产后,一个人在某个深夜里赤条条来到这里投渠自溺,反应的现实大不一样。
陈祗看着沟渠中的惨象,叹了一气后与天子道:
“陛下,这两宜里总共只有二十三户人家,家中情况皆与适才那老妪一家相去不远。
“那老妪家有两个儿子,十几年前就战死了。
“唯一的男丁是家中老翁,两个月前被曹魏征发,其后便没了音信。
“老妪家中现在唯有她与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
“前日臣来时见过那女子一面,满身秽物,疯疯癫癫。
“但臣隐隐觉得……大概不是真疯,因为附近每个里都有类似的疯女子…”
刘禅闻之颔首,忆起刚才门后探出那张脏兮兮的脸,污己装疯大概就是她们保护自己的方法了。
陈祗又递来一封帛书:“陛下,这是臣这两日所拟奏书,本打算今日写完就遣人往长安递送陛下,没想到陛下亲至。”
刘禅接过一看。
原来是陈祗这几日的见闻,还有希望朝廷能把曹魏从临晋征发的役夫遣回原籍的建议。
与那些卖弄文藻,浮华造作的奏书不同,陈祗文字平实,奏书中恰恰以两宜里跟三合里为例,所见所闻皆一一道来,大概是没有粉饰太平,因为与刘禅看到的现实基本一致。
又想到陈祗刚刚上任不过几日,刘禅不得不对其勉励赞叹:
“奉宗做得不错,写得也不错。
“以后事情就这么做,奏书就这么写。”
刘禅言罢,又把赵广与麋威二人刚刚被罚俸半年的事情告诉了陈祗。
陈祗是个很会揣摩上意的人。
随天子在军旅中朝夕相处三个多月,早就看出了当今这位天子务实不务虚。
也能猜出,天子之所以要将临晋重镇托付给他,大概就是因为过去这几个月,他谨从天子教谕,努力让自己由务虚向务实转变,同时又努力让天子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
此时递给天子的奏书就是明证。
脚踏实地做事当然重要,但让天子知道自己在做实事,同样重要。
但不论如何,上任临晋后的所见所闻,确实让陈祗触动很大,除了确实想进步外,也实实在在有为临晋百姓做些什么的心。
随他下乡体察民情的县卒出发时就带来了十几把锄头,此刻已经在吭哧吭哧掘土填埋了。
“即使把整条沟渠全部填埋,只要不能解决百姓的实际问题,他们就还会去寻找新的沟渠。”刘禅凝视着渐渐被黄土埋没的沟渠言道。
陈祗连连点头:
“陛下,两宜里在籍民户不过二十余户,一百余口。
“整个临晋县,在籍民户也不过八百余户,三千余口。
“临晋收复后,县内的豪强大宗共献粮八千余石。
“臣准备开临晋府库,拿出些粮食来赈济百姓,解一解燃眉之急。”
刘禅轻轻点头,开仓赈济他没什么异议,百姓都已经活不下去了,糊口的粮食对他们来说,确实比什么长远之计更加重要。
“整个临晋,在籍户口只有八百余户吗?”这个夸张的数字,着实有些出乎了刘禅的意料,因为与他见到情况有些相悖。
陈祗朝四野一望,叹气道:
“陛下应该也看到了,周围田地里耕作的百姓,数量恐怕都不止二三百人。
“但这些人大多都不是编户,而是隐于豪强大宗庄园坞堡里的佃农田隶。
“蜀中隐户大约三四成,但到了关中,恐怕七八成不止。
“而且…曹魏治下,是没有这些豪强大宗的户口田亩资料的,只是粗暴地约定每宗每年交多少税粮。
“伪魏的临晋县长,命本地大宗豪强负责征收在籍百姓的租税,摊派徭役也是如此。
“臣查阅简牍,发现临晋一开始仍有民户两千余户,但到了如今,有一千多户被划为了逃户,唯剩八百余户在籍。
“而曹魏征收的粮草又是定额,所以这在籍的八百余户,便承担了两千多户的赋税与徭役。”
刘禅闻言默然。
关中的情况,已经类似于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宗主督护制了。
不愿南渡的衣冠世族与豪强大宗通过作坞自保的方式,成为坞主或壁帅,统辖宗族、部曲,控制坞壁武装与当地政府谈判。
依附其坞堡、坞壁内的民户往往数百上千家。
而所谓“宗主督护制”,就是朝廷承认豪强大宗为宗主,赋予其督护辖内百姓的行政职能,使之成为国家基层治理的组成部分。
曹魏在关中治理能力如此之差,就是曹魏无力改变关中的现状,不得不对关中豪强大宗进行妥协,承认这些豪强大宗的既有利益为合法,让他们督护百姓。
积极意义是有的,至少搁置了关中豪强与曹魏政权间的矛盾,维护了基层的治安,使关中在名义上成为了曹魏的国境。
关中豪强大宗利益既得到保障,于是就这么与曹魏维持着貌合神离,阳奉阴违的状态。
不然也不会在曹魏与大汉交战时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这与关中乃是大汉龙兴之地,人心思汉是有些干系的。
两不相帮,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蜀汉”究竟能不能行,而自打大汉打败曹魏后,关中许多世族大宗开始主动寻求与大汉的合作,交出了他们不曾对曹魏上交的户口。
譬如追求进步的京兆韦杜,向大汉交出的隐户就各有两千余户,比眼下这临晋户口还要多上两倍,令刘禅不得不为之惊叹。
但越往东,越靠近曹魏边境,主动与大汉合作的大宗就越少。
他们仍在担忧曹魏随时会打回来,只能当墙头草,维持着与汉魏双方的暧昧关系。
大汉入主后,他们虽纷纷主动献粮,但仍然把持着户口,就是这种暧昧关系的一种体现。
陈祗看向默然不语的天子,一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壮着胆子道:
“陛下,纵使百姓惨遭凌虐,却仍旧努力地活着,至活不下去,宁可自溺,也不愿卖田卖身,成为佃农田隶……这大概是百姓安土重迁,不愿轻弃祖宅祖地之故啊。
“陛下刚说要设民屯,出发点固然是好的,但臣恐怕,这些百姓未必能体会陛下好意啊。
“毕竟…要设立民屯,便要使这些百姓迁聚一处,重新分田,田地需要重新开垦,屋宅也要重新建造。
“百姓如何愿意舍弃他们原来的田地屋宅,去费额外的心力开垦荒地,建造屋舍呢?”
陈祗言罢,刘禅扭头与其对视。
少顷,又移目四野,看向大片大片的田地与零零散散的屋舍。
陈祗所言很有道理。
自给自足的小农之家是经不起折腾的,所谓的安土重迁,事实上就是陈祗口中这些很现实的考量,因为变化就意味着风险,而小农之家,受不了一丁点风险。
这也是诸如“代田法”这种高产的种植方法无法普及下去的原因,因为百姓不相信你所谓的代田法会比我祖传的办法要好。
现在刘禅想弄农庄,百姓同样很难相信,当屯田民的日子会比他们当自耕农好,或许还会认为你是想把他们圈禁起来当田奴农隶。
“但现在的问题是…一地的在籍户口实在太少,而一县的地域,又实在太过辽阔。
“若不把他们集中起来,像临晋这么一个东西八十里,南北六十里的大县,需要多少吏员,才能将这区区八百户百姓治理好?
“难道我们也要像曹魏一样,继续让豪强自治吗?这种事情一旦成了成规,将来再想改变,面临的阻力将比现在大上无数。”
陈祗听到这,也有些无力。
他三日带着几十县卒往来奔走,差点腿没跑断,也才将将走完了距蒲坂津最近的六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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