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蒙冤
如遇到章节错误,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稍后尝试刷新。
一个佝偻着腰身的矮小老者出现在骆文佳眼前,狱卒在他的示意下悄然退了出去。他立在牢门外打量着骆文佳,而骆文佳也满怀警惕地打量着对方。他一眼就认出,这不起眼的瘦小老者,就是费知府身边那个不知名的师爷。
“骆秀才,你受苦了。”他在牢门外盘膝坐下来,隔着栅栏对骆文佳柔声道,“你若早日招认,何须受这般折磨?”
“我清清白白,有什么可以招认?”骆文佳冷笑道,“我计算着日子,从我被拘押那天算起,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二天。依照《大明律令》,十五天之内不能定罪,就必须释放我。哪怕你们酷刑折磨,我也要拼着这条命与那狗官斗到底,我要上省城告他与南宫放勾结,滥用酷刑,构陷无辜!”
那师爷叹着气连连摇头,惋惜道:“骆公子,你这脾气迟早要坏了自己性命。如今你人在屋檐下,还想不低头?就算你拼着忍受皮肉之苦,强熬过这十五天,但若是案情重大,知府大人依旧可以报请提刑按察司,申请将人犯延期释放。”
骆文佳一怔,心知师爷所言不虚,不过他却不愿示弱,尤坚持道:“那又如何?最多让我再在牢中苦熬半个月,再大的案子也只能延期一次。那狗官总不能将我永远关下去,更不敢令我死在公堂之上,不然他那乌纱帽,恐怕就有些危险了。”
师爷轻叹道:“骆公子,你何苦用自己的性命去跟费大人斗气?我看你还是招了吧。其实你的案情并不严重,只是盗窃财物而已,虽然数额不小,但幸亏全部找回,你又是初犯,就算招认也不算重罪。运气好点钱便没事,运气不好最多也就服几个月的苦役。你我都是读书人,实在不忍心看你因倔强而吃苦,所以才指点你一条明路。”
骆文佳一声冷笑,满脸不屑:“你会如此好心?”
师爷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雨石,悄声问:“你信不过老朽,难道还信不过它?”
骆文佳一见之下面色大变,忙一把抢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看,抬头急切地问道:“这是我送给怡儿的礼物,怎么会在你手里?她和娘怎么一直没来看我?”
师爷一脸惋惜,叹息道:“你母亲因为你的事,早已病倒在床。赵姑娘既要四处求人,又要照顾你母亲,哪有闲暇来探望你?她也是求到老朽的名下,老朽同情你也是读书人,所以才答应帮她,这便是她让老朽交给你的信物。”
“我母亲病情如何?”骆文佳急切地问。却见师爷长长叹了口气:“骆夫人四处求告无门,忧急攻心,早已病倒在床,多次昏迷不醒。如果再见不到你出来,只怕……”说到这不禁连连摇头,一脸痛惜。
“娘!”骆文佳仰天大哭,“孩儿不孝,害你受苦!”
半晌,骆文佳抹去泪水,涩声问:“多谢先生相告,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老朽殷济。”老者忙道。
“原来是殷师爷!”骆文佳连忙拱手,“如果我立刻招认,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
“你也精通大明律法,盗窃财物若全部追回,又主动招认,最终会如何判定,想必你也清楚,所以赵姑娘才会托老朽来指点你这条明路。”殷师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看看四下无人,这才递给骆文佳,“老朽已拟好诉状,并将刑惩减到最轻,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你先看看,如果觉得还可接受,便在大堂之上签名画押。不然老朽只好回复赵姑娘和骆夫人,自己已无能为力,帮不到她们了。”
“娘和怡儿也要我招认?”骆文佳草草看完诉状,不由涩声问道。殷师爷见状忙隔着栅栏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不用难过,骆夫人和赵姑娘都知道你是清白的,老朽也相信你的清白,所以才会尽你帮你。”
骆文佳垂头默然半晌,突然一咬牙,终于抬头吼道:“我招!告诉费大人,我愿意招供!”
在两旁衙役威武的喊堂声中,知府大堂一派肃穆庄严,费士清俯视着跪在堂中的骆文佳,厉声喝道:“案犯骆文佳,你可愿招?”
骆文佳委屈地垂下头,声如蚊蚋:“我愿招。”
“大声点,我听不到!”费士清悠然道。
“我愿招!”骆文佳咬牙出血,委屈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费士清见状不由哈哈大笑,得意地叫嚣:“落到本官手里,就算告你弑杀亲父、强奸生母,你也得招!哼!就算你愿招,依然逃不过这一顿结案鞭。来人,先给本官重责二十鞭,再让他在诉状上签名画押!”
几个衙役立刻将骆文佳按倒在地,手起鞭落一顿暴抽,令骆文佳痛得死去活来。待二十结案鞭抽完,他已头目晕眩,双眼朦胧。此时殷师爷来到骆文佳身前,俯下身柔声道:“签吧,签名画押后就没事了。”
骆文佳抖手接过殷师爷递来的狼毫,想要细看状纸,双眼却已为泪水和汗水所模糊,在殷师爷的催促下,只得在对方指点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就见殷师爷捧着状纸来到案桌前,将状纸递了上去。
费知府草草看了一眼,将状纸交还给殷师爷,得意地吩咐道:“照状宣读!”
殷师爷捧起状纸,声色平静地高声读道:“案犯骆文佳,于甲申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受娼女依红所雇,为其作画。因见该女美艳绝伦,所积钱财甚丰,案犯顿起非分之心,坑蒙拐骗不成,继而强行抢夺,并将该女先奸后杀,掳掠而逃。案犯手段残忍,所劫财物数额巨大,所犯罪行实在天理难容……”
“你骗我!”骆文佳终于明白自己再次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不由怒目戟张,拼命挣扎着想扑向殷师爷,却被几名衙役死死摁在地上,不得挣脱。只听殷师爷声色平静地继续念道:“……因案犯穷凶极恶之极,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特报请刑部,处以斩立决!”
“冤枉啊!”骆文佳听到“斩立决”三个字,不由一声大叫,顿时昏了过去。
当骆文佳招供并报请刑部判“斩立决”的消息传来后,骆夫人悲痛欲绝,一病不起。赵富贵也因此严禁女儿再与骆家往来。但赵欣怡哪放得下心上人?其时骆家庄已尽属南宫世家,赵富贵也将田产尽数卖给了南宫放,正准备举家迁往扬州。赵欣怡趁家中搬迁混乱之际,偷偷从家中跑出来,连夜赶往扬州,在探监无门的情况下,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独自去求南宫放。
“赵姑娘!”南宫放一脸愧疚,心中却乐开了,不住搓着手连连自责,“在下实在无能,没想到骆秀才这么快就主动招供,强奸、杀人、坑蒙拐骗,什么罪都认了。官府也在凶案现场找到了最强有力的物证,就是骆秀才为受害者画下的那幅肖像画。这案子已被知府衙门办成了铁案,要想翻案,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南宫公子!”赵欣怡垂泪跪倒,哭拜道,“求您再想想办法,只要能救出文佳哥,我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
“赵姑娘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南宫放不由分说扶起赵欣怡,一脸为难地连连摇头,“唉!难!难啊!”
见名动扬州的南宫公子也无能为力,赵欣怡顿时泪如泉涌,悲伤欲绝,不住轻声呼唤:“文佳哥!”
南宫放爱怜地掏出锦帕,轻轻为赵欣怡抹去泪珠,嘴里柔声安慰道:“赵姑娘,别这样,你现在这样子,让在下心里也好难过。”
悲痛令赵欣怡的感觉变得迟钝,被南宫放轻轻拥入怀中而不自知。当南宫放托起她的下颌,正要吻上她的芳唇时,她才霍然惊觉,赶紧像小鹿一般逃开,本能地抱紧前胸,神情紧张地盯着南宫放。
“对不起!”南宫放满脸羞愧,连连自责道,“我、我真不该如此,但却身不由己……你可知道,自从不久前在骆家庄与姑娘巧遇,姑娘的音容笑貌便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令在下无力自拔。我多次想托人冒昧向尊府提亲,却又怕姑娘不愿意,所以只能把这份相思埋藏心底。方才见姑娘悲痛欲绝,我心有不忍,一时糊涂冒犯姑娘,实在罪该万死!愿领受姑娘责罚!”说完不由跪倒在地。
南宫放的自责令赵欣怡心下稍安,望着面前这个名震扬州的南宫世家三公子,赵欣怡神情复杂地犹豫半晌,最后一咬牙,终于在心中做了一个既痛苦又无奈的决定。她猛然转过身,不敢让南宫放看到自己眼中那扑簌簌掉下的泪水。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她尽量声色平静地说道,“南宫公子,文佳哥从小与欣怡青梅竹马,情同兄妹。只要你能救文佳哥一命,公子所求,欣怡无不从命。除此之外,欣怡就算堕入空门,终身不嫁,也不敢领受公子美意。”
南宫放略一犹豫,还是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将竭尽所能,救你文佳哥一命。”
片刻之间他已在心中拿定主意,就算要放过骆文佳一条性命,也要将之流徙千里,发配到一个永远也别想回来的地方,一个离地狱最近的所在。
“时候不早了,准备出发!”几个负责押解的差人故意催促,借机敲诈。几个送行的家属连忙再凑出几两银子,分别塞到几个差人手中,他们才又坐回路边的酒肆,继续喝酒闲聊。
这里是扬州城的西门口,十几名被判发配边疆的重刑犯俱集中到这里,与家属做最后的道别。众人依依不舍,哭声叫声混杂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披枷带锁的骆文佳满脸污秽,须发杂乱,脸上一片呆滞,唯有一双眼睛还有些许灵动,不住在人丛中焦急地搜寻着。
“别看了!不会有人再来。”前来送行的族叔黯然道,他是骆宗寒的次子,虽然辈分上是骆文佳的族叔,却比骆文佳大不了几岁,平素与骆文佳最为要好。
“我娘呢?她怎么没来?还有怡儿呢?”骆文佳急切地问道。却见族叔黯然垂下头,低声道:“你娘因你的事一病不起,三日前已含恨去世。父亲受此打击,如今也是命在旦夕,恐怕也……至于赵姑娘,你还是不要问了。”
“娘!”骆文佳低低呼唤了一声,眼里却再流不出半点泪水。木然半晌,他突然又问,“告诉我!怡儿为什么没有来!”
族叔迟疑了一下,恨恨道:“她已经嫁给南宫放做妾,不会再来了!”
骆文佳浑身一颤,心中的怀疑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他愤然抬起头,想质问苍天,难道她真的被南宫放的家世和外表引诱,与之合伙来骗自己?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远处那个熟悉的人影,既魂牵梦绕,又爱恨难分。艰难地从项上取下那枚说服他招供的雨石,骆文佳突然冲出人群,跌跌撞撞奔向远处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子,他想质问对方:为什么连最信任的亲人,也要狠心骗他?
“犯人逃跑了!”有人鼓噪起来。几个差人立刻丢下酒碗追了过来,手起棒落,顿时将逃跑的犯人打倒在地。骆文佳挣扎着向前爬去,手里高举着那枚带有“心”字的雨石,嘶声高叫:“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一条哨棒重重击在骆文佳手腕上,将那枚雨石击得飞了出去,几个差人不由分说,一阵乱棒打得骆文佳满地乱滚。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别打了!你们这样会打死他的!”
几个差人停下手,循声望去,就见一拨镖队正沿大路而来,镖旗上写着个大大的“舒”字。镖旗下,一名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英姿飒爽,正坐跨枣红小马缓缓而来。少女年岁虽小,却有一种天生的豪迈,虽然风尘仆仆,却依然掩不住她那种只存在于江湖的本色和天然之美。方才那声呵斥,显然只能出自她这种不知礼教为何物,也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少女之口。
“谁他妈在多嘴?”一个差人喝骂道。话音刚落,就见少女“唰”地一鞭抽将过来,同时呵斥道:“嘴里放干净点!”
那差人本能地一偏头,虽躲过了头脸,但那一鞭依旧结结实实抽在肩上,不由一声痛叫,提起哨棒就要还手。那少女见状,立刻抬腿翻身下马,倒提马鞭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亚男住手!”一名满面沧桑的中年汉子从镖队中越众而出,对那少女高声喝道。跟着又转向几个差人拱手赔笑道,“几位差官大哥,千万别跟小女一般见识。”
“我当是谁呢?”领头的差人也笑着还礼道,“原来是舒镖头。你这闺女可得好好管教,几年不见,突然就长大了,没想倒也越发蛮横任性了。”
“可不是!”那中年汉子叹了口气,“都怪她娘去得早,我又忙于走镖,哪有时间管教她?只好任她跟街头那些男孩子混在一起,结果就养成了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臭脾气,三天两头尽给我闯祸。这不,我只好将她带出来走镖了。”说着转向那少女,“还不把鞭子收起来,给几位叔叔赔礼。”
“爹啊!是他们嘴里先不干不净嘛。”少女噘起嘴,满脸的不乐意。虽然方才她出手就打,桀骜任性不亚于男孩,但在父亲面前,却又恢复了小女儿家撒娇耍泼的本性。
“算了算了!好歹我看着她长大,还不知道她的脾气?”那差头笑着摆摆手,回头令挨打的属下收起哨棒,然后对中年汉子拱手一礼,“舒镖头走好,咱们也该上路了,就此别过,改日再到府上讨杯酒喝。”
“好说好说!舒某欢迎之至!”舒镖头连忙拱手还礼。
“上路!”那差头一声长吆,招呼众手下,不顾家属的挽留哭号,终于押解众囚犯上路。
骆文佳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俱浑然无觉,顾不得抹去口鼻上的血沫,只伏在地上满地寻找失落的雨石。当他终于看到那石头,正要爬过去捡时,却被两个差人强行架了起来,不由分说拖起就走。骆文佳两腿乱蹬,拼命挣扎,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我的心!我的心!”
红衣少女同情地目送着骆文佳被拖走,正要转身上马,突然发现脚下有个晶莹剔透的东西。好奇地捡起一看,却是一块漂亮的雨石,少女托在掌中仔细看了看,立刻就看出那个天然生成的“心”字,顿时爱不释手,顺手将之戴在脖子上。就在这时,突听远处传来父亲的高喊:“亚男,快走了!”
“来啦!”少女甜甜地答应了一声,转头翻身上马,一扬鞭,枣红马四蹄生风,很快就追上了远去的镖队。
“我的心!我的心!”骆文佳双眼紧闭,嘴里喃喃嘟囔着,似乎正陷入梦魇不能自拔。一瓢凉水重重泼在他的脸上,终于使他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睁眼茫然四顾,入眼是漫漫黄沙,无边无际,还有黄沙中孤寂苍凉的小小驿站……好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已从扬州辗转千里来到甘肃,如今正在被押解去往青海的路上。
“好小子,这样都熬了过来!”刀疤托起骆文佳的脸仔细打量片刻,突然对他竖起拇指,“了不起!你他妈就算是个浑蛋,也是个了不起的浑蛋。我刀疤见过的大盗悍匪多了,却也没见过你这么硬气的浑蛋。好!从今天起老子当你是个人,不再难为你,平平安安将你送到目的地。”说完刀疤转向身后众人,放声高喝:“收拾行装,上路!”
一小队披枷带锁的队伍,在几名官差皮鞭和哨棒的驱赶下,顶着戈壁滩酷烈的太阳,继续踏上茫然不知所终的艰难旅程。
(本章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