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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韦应奎早就验出了虫娘脖子上的掐痕,明知这极可能是致命伤,却从祁老头那里问得遮掩尸伤之法,故意用芮草将掐痕隐去。只要有这两道掐痕在,完颜良弼就不可能是凶手,韦应奎这么做,想是为了迎合上意,将完颜良弼定罪。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金国使团的人在尸体上动了手脚,想不到竟是韦应奎。韦应奎不是什么地位低下的仵作行人,堂堂的临安府司理参军,验尸草率也就罢了,居然知法犯法,遮掩尸伤!”宋慈想到这里,两腮微鼓,很少见地脸色铁青。
他转念又想:“芮草融醋掩伤,甘草调汁显伤,居然真有这种遮掩尸伤的方法。祁老头只是一个义庄看守,他怎会懂得这些?韦应奎向他询问遮掩尸伤之法,似乎知道他很懂验尸之道。这个祁老头,看来不简单啊。”
刘克庄见宋慈神色数变,知道宋慈定然想通了什么重要关节。他关心虫娘的案子,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了?”
宋慈摇了摇头,盯着虫娘脖子上的掐痕,凝思片刻,忽然道:“走。”
“去哪里?”刘克庄问。
宋慈应道:“锦绣客舍。”他有了一些新的猜想,为了验证这些猜想,他必须走一趟锦绣客舍,这个此前他一直不想涉足的地方。
锦绣客舍位于太学东面,名字取锦绣前程之意,因为离太学很近,不少学子亲属和旁听求学之人常在此落脚。一些进京赶考的举子,心慕太学之风,也会来此处投宿。十五年前入临安参加殿试的宋巩,就是带着妻子和年仅五岁的宋慈住进了这里。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当宋慈又一次踏入锦绣客舍的大门,曾经那些满是鲜血的画面,不可避免地从记忆深处翻起,出现在他眼前。
与十五年前相比,锦绣客舍的瓦顶和槛墙皆已翻新,但整座客舍的规模大小并无变化,甚至连掌柜也还是当年那个叫祝学海的人,只是略微白了胡子,花了头发。宋慈和刘克庄踏入锦绣客舍的大堂时,映入眼帘的是明窗净几,一派井然有序。祝学海站在柜台后面,衣冠齐楚,浑身不见任何皱褶,便连胡子也梳得整整齐齐。
祝学海正在仔细地擦拭柜台,柜台已被他擦得干净发亮,可他还是在检查是否有还没擦到的地方。见来了客人,他仔细擦净了自己的双手,微笑着道:“二位公子,是要投宿吗?”
“掌柜,行香子房可还空着?”宋慈问道。
“行香子房已有住客了。菩萨蛮、鹧鸪天、定风波,就剩这三间房还空着……”祝学海的话戛然中断,凑近了眼,看清宋慈出示的腰牌,上面“浙西路提刑司干办公事”的字样,令他喉咙一哽。
“我们是来查案的。”宋慈表明了来意。
“查案?”祝学海微微一愣。
“本月初四那天,行香子房应该有客人退过房。”宋慈问道,“掌柜对退房的客人可还有印象?”
“初四?退房?”祝学海想了想,回答道,“没记错的话,是一男一女两位客人,那位女客人的脸上还有文身。”
宋慈一听这话,知道祝学海说的两位客人是袁朗和妹妹袁晴,道:“这两位客人,此前是一直住在行香子房吗?”
“是的。”
“他们住了有多久?”
祝学海取出账本,查看了记账,道:“这两位客人是腊月十五住进来,正月初四走的,拢共住了有二十天。”
宋慈眉头一凝,拿过账本,仔细看了,上面清楚地记着袁姓客人二位,一男一女,从腊月十五入住,到正月初四退房。他暗觉奇怪,袁朗来临安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袁晴,按理说他找到袁晴后,就该尽快返乡,为何要在锦绣客舍住上二十天这么久呢?他又看了一眼账本上的花费,行香子房二十天里的各种开销,共计十八贯出头,只怕抵得上袁朗半年的工钱了。他问道:“这两位客人住进来后,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两位客人是犯了什么事吗?”祝学海难忍好奇。
“没犯什么事。”宋慈道,“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他们是否有什么奇怪之处?”
“奇怪之处倒是不少。”祝学海答道,“那两位客人投宿之时,我看他们衣着破旧,尤其是那位女客人,身上很脏,一大股酸臭味,像个乞丐,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来讨食的,哪知他们却要住上房,还提前付了好几天的房钱,后来不断加钱,前后一共住了二十天。那男客人自称姓袁,身子很壮实,说是在外干力气活,又说那女客人是他妹子,失散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他不想让妹子再受苦,所以才要上房给他妹子住,又让每日的饭食都要做最好的,每晚都要送去热水给他妹子洗浴,常常深更半夜还要添一顿消夜,对他妹子真是好得没话说。那男客人每天早出晚归,但又担心他妹子出事。他妹子极怕见生人,这里也不大好使,”祝学海朝自己的脑袋指了一下,“他怕妹子再走失,每次出门时,都把房门从外锁住,不让任何人打开。早晚饭食都是他到大堂来取,再端进房去,中午也会特地赶回来一趟,亲自把饭食送进房……”
祝学海说到此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跑堂伙计从过道转角跑来,在柜台左侧的酒坛里打了一壶酒,又急匆匆要原路奔回。
“是哪间房要酒?”祝学海问道。
那伙计应道:“行香子房。”
“那客人这么能喝,又要了一壶酒?”祝学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笔,在账本上记下了这笔酒账。
“可不是嘛。”伙计捧着酒壶,一溜烟地去了。
“掌柜,”宋慈道,“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祝学海将账本仔细收起来,一边回想,一边接着道:“那两位客人还有不少奇怪之处。在上房住了一夜,那男客人便说房中的棉被啊,水壶啊,浴桶啊,便桶啊,都是旧的,让全部换成新的。他那妹子浑身又脏又臭,我没有嫌弃他们,让他们住了进来,他们倒好,反倒嫌弃上房里的东西都是旧的。我这客舍经营多年,最注重的便是干净整洁,在这临安城中,那是有口皆碑的。不管是上房下房,只要住过客人,房中的物什该清洗的清洗,该擦拭的擦拭,都会打整得干干净净。行香子房中那些物什虽是旧的,可也只用过一两年,他们住进去之前,我还特意让伙计清理了一遍,哪有什么不能用的?我经营客舍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挑剔的客人。”说着摇起了头。
宋慈略作沉思,道:“我想去行香子房看看,可以吧?”
祝学海面露为难之色,道:“大人,行香子房已经有客人了,眼下是晚上,只怕……不那么方便。”
宋慈点了点头,祝学海还当宋慈能体谅难处,哪知宋慈点过头后,迈步就朝过道转角走去。
祝学海不由得一愣。
刘克庄早就习惯了宋慈的行事风格,笑道:“掌柜,叨扰了。”紧随宋慈而去。
无须任何人引路,宋慈径直走过转角,去到过道的最里侧,那里有一扇微开的房门,门上挂着刻有“行香子”三字的木牌。房门之外,方才那个送酒的跑堂伙计,此时正猫着腰,朝门缝里偷偷地窥望。
刘克庄不知那跑堂伙计在看什么,走上前去,戳了戳那跑堂伙计的后背。那跑堂伙计惊了一下,回头见了刘克庄和宋慈,忙将房门拉拢,尴尬地一笑,匆忙退下了。
刘克庄狐疑地瞧了那跑堂伙计一眼,上前叩响房门,道:“里面的客人,有事叨扰一下。”
房中无人回应。
刘克庄又问了两遍,房中还是无人应答。
刘克庄回头看着宋慈,宋慈点了一下头。
房门方才还微开着,可见并未上闩,刘克庄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映入眼帘的是氤氲白汽,扑鼻而来的是淡淡清香,半开半闭的屏风上搭着衣裙,摆放酒盏的方桌旁是一只漆木浴桶,一个女子侧坐水中,酥肩外露,藕臂轻抬,正在洗浴。那女子伸出湿漉漉的手,柔荑般的手指钩住桌上酒盏,送到唇边,轻哼一声:“躲在门外看不够,还要进来看吗?”
刘克庄顿时脸皮涨红。他之前听跑堂伙计说行香子房的客人要酒,还打了一壶酒送去,以为房中客人是在吃酒用饭,哪知竟是在洗浴,而且还是个女子。“对……对不住。”他忙侧过脸,急慌慌地退出房外,拉拢了房门。
宋慈就站在刘克庄身后,也看见了房中的这一幕。两人相视一眼,刘克庄神色极是尴尬,宋慈却是面不改色,上前又一次叩门,道:“提刑司查案,冒昧打扰姑娘,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房中无任何回应,好半晌后才有水声响起,又过得片刻,“吱呀”一响,房门被拉开了。一个女子身披浅黄裙衫,发梢微湿,手把酒盏,目光在宋慈的脸上流转,声音一扬:“提刑司?”
宋慈出示了提刑干办腰牌。
那女子看了看宋慈的青衿服,道:“你是宋慈?”
“姑娘认识我?”
“闻听太学出了个会破案的学子,原来是你。”那女子打量宋慈,面含浅笑,“得见宋公子真容,长得也不过如此嘛。”
宋慈容貌稳重,本就谈不上英俊,对这话并不在意,倒是一旁的刘克庄听得莞尔一笑。
宋慈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那女子微笑道,“宋公子叫我韩絮就行。”
刘克庄一听韩絮所吟词句,乃是出自欧阳修的咏蝶词,借用何郎傅粉和韩寿偷香的典故,以蝴蝶比喻那些风流轻狂的美男子。这词句便是刘克庄也难以吟出口,居然从一妙龄女子口中吟出。他看着那女子,心中奇之,想到方才那女子沐浴饮酒的场景,暗道:“此女名为韩絮,却是一点也不含蓄。”
宋慈别无他想,一腔心思都在查案上,道:“韩姑娘,这间行香子房与一桩命案有关,牵连可谓重大,我可否入内查看一番?”
“宋公子说的是西湖沉尸案吗?”
“姑娘怎知?”
“苏堤验尸,鼎铛有耳,临安城谁不知道宋公子在查此案?”韩絮将手中酒盏递出,“难得与宋公子一见,也算缘分,何不饮了这一盏?”
宋慈只向酒盏看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
刘克庄笑道:“宋大人不沾壶觞,姑娘要饮酒,我刘克庄可以奉陪。”接过韩絮递出来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韩絮淡淡一笑,道:“既不好酒,那也不必勉强。”让到门边,酥臂一抬,“宋公子,请吧。”
宋慈这才踏入行香子房,环眼一望,房中布局与十五年前颇为相似,东西两侧墙壁上的题词还在,其中东墙上题着“问公何事,不语书空,但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都将万事,付与千钟,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西墙上题着“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这些词句出自苏东坡的两首《行香子》,都是脍炙人口的佳句。
锦绣客舍的房间皆以词牌为名,又请来书法好手,在房内墙壁上题写该词牌下的词作佳句,可谓别具一格。宋慈看着墙壁上的题词,想起当年旧事,心中郁郁。
此行是为查西湖沉尸一案,宋慈定了定神,开始在房中慢慢走动,四处细细观察。他将行香子房的角角落落都看遍了,并未有任何发现,却因房中一切宛如当年,心中总是念起旧事,想起死去的母亲,眼前渐渐模糊。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流泪,绕过屏风,来到窗边。窗户是支摘窗,中间的窗扇已经支起,窗外是一条人迹稀疏的小巷子。他背对着刘克庄和韩絮,好一阵才收住了泪水。
宋慈入临安太学求学,已将近一年光景,锦绣客舍距离太学那么近,他却从未来过这里,更别说进入这间行香子房了。他没有任何发现,不想再在房中多待,打算离开。
可就在即将走出房门之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韩絮。
韩絮被宋慈瞧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两声,以此提醒宋慈。可宋慈依然如故,盯着韩絮不放。韩絮觉得宋慈的目光有些奇怪,往旁边挪了两步,却见宋慈的目光并没有跟着自己偏移。她这才发现,宋慈并不是盯着她看,而是一直在看她身后的漆木浴桶。
宋慈似有所悟,忽然转身疾步出门。
“又走得这么急。”刘克庄倒是不忘礼数,向韩絮道,“多谢韩姑娘美酒。冒昧打扰,得罪之处,还请韩姑娘见谅。”执手一礼,方才出门。
宋慈疾步回到锦绣客舍的大堂,找到了柜台后的祝学海,道:“掌柜,你方才说那袁姓客人将房中物什都换了新的,那换下来的旧物什,眼下都在何处?”
“全都清洗干净,放到其他房间使用了。”祝学海应道。
“浴桶放在何处?”
“大人,你到底是来查什么案子啊?”祝学海实在好奇不已。
宋慈却道:“你只管回答我,浴桶放在何处?”
祝学海对客舍中的大小事情了然于胸,说浴桶放到了楼上的定风波房。
定风波房没有住客,宋慈立刻让祝学海带路前去。
定风波房虽是上房,但因为紧邻楼梯,声响嘈杂,算是上房中最差的一间,摆放的物件也比行香子房稍次,但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几乎到了一尘不染的地步。当初从行香子房换下来的浴桶,此刻就放置在这里。宋慈凑近查看,浴桶的形状大小,与行香子房中的漆木浴桶一致,只是漆色稍显陈旧。他围着浴桶转起了圈,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刘克庄看不明白宋慈在找什么,祝学海也看不明白,两人都站在宋慈的身后,极为好奇地望着宋慈。
宋慈仔细找了一圈,忽然指着浴桶边缘上一处地方,问祝学海道:“这里是修补过吗?”
宋慈所指之处,漆色比周围稍显明亮,只有指甲盖大小,若不凑近细看,实难发现。祝学海凑过来看了,道:“大人真是眼细,这里是修补过。”
“这里原本缺了一块?”
“是缺了一小块。”
“几时修补好的?”
“从行香子房搬出来后,我发现了浴桶上这处缺口,叫伙计找来木匠,粘上木片,又上了漆,这才将浴桶搬来了这间房。”
宋慈略作沉思,道:“掌柜,借笔墨一用。”
祝学海回到大堂柜台,取来纸笔,交给宋慈。
宋慈将纸撕成条状,写上“提刑司封”四个大字,又署上自己的姓名,贴在定风波房的房门上。
祝学海吃了一惊,道:“大人,你这是……”
“在我回来揭下封条前,这间房不许任何人进入。”宋慈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掌柜切记。”
“记……记下了。”祝学海点了点头。
宋慈叫上刘克庄,出锦绣客舍,往东而行。
“现在又是去哪?”
“竹竿巷,梅氏榻房。”
梅氏榻房是一处货栈,供商旅寄放各类货物,也提供住宿,但大都是通铺,一间房住几人到十几人不等。来此落脚之人,大都是些货郎、脚夫,尤其是正月期间,持续十数日的灯会,吸引了众多外地商旅拥入临安,搬运货物的脚夫多了起来,做各种小生意的货郎也是随处可见。这些货郎、脚夫赚的都是辛苦钱,赚到钱也不舍得花,不肯住那些好的客邸旅舍,大都选择在一些货栈榻房的通铺落脚。
宋慈和刘克庄来到梅氏榻房时,榻房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驿”字木牌,三色吊饰,这是都亭驿的马车。马车内空无一人,周围也无人看守。宋慈和刘克庄相视一眼,快步走进了梅氏榻房。
此时已是戌时三刻,这个时辰,临安城内华灯四起,游人如织,正是货郎、脚夫们外出忙碌的时候,梅氏榻房内几乎走空,没剩下几个人。
宋慈找到一个榻房伙计,打听是不是有一对卖木作的父女住在这里。
“又是来找那对父女的?”那榻房伙计朝西头一指,“瞧见了吧,那边转过去,最尽头的房间就是。”
“还有人来找这对父女?”宋慈道。
“可不是吗?刚来了一拨人,才进去没多久。”
宋慈和刘克庄朝榻房伙计所指的方向走去,转过一个弯,刘克庄脱口道:“果然是这帮金国人!”
两人的身前是一条过道,过道的尽头是一间通铺房,此时紧闭的房门外直挺挺地站着几人,皆非宋人打扮,而是金人穿着。这几个金国人,宋慈和刘克庄此前见过,是跟在赵之杰和完颜良弼身边的那些金国随从。
见宋慈和刘克庄到来,几个金国随从伸手阻拦,不让二人进入通铺房。
“你们可弄清楚了,这里是大宋临安,不是你们金国,还不赶紧让开。”刘克庄见几个金国随从无动于衷,打算硬闯。
宋慈拦住了刘克庄。金国随从在此把守,赵之杰和完颜良弼势必在这间通铺房内。他隔着房门,朗声道:“赵正使,提刑司宋慈、太学刘克庄前来查案,还请开门。”
房内很快传出赵之杰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几个金国随从这才打开房门,让宋慈和刘克庄入内。
通铺房内油灯昏黄,角落里一张简陋的床铺上,躺着神色委顿的桑老丈,面有愁容的桑榆坐在床边,身前立着赵之杰和完颜良弼。
这间通铺房可住十人,其余床铺都空着,住客都外出忙活了。桑老丈染病在床,桑榆为了照顾桑老丈,这两天一直留在梅氏榻房,没有外出摆摊做买卖,装有各种木作的货担,一直静悄悄地搁在房角。
桑榆已从说话声中听出是宋慈,眼见宋慈进来,愁容为之一展。
宋慈来到床铺前,看望了桑老丈,见桑老丈脸色蜡黄,数日不见,仿佛苍老了许多,知他病得不轻,道:“克庄,你找个榻房伙计,去刘太丞家请大夫来。”
刘太丞家是临安城北的一家医馆,医馆主人曾在翰林医局馆做过太医丞,一向以医术精湛著称。桑老丈这几日患病卧床,通铺房内一些住客关心他的病情,曾提到城北的刘太丞医术高超,药到病除,叫他去刘太丞家看病。可桑老丈听说刘太丞家看病很贵,说什么也不肯去,只让桑榆到附近的药铺抓了些药,哪知吃过药后不见好转,反而病得越发严重。此时听宋慈说要去刘太丞家请大夫,他老眼中透出急色,颤抖着摆手,道:“使不得……”
宋慈明白桑老丈心中所忧,道:“老丈放心,这看病的钱我来出。”
桑老丈更是摇头:“公子,不可……”
“老丈是建阳人吧。”宋慈缓缓说道,“不瞒老丈,我也是建阳人,以前在建阳县学门前,还与老丈有过一面之缘,只怕老丈不记得了。”说话间,一旁的刘克庄已快步出门,很快返回,向宋慈点了点头,示意已差榻房伙计去刘太丞家请大夫了。
桑榆怕桑老丈着凉,将他的手放回被窝里,比画了睡觉的手势,让他安心将养,又起身向宋慈和刘克庄行礼,比画手势道了谢。
宋慈道:“桑姑娘不必客气。”
“闻听宋提刑今日身陷囹圄,想不到这么快便全身而退,还能在这梅氏榻房中见到。”赵之杰忽然道,“世上的事可真巧,赵某不管去到何处,似乎总能见到宋提刑。”
宋慈这时才向赵之杰行礼,道:“见过赵正使。”
完颜良弼见宋慈只对赵之杰行礼,却不对自己行礼,冷冷哼了一声。
“宋提刑既是来查案,”赵之杰让开一步,将床铺前的位置空了出来,“那就请吧。”
宋慈却站在原处没动,道:“赵正使请便。”
两人正容亢色,隔着一步之遥,对视了半晌。
赵之杰忽然淡淡一笑,站回床铺前,向桑老丈道:“老人家,你方才说到,初四那晚虫娘下马车时,清波门外有人起了争执,那是怎么回事?”
桑老丈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原来初四那晚有车夫推着车从清波门出城,不小心与一个进城的挑担货郎发生了磕碰。那货郎原本和桑氏父女一样,也是在城门口摆摊,旁人都唤他黄五郎,卖的是拨浪鼓、风车、花篮、木花鲈等小玩物,可生意实在不大好,便把货物收拾了,对桑老丈和桑榆道:“这里生意也不好做,我先回去了,看来下回还是要去老地方才行啊。”挑上担子,打算回城歇息。他与出城的推车这一磕碰,担子上好几样货物掉在了地上,倒有一两样货物摔坏了。黄五郎身形瘦削,脾气却大,拦住推车不让走,定要车夫给个说法。那车夫身子强壮,反倒一点也不蛮横,不住口地赔不是,还要给货郎赔钱。两人口音相似,这一争执,彼此问起故里,才发现竟是同乡,又各自卷起袖子露出左臂,臂膀上竟有相同的太阳状文身。黄五郎顿时红脸变笑脸,说什么也不肯收那车夫的钱了,一场争执就这么化于无形。两人各走各的路,一个出城,一个入城。就在这时,都亭驿的马车经过,忽然在清波门外停下,虫娘从马车上下来了。
赵之杰道:“你说的这辆推车,可是加了篷子,铺了被褥,上面还睡着一个人?”
桑老丈点了一下头。
赵之杰又问:“推车上所睡之人,可是个女子,脸上有文身?”
桑老丈奇道:“你怎么知道?那姑娘原本……在篷子里睡觉,闹争执时,她探头出来看发生何事,我瞧见了她的模样……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哪有女人在脸上文身的……”他身子虚弱,稍微多说一些话,便要喘上一两口气。桑榆守在他身边,神色尽是担忧。
赵之杰问到此处,转过头来,朝宋慈看了一眼。
宋慈来到梅氏榻房,本就是为了找桑榆和桑老丈,打听初四那晚两人在清波门外是否另有见闻。他记得之前送桑榆出府衙时,问桑榆是否在清波门看见过韩府的家丁,当时桑榆比画手势,说她没看见过家丁,只看见了一些货郎和车夫。他想到袁朗带妹妹袁晴出城时,正是推着一辆推车,所以想来问问桑榆和桑老丈当晚有没有看见过袁氏兄妹,此时一听桑老丈的回答,便知道与黄五郎发生争执的车夫就是袁朗,那个脸有文身的女子则是袁晴。他没想到赵之杰打听的方向与自己一致,也向赵之杰看了一眼,但没作其他表示,继续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既然赵之杰所问方向与自己相同,那他只需继续旁听下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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