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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能通噗哧一笑说:“怀远,你小子天生就是当作家的料,脑子就像狗鼻子一样灵敏。你这趟进京,大概不仅仅想收获一部《驻京办主任》吧?尽管你的书很受欢迎,但我也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我身边就有人说你的作品是展腐作品。”
他不屑地呷了一口茶说:“丁能通,什么你身边的人,我看就是你说的,你记住,我的小说写的是人,每部小说中的人物都是活生生的存在,尽管故事发生在官场,但是每个人物的命运犹如一个个圆心,辐射的是人的心灵王国。我的每部作品都通过对人物内心世界的解剖,呈现给读者的是一部厚重的精神档案。通过这些精神档案,我们体悟的不仅仅是官场中人的灵魂世界,更是人的精神现实、思想困惑和心灵生态。你说我的小说是展腐作品,我看你是害怕我的小说,你小子心怀鬼胎,是不是看了以后怕半夜鬼叫门呀?要么就是在官场上待久了,早就形成了谄媚思维,以为谄媚就是好的,批评即是坏的,这叫讳疾忌医。也难怪,谄媚不仅是习惯,而且是时尚,看看两会上的发言就一清二楚了,怪不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大代表气愤地说:‘我们开会,前八分钟是在歌功颂德,对报告歌功颂德、对自己歌功颂德,剩下的就没有时间了。’毛主席早就讲过,批评使人进步,其实何止使人进步,更是保证社会进步的良药。对于腐败,就是要像晒被子一样暴露在阳光之下,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面对腐败,就是要形成一种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局面,只有将老鼠都赶到街上,人们才能看清老鼠的嘴脸。不把老鼠赶到街上,不让腐败暴露在阳光之下,难道还要将腐败藏着掖着不成,我看你小子这种观点是在有意无意地包庇腐败。”
丁能通嘿嘿笑道:“好了好了,大作家,千万别再上纲上线了,再上纲上线我就不是包庇腐败分子,而是成了腐败分子了。不过你刚才问我清江省为什么突然刮起了打私风暴,还真与反腐败有关。你还记得省交通厅厅长杜志忠吧,和贾朝轩很熟的,去年被判了二十年,前些日子在监狱里用眼镜片割脉自杀了。”
他吃惊地问:“怎么?杜志忠自杀了?”
由于贾朝轩任东州市常务副市长时主管全市城建交通工作,因此与时任省交通厅厅长的杜志忠很熟,他在给贾朝轩当秘书期间,杜志忠请贾朝轩吃过饭,贾朝轩也请杜志忠吃过饭,两个人关系不错,因此他对杜志忠印象很深。杜志忠是赵长征刚刚就任清江省省长时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官场上没有人不知道杜志忠与赵长征的关系,杜志忠之所以深得赵长征的赏识及有幸成为赵省长的爱将,完全是靠自己的才干,他本人并没有特殊的政治背景和家庭背景,因此出身寒门的杜志忠做人做事一直低调,除勤勉做事外,从不在任何场合炫耀与赵长征的关系,有时听到别人“窃窃私语”地谈论他与赵长征的关系时,还极力否认。就这么一位在官场上极会掌握分寸,既精明干练,又不张扬的人,三年前突然以经济问题被双规,清江官场一片哗然。两年前以受贿罪判了二十年,想不到竟然在蹲了一年监狱后自杀了。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将信将疑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丁能通吐了一个烟圈说:“薪泽金告诉我的,还能有假。已经死了半年了。”
他叹了口气说:“可惜了,杜志忠给我的印象是个很能干的官。”
丁能通大大咧咧地说:“在官场上无论你的背景有多深,都不能太能干了,否则,准遭人嫉恨,更何况杜志忠就任省交通厅厅长后,对处级干部以竞争上岗为名进行了大换血,再加上只知道做事,不懂得变通,得罪了不少人啊!据说告他贪污受贿的匿名信能装一麻袋,有些直接寄给了林白。林白就批给了刘光大,刘光大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也没跟赵长征打招呼,就把杜志忠双规了。谁不知道赵长征与杜志忠情同手足,赵长征一手将杜志忠从一个小处长提拔为正厅长,听到杜志忠出事的消息,心里能好受吗?结果双规了很长时间也没查出什么事,案子陷入了僵局。刘光大哪肯认输,加大侦察力度,结果查处杜志忠收受贿赂一百五六十万,一下子判了二十年。本来赵长征对这件事就耿耿于怀,有一次进京,在省驻京办吃饭,可能也是酒话,当着薪泽金的面就为杜志忠抱不平,声称有人想借杜志忠给他穿小鞋,看样子为杜志忠的事憋了一肚子怨气。”
他警觉地问:“能通,你的意思是说赵长征的这口怨气转化成了打私风暴?莫非是冲着……”
他还未说完,丁能通就诡谲地摆摆手说:“官场上哪个领导没有几个爱将,这就叫以其人之小鞋还治其人之大脚。”
他不以为然地笑道:“能通,喝了半瓶五粮液你就多了,怎么今晚满嘴跑火车呢?”
丁能通打哈哈地说:“谁说是半瓶,足足大半瓶,快一斤酒了。别看我喝这么多酒,怀远,我脑袋比不喝酒时还清醒,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懵懂地问:“为什么?”
丁能通指了指他说:“就为你成了著名作家,我高兴!怀远,从‘肖贾大案’到吴东明自杀,这期间已经倒了三批官员了,在官场上混有什么意思,就是他妈的一个工具,看过卡夫卡的《变形记》吧,可怜的格里高尔已经习惯于做全家人的使用工具,在官场上,谁不是工具?就拿我这个驻京办主任来说吧,不仅是迎来送往的工具,更是‘跑部钱进’的工具;不仅是招商引资的工具,更是‘截访维稳’的工具;不仅是搜集信息的工具,更是联络感情的工具。我有时真希望自己也变成一只大甲虫,可以像格里高尔一样在墙上和天板上爬一爬,躲在沙发底下休息休息。”
他听了丁能通这番酒话哈哈大笑,他觉得丁能通正在赚了便宜卖乖,以自己对人的观察,如果丁能通真是一只大甲虫的话,眼下也正处于甲壳虫身份给他的有限快乐的顶峰状态,于是他嘿嘿地笑着说:“能通,别自己美化自己了,你知道萨姆沙家那个瘦高个的女杂工怎么称呼格里高尔吗?‘来吧,你这个大屎壳郎’,大甲虫就是他妈的屎壳郎。”
丁能通当即反驳道:“怀远,这你就外行了,我看过纳博科夫关于格里高尔到底变成了只什么虫子的分析,其实就是一只六条腿的甲壳虫。他还说,甲壳虫在身上的硬壳下藏着不太灵活的小翅膀,展开后可以载着它跌跌撞撞地飞上好几英里,奇怪的是,甲壳虫格里高尔从来没有发现他背上的硬壳下有翅膀。”
他怀着炫耀的心理说:“能通,其实我们都被扭曲成了甲壳虫,你之所以羡慕我,是因为我发现了自己硬壳下有翅膀,并且利用翅膀自由自在地飞了起来,尽管飞得有些跌跌撞撞,但我是凭着自己的翅膀飞起来的,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而你之所以抱怨,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有翅膀的,翅膀长期不用就会退化,本来有翅膀,却任凭翅膀退化掉,那可真成了整天滚屎球的屎壳郎了!你应该好好琢磨琢磨,你是没有发现自己的翅膀,还是翅膀已经退化掉了,这可是两个性质的问题。”
丁能通自嘲地说:“别看你我同样是甲壳虫,你在自由的天地间飞翔,我却被装进了一个黑箱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怎么可能看清我到底有没有翅膀呢?我现在只企盼在装我的黑箱子上扎一些通气孔,不然我早晚要被憋死。”
他开玩笑地说:“憋是憋不死的,别忘了卡夫卡笔下的甲壳虫是因苹果创伤溃烂化脓而死掉的,什么叫溃烂化脓?就是腐败,甲壳虫因腐败而死!”
丁能通用手拍着茶几说:“但是甲壳虫是怎么腐败掉的,是谁在甲壳虫的后背上砸进去一个苹果,而且陷进了肉里,是他父亲,身着笔挺的制服向格里高尔扔苹果炸弹,他父亲已经退休了,并没有工作,为什么以一种顽固的态度坚持穿着制服,即使在家里也不肯脱,卡夫卡并没有告诉我们甲壳虫的父亲穿的是什么制服,然而答案恰恰在于此,因为格里高尔的父亲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父亲,而是一种象征,象征什么?象征的是陈腐的官僚体制,格里高尔后背的甲壳也是一种象征,象征的是在陈腐的官僚体制下,人们被扭曲的心灵。关于这一点,卡夫卡写的很生动,当甲壳虫从鼻孔里呼出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后,卡夫卡写道:‘于是,他们进去了,站在屋子中间尸体的周围。他们把手插进自己破旧衣服的口袋里,这时阳光已把房间照亮了。’纳博科夫振聋发聩地说:‘这里哪个词最关键?破旧在阳光里。’怀远,你是作家,你说说看,这是怎样一种深刻?”
他被丁能通这番话给震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丁能通这个整天忙着迎来送往的驻京办主任会对卡夫卡的《变形记》有如此透彻的理解,他心想,对如此伟大的作品有着如此独到见解的人,即使是甲壳虫也是应该长着翅膀的,为什么不会飞翔呢?
于是,他深沉地问:“能通,你小子心里是不是装的不可告人的东西太多了?你也别为自己成为甲壳虫而苦恼了,能不能把我当成没穿衣裳的皇帝,像那个人群里说皇帝没穿衣裳的孩子一样,和我说几句真话?”
丁能通又换了一支烟,一边点烟一边说:“怀远,你需要什么素材,尽管问。”
他单刀直入地问:“王祥瑞和周纪到底是什么关系?”
丁能通毫不避讳地说:“和陈富忠与贾朝轩之间的关系差不多,但是王祥瑞不是陈富忠,陈富忠是黑社会,王祥瑞为人要比陈富忠厚道得多。”
他不屑地问:“怎见得?”
丁能通用敬佩的口气说:“光希望小学、中学就建了二十多所。”
他一针见血地说:“该不是障眼法吧?我怎么觉得这次打私风暴像是冲着永盛集团来的?”
丁能通未置可否地说:“你说的不错,我听说省纪委组织的专案组秘密进入东州了,王祥瑞通过关系听到了风声,才躲到北京来的,想通过北京的关系斡旋一下。”
他不解地问:“梁市长接任吴东明还不到两年吧,怎么就傍上大款了?”
丁能通断言否认说:“梁市长一到东州就大刀阔斧地抓民生,工作干的有声有色,上次闻天书记进京开会,在饭桌上,当着我的面夸梁市长到东州是老百姓的福分,也是他任市长、市委书记这几年的最合把的搭档。你想想,这样的市长怎么可能傍大款呢?”
关于这一点,他深有体会,但是他也深知有些人善政、勤政,但未必廉政,因此他质疑道:“那么为什么他亲自打电话让驻京办接收永盛集团走私的奔驰车?”
丁能通反问道:“谁说那几辆奔驰是走私车?有证据吗?那几辆奔驰车的手续非常齐全,都是合法的。你也知道在汽车销售这方面,永盛集团在清江省也算做的最大的,你说购买奔驰车不从永盛集团买,东州的哪家汽车销售公司有奔驰车可卖?”
他继续质疑道:“那几辆奔驰车有罚没证,显然是水货,有罚没证也未必是合法的,要知道永盛集团并不是进出口公司,并没有进出口权。”
丁能通嘴一撇说:“怀远,眼下满街跑的高档进口车有几辆不是水货?只要罚没证是公安部交通管理局发的就是合法的。”
他不放心地说:“能通,你小子号称东州官场不倒翁,躲过一劫又一劫,可别大意失荆州啊!以我看,永盛集团位于东州开发区内,周纪作为开发区海关关长,是不是把海关当成永盛集团的仓库了?不然这次省里打私,怎么将矛头悄悄指向了永盛集团?”
丁能通挥着手说:“还不是因为王祥瑞养了一个败家情人,还是古人说的对,红颜祸水。王祥瑞哪点都好,做生意精明,为人爽快大方,乐善好施,就是好色,前些年看上了清江歌舞团一个唱歌的,长着一张小娃娃脸,确实漂亮,叫张辣辣,这个女人叫辣辣,的确名如其人,被王祥瑞包养以后,整天打麻将、赌博,后来还背着王祥瑞吸毒。用王祥瑞的话讲,这个女人是无底洞,给多少钱也不够。后来背着王祥瑞打着他的旗号到处借钱,还伪造他的签名,结果欠了两三千万的债,王祥瑞知道后气得不得了,就想甩掉这个女人,张辣辣哪儿是好甩的女人,她先央求王祥瑞给她办了张去香港定居的单程证,然后又不依不饶地要五千万定居费。王祥瑞死活不给定居费,只答应给安家费,张辣辣不干,一再威胁王祥瑞,不给五千万定居费,就将他走私汽车和香烟的事给他抖搂出来。王祥瑞根本没搭理她,以为张辣辣说的是赌气的话,一日夫妻百日恩呢,没想到,这个女人还真干了,不仅搜集了不少所谓王祥瑞走私的证据,而且还将王祥瑞在各种场合与市领导、区领导以及各委办局领导合影的照片也附在了举报信中,声称照片上的人都是王祥瑞走私的保护伞,而且好像有高人指点似的,刚好把信寄给了赵长征。张辣辣寄的举报信中,就有王祥瑞和梁宇的合影,是开发区办公大楼前的合影,我估计是梁市长视察开发区时,王祥瑞以企业家的身份找机会拍的。赵长征得到举报信后,像林白一样,报给了省纪委书记刘光大,刘光大一向以黑脸包公自居,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立即会同东州海关纪检组联合组成专案组,就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打私风暴开始了。”
丁能通跟说评书似的,讲的有声有色,他听得后背直冒冷风,他疑惑地问:“那么到底张辣辣的举报信是不是事实?”
丁能通苦笑道:“谁知道,最起码要取证吧,总不能没做任何调查侦察工作,仅凭一封举报信就抓人吧。以我看,取证也难,张辣辣写的是匿名信,又躲到香港去了,总得先找到举报人核实吧。不瞒你说,以前北京园购买国外香烟,什么万宝路、三五、大哥大,都从永盛集团进,省里这么一打私,东州市驻京办还得另辟渠道进烟。”
他不依不饶地问:“专案组秘密进驻东州,应该是绝密,王祥瑞怎么得到的消息?”
丁能通淡淡一笑说:“这家伙生意做的这么大,哪个部门没有几个朋友,不瞒你说,连‘海里’他也有朋友,只是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逃过这一劫。我看赵长征的架势,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对了,王祥瑞这小子爱交朋友,说不定这几天要请你吃饭,估计周纪也能到,打私以来,周纪的日子不好过,大概是想让你这个旁观者出出主意,你毕竟亲历过‘肖贾大案’,有经验。”
正因为他亲历过“肖贾大案”的洗礼,他才深知“斗争”二字的分量,别看同“阶級”一样,消失很久了,但是由于反腐败的需要,“斗争”悄然卷土重来。“反腐败斗争”,每当他想起这五个字,他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当年“肖贾大案”异地办案,转交给了南方k省反贪局,k省反贪局局长兼省检察院副院长林健,亲帅专案组赴东州办案,这位曾破获十几起大案要案、被誉为反腐英雄的反贪局局长一到东州就出手不凡,面对肖鸿林、贾朝轩等人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干扰,他从一块劳力士手表入手,顺藤摸瓜,娴熟地运用审讯技巧,很快突破贾朝轩的顽抗心理,一举拿下“肖贾大案”。也因此被中纪委和省委记一等功。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令贪官颤栗的名字,在刚刚立功受奖不久,便东窗事发了,有着相当上升空间的大好前程竟然戛然而止。林健的案子曝光后,他一直跟踪,想弄个究竟,随着案子大白于天下,这位被媒体曾经誉为“将反腐败的崇高事业看得重于一切”的反腐英雄,竟然是带病上岗,比肖鸿林、贾朝轩还贪的腐败分子,他茫然了,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小说里发问:“人有病,天知否?”纳博科夫认为,“格里高尔的甲壳虫病是传染的”,但同时他也承认,“昆虫具有典型的趋光性”,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可以在靠近玻璃窗的地方看见各种小虫子:一只死蛾子,一直跛脚的蚱蜢,几个在角落里被蜘蛛网粘住的小虫子,一只嗡嗡飞着企图穿过玻璃的苍蝇。”这说明人即使变成昆虫一类的甲壳虫并不可怕,只要还有趋光性,总会见到光明的。不管怎么说格里高尔是在虫的外壳下掩盖的人,最可怕的是像他的家庭成员一样装扮成人的虫,应该说,肖鸿林、贾朝轩是在虫的外壳掩盖下得了病的人,最后病死了,而林健之流却恰恰相反,他是那种装扮成人的虫,他们一开始就诞生在那个肉铺小伙计的篮子里,“篮子里装满了鲜红的排骨和鲜嫩的内脏——红红的生肉,肥硕的苍蝇的滋生地。”可以说,他很珍视自己的经历,他认为,经历是他的思想、他的生活和他脑海中的现实世界之本。然而经历不是艺术,他必须再次深入到他的意识深处,他的存在、他的思想、他的自我意识都不曾须臾中止过,因为无论是存在、思想,还是自我意识,都是他经历的一部分,但是他必须深入挖掘自己的内心才能得到,正如普鲁斯特所言:“那真正艺术的崇高则在于……去重新发现、重新把握并展示在我们面前,那种业已远离我们而去的现实,这种现实随着我们所用以取代它的有条理的认识不断地增加和严密化,而离我们越来越远——这种现实就是,确实存在着我们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极大危险,我指的是真正的生活,是被最后揭示出来,被弄清面目的生活……”
送走丁能通,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霓虹灯就像久违了的妩媚女人和空气一起涌了进来,夏夜的窗外犹如一片彩色地图,他索性关掉灯,房间里空荡荡的,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贾朝轩和肖鸿林在窃窃私语,好像两个人还吸着烟,似乎两个人在谈论“神是什么”,好像他们都认可神就是权力,自从“肖贾大案”后,他时常有这样的幻觉,特别是一个人陷入思考的时候,经常听到肖鸿林和贾朝轩在谈话,而且还时常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仿佛两个人一边洗澡一边在谈话,他不明白为什么幻觉中的这两个人经常在澡堂子里谈话,难道地狱里允许洗桑拿浴?大概阎王爷希望他们好好洗洗,洗掉良心上的污秽,好重新投胎转世。窗外不时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马路上道道烟光彰显着首都的繁华,然而这些嘈杂之声就像玻璃稀里哗啦的粉碎声,他的脑海中燃起一道惨淡无光的火焰,他不明白这道火焰意味着什么,难道是布莱克的过分的翅膀?他可是主张以过分的行动去抵消另一种过分,不知为什么丁能通描绘的打私风暴很像是布莱克的翅膀,这位英国诗人说:“鸟飞不愁高,只要它用的是自己的翅膀。”然而,在乔伊斯笔下,斯蒂芬的脑海中,这是一句不耐烦的话,布莱克过分的翅膀一阵扑击,他听到整个空间的毁灭,斯蒂芬问,留给我们的是什么?这也正是他内心一直疑惑的,一次一次的斗争,一次一次的风暴,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好像纳博科夫回答过这个问题,他说,显而易见,只是忘却的安慰。忘却真的是一种安慰吗?斯蒂芬的口袋里有了一小把,被贪婪和苦难玷污了的象征。他认为象征不过是一种形式,但很多人将象征当作了价值,象征是什么?不就是天安门前的华表吗?不对,他耳畔有一个唠唠叨叨的声音,“你还不懂得金钱的意义,钱就是权。将来你活到我这个年龄就懂了。”这分明是戴汐先生的声音,但是这句话的出处却是“只消荷包里放着钱”,这可是莎士比亚悲剧《奥德赛》中的坏蛋伊阿古教别人干坏事时说的。他对这句话似乎很熟悉,好像很多人对他说过,贾朝轩对他说过,陈富忠对他说过,甚至丁能通似乎也对他说过,这句话仿佛《圣经》,有那么的信徒,不能不让他想起哈姆雷特的祖父,那个莎士比亚的阴魂,阴魂是不是一种象征?他无法回答,他不信奉阴魂,他只信奉灵魂。尽管灵魂是形式的形式,但“灵魂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全部存在。”
洗完澡之后,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点亮床头灯,取出《尤利西斯》这本像砖头一样厚的书,这是他从东州带来的唯一一本书,据说这本书在中国能硬着头皮读完的超不过一百人,他却已经是第三遍读它了,在读书方面,他很崇尚曾国藩读书的习惯,曾国藩在每天必修的《课程十二条》中规定:“一书未完,不看他书。”他以前读书有一个毛病,一本书尚未读完,便去读其他书,结果是一知半解,看到曾国藩“一书未完,不看他书”的信条,他试着做,获益匪浅。眼下他读到布卢姆在帕迪·狄格南的葬礼上遇见一个穿着棕色雨衣的又瘦又高的年轻人,布卢姆的意识当中,一直在追问,他是谁?接着这个人像鬼魂一样轻盈地活生生地出现了十一次,布卢姆给这个人起了个名字叫麦金托什,然而到最后布卢姆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自问自答地说:“布卢姆在自寻烦恼,却并不理解纠缠自我的谜是什么?”这个谜就是“谁是麦金托什?”起初他以为是葬礼上死了的那个人的阴魂,但他不信奉阴魂,乔伊斯是个制谜者,他第二遍、第三遍地读,就是为了揭开这个谜。然而他读着读着,思绪却又回到了傍晚的酒桌上,他觉得如果把酒桌上的几个人按性格安排在《尤利西斯》中,杨善水很像憨厚容忍的布卢姆,他一直认为布卢姆和足智多谋的英雄奥德修斯毫无关系,习涛很像是斯蒂芬,是修养很高的人,至于白丽娜当然就是莫莉了,尽管白丽娜与杨善水不是夫妻,但似乎白丽娜对生活中肤浅的可爱事物表现出丰富的情感很像莫莉,当然莫莉的通奸行为更不能与贞洁的珀涅罗珀相提并论,至于薪泽金无论外型、气质和性格都和壮鹿马利根很像,那么抑郁的徐江就只能是海恩斯了,那么丁能通是谁?想来想去,他都觉得丁能通只能是那个穿着棕色雨衣的神秘人。
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他不相信乔伊斯没有在书中给出答案,他记得纳博科夫描述过蝴蝶后翼上的“一个大的眼状斑点模仿着一滴液体,这一模仿尽善尽美,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在昆虫的鳞翅目领域,“当一只蝴蝶不得不扮成一片叶子时,不仅一片叶子的所有细目都得到了美妙的表现,就连被蛴螬咬破了边儿的洞的斑纹也模仿得淋漓尽致”。蝴蝶有蒙骗天敌的本领,纳博科夫通过研究蝴蝶学会了蒙骗读者,同样,乔伊斯也有这样的本领,两个人都是该死的制谜大师。他喜欢揭谜,因此他执着地在书里寻找答案,至于发现斯蒂芬在图书馆里大谈莎士比亚:“他把自己的名字藏了起来,就是那个好听的威廉,藏到剧本里,却以一个跑龙套的或是小丑的角色在这里或那里出现,就像过去的意大利画家把自己的脸画在画布的黑暗角落里一样……”他想起纳博科夫描述的那只躲在树上酷似叶子的蝴蝶,他恍然大悟,好你个穿着棕色雨衣的的人,你以为你躲在角落里,不显山不露水,就没有人认识你,你这个布卢姆的创造者,你以为你写了《尤利西斯》这么伟大的作品,还能把自己藏起来吗?不过这倒提醒了他,他决定在即将创作的《驻京办主任》中,有必要将自己潜伏在驻京办的角落里,像间谍一样破获驻京办的全部秘密。
一连几天,丁能通都忙得没露面,因为突发了一起上访事件,皇县后插镇失地农民进京上访,一下火车就去了天安门广场,丁能通接到国家有关部门的电话后,立即组织驻京办的工作人员到天安门广场截访,也不知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他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决定搞一个小小的调查,心想,昌山市驻京办撤销时,京城媒体采访自己,自己声称,昌山市驻京办撤销只是个案,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因经营不下去而被撤掉了,其他省市的驻京办会如雨后春笋一样拔地而起。当时他也是信口开河,觉得应该是这么一种趋势,手里并没有证据,既然这几天丁能通忙得没露面,何不借机在北京城里转一转,看看有没有新建的驻京办。他信步走出北京园,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问:“兄弟去哪儿?”
“去后海。”他想看看撤走后的昌山市驻京办是个什么样子。
车启动后,出租车司机问:“到后海什么地方?”
他微笑着说:“昌山市驻京办。”
出租车司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黄了。”
他淡然一笑问:“你怎么知道?”
出租车司机用京油子的口吻说:“报纸上炒作好几天了,再说,出租车司机都是活地图,我这个人最喜欢吃风味,吃正宗的地方风味,你就得到驻京办。就拿昌山市驻京办来说,地锅焖嘎鱼、九转大肠,味道做得真地道。”
他听了出租车司机的话,哈哈大笑,心想,对于北京市民来说,驻京办的意义可能更多的是品尝各地的特色美食的餐馆或者购买各地特产的一条途径,这是否意味着驻京办已经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潜移默化地融入到北京的地方生活之中了呢?尽管北京市民不会想到当地的税收中,驻京办也是一只重要的力量,但答案仍然是肯定的。哪个城市都希望全国各省市县政府把钱在自己的城市,然而由于北京是首都,只有这座城市能够吃到这种独食。不过,驻京办作为政府派出机构却越来越向商业机构演变,这种演变背后折射了什么深层次问题呢?
诺大个北京城,后海一带的京味儿最足。这里不仅依然能看见北京四合院建筑群的缩影,而且依然能咀嚼到那似乎早已远去的皇家遗韵。沿海走走,一不留神就会看到碧瓦红墙。在那些高大庄严的大门外,只能看到院内高大森郁的树木,悠悠透着神秘,从给贾朝轩当秘书时起,他不知来过多少次北京城了,但最让他流连忘返的,还是与故宫的龙脉相连的后海。
出租车穿了几个胡同,停在一处仿古建筑前,他下了车,眼前正是被每天炒得沸沸扬扬的昌山市驻京办,以前给贾朝轩当秘书时,丁能通在这里的“昌山之家”请他吃过饭,眼下早已失去了往昔“昌山之家”的喧嚣和繁华。这里虽然紧邻后海酒吧街,却是处于闹中取静的风水宝地。他在心里感叹,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经营不下去了呢?
院子里还停了几辆车,包括两辆奔驰、两辆凯迪拉克和两辆林肯,车窗里还摆着进京证。大门上贴了两张告示,上面是“非本单位人员谢绝入内”,下面是“内部装修”。尽管这座小楼的每扇窗户都贴了封条,但他并未看到任何关于昌山市驻京办已经撤掉的字样。收发室内有一个老头,他饶有兴趣地问了几个问题,老头都一问三不知,只说他只管看东西。他有些扫兴,想到最早在首都设立驻京办的是内蒙古,那还是刚解放的时候,当初被称为“内蒙古自治政府驻北平办事处”,于是他又萌生了到内蒙古驻京办吃午饭的想法。只好又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美术馆后街。
到了内蒙古宾馆,在蒙古包餐厅刚点了菜,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看号码,是丁能通打来的,他诡谲地一笑,心里骂道:“狡猾的狐狸终于露尾巴了。”于是他打趣地问:“能通,恭喜你又为首都的维稳做了一回贡献!”
丁能通用焦急的口吻问:“怀远,你在哪儿呢?”
他觉得丁能通的口气不太对劲儿,便收起笑容说:“在内蒙古宾馆喝奶茶、吃羊肉苞饼呢。”
丁能通不假思索地说:“那好,我马上到,有事和你商量。”说完便挂断了手机。
听口气丁能通遇上了大麻烦,他顿时想到了清江省打私风暴,“会不会是专案组盯上了驻京办那几辆奔驰车了?要不就是周纪和王祥瑞出事了?”“丁能通比韦小宝都精,按理说,不应该给自己惹上麻烦呀?”他一边品着香气扑鼻的奶茶,一边胡思乱想着。
大约二十分钟,丁能通急三火四地走进蒙古包餐厅,他向丁能通挥了挥手,丁能通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二话没说,自斟一杯奶茶一饮而尽,然后定了定神说:“怀远,驻京办出了点事,你得帮我拿个主意。”
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真是那几辆奔驰车被专案组盯上了?便谨慎地问:“出什么事了,至于把你丁能通急成这样?”
丁能通沮丧地说:“妈的,别提了,以前北京园的进口烟都是从永盛集团进的,眼下省里打私形势紧,我让善水停止进永盛集团的烟,这件事一直由善水主管,也是想让他捞点油水,结果断货了,这老伙计通过一个狗屁朋友认识了一个供货商,一下子进了七十万元的davidoff,也就是大哥大,你不知道,梁市长最喜欢抽这种烟,结果货到以后,善水自己留了一条,抽着味道不对,赶紧到工商局报了案,工商局会同公安局立即拘捕了供货商。在仓库内发现制造假烟的器材和烟盒。”
他插嘴问:“既然造假者抓住了,货款就应该能追回来,你还急什么?”
丁能通苦着脸说:“我急的是工商局为了显示自己的打假成绩,将这件事透露给了媒体,现在北京园大堂坐着十几个记者要采访我,你是著名作家,应付媒体比我应该有经验,你给我出出主意,应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他一听不是专案组找丁能通的麻烦,反倒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不过他心理清楚,媒体绝不会放过这件事,正值昌山市驻京办撤离京城炒得沸沸扬扬之际,东州市驻京办购买了七十万元的假洋烟,这可真是“珠联璧合”的好新闻,媒体不炒才怪呢!
想到这儿,他揶揄道:“舆论一直说驻京办是‘蛀京办’,我说的是蛀虫的蛀,地方领导的行宫,滋生腐败的温床,潜规则的传播基地,媒体找证据还找不着呢,你们还准备好证据给人家送上门去了,这可真是百口莫辩啊!”
丁能通气恼地说:“行了,你就别挖苦了,我找你是让你给我出主意的,不是让你挖苦我的!”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丁能通的尿样,他笑着说:“这事你不能出面,让杨善水应付去吧,打电话告诉他,这批烟不是驻京办用烟,是为东州一家宾馆买的,王祥瑞在东州不是有五星级酒店吗,就说为东州永盛大酒店代买的,之所以求驻京办代购,是相信驻京办在北京有人脉,能买到真货。反正钱能追回来,组织上不会把你怎么样。”
丁能通略一思忖,莞尔一笑说:“怀远,你要是来做驻京办主任,绝不会比我差。”说完给王祥瑞和杨善水分别打了电话,然后如释重负地说:“我还没吃饭呢,上壶马奶子酒吧。”
他哈哈大笑地说:“你就不怕明天早晨东州市驻京办成为媒体的众矢之的?”
丁能通摇了摇头说:“媒体肯定知道你刚才的主意是屁话,但是不管是香屁还是臭屁,只要能自圆其说就是好屁。”
他嘲笑说:“不管杨善水面对记者怎么自圆其说,东州市驻京办也躲不过京城媒体的炮轰,明天早晨你就看报纸吧。”
丁能通强词夺理地问:“拜托大作家,我们驻京办买了假烟,是受害者,总得有点同情心吧?”
他不冷不热地说:“对于慷公款之慨的招待烟、招待酒,老百姓恨之入骨,谁会同情你?他们会问,这些烟是给谁享用的?驻京办买那么多高档烟干什么?能买七十万的好烟,是不是也可以买一百万元的好酒?他杨善水一抽就知道是假烟,绝非普通人办得到的,肯定抽过大哥大呀,并且常抽,我出的主意虽可自圆其说,但也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负作用,怎么辩解也难逃‘腐败’二字的诟病啊!”
丁能通苦笑道:“你小子这趟来的真值,现成的小说素材。你知道我这几天为什么没露面吗?”
他手执酒壶给丁能通斟了一小碗刚刚上来的马奶子酒,不动声色地说:“不是说截访维稳去了吗?怎么,上访者都回东州了?”
丁能通表情痛苦地饮了杯中酒说:“送回去了,是我亲自送回东州的。”
他不解地问:“任务完成了,怎么反倒不高兴呢?”
丁能通叹了口气说:“简直是千古未闻,天下奇谈,说了你都不会信,这可真应了那句话,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呀!”
他更加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丁能通苦苦一笑说:“你知道皇县前插镇和后插镇不仅是千年古镇,而且这两年又发现了温泉,县政府要在后插镇征地建温泉山庄搞旅游,结果一亩地才给农民几百块钱,温泉山庄都建成了,钱还没有全部到位,一些失地农民不服,到市信访局上访,市信访局就推给了县信访局,县信访局把人接回县里后,将十几个农民都关进了县精神病院二十多天,直到这些农民签下了不再上访保证书后才被放出来。结果这些农民心里不服,一气之下要进京到天安门广场静坐讨说法,我接到通知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劝回市驻京办,当着他们的面向夏书记汇报了情况,夏书记指示,让我亲自把这些农民送回东州,他会亲自处理这起上访事件。我们到东州后,夏书记将这些上访者请到了市迎宾馆,了解清楚情况后,打电话质问皇县县长怎么回事?皇县县长竟然强词夺理地说,这些上访者多次到市里、省里上访,精神偏执,有精神病,所以决定把他们送到精神病院,气得夏书记大骂,我看你们才有精神病,应该把你们送到精神病院醒醒脑。”
他惊诧地问:“那精神病院不是患者也敢收?”
丁能通气哼哼地说:“农民兄弟说,医生的原话是,我管你有没有病,你们县政府送来的,我就按精神病来治。你听听,这话说得让人不寒而栗啊!”
他沉默良久说:“有一个成语叫色厉内荏,别看这些人外表强硬,其实内心虚弱得很,就像《尤利西斯》里说的,‘脆弱,你的名字叫权杖’,这些人一旦失去权杖,连魂儿都找不着,只能是行尸!”
丁能通惆怅地说:“怀远,不瞒你说,我对截访维稳一直耿耿于怀,上下不作为,导致驻京办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结果本来是鱼钩类问题,非转化成长矛类问题不可,我宁愿驻京办退出历史舞台,也不愿意看见那些可怜的上访者被上下推诿!我是良心上不忍啊!而我们现在有些领导干部麻木得不知良心为何物啊!”
他颇有同感地说:“在一个被官本位理念熏染了几千年的国度里,公仆不是常识,父母官才是常识。纳博科夫说,历史的断沟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如果不去奴役便是可笑。常识根本是不道德的,因为人类的自然品性就像魔术仪式一样毫无理智可言。这种仪式早在远古的时间萌始就存在着。从最坏处说,常识是被公共化了的意念,任何事情被它触及便舒舒服服地贬值。什么时候我们的百姓从人民转化为公民了,父母官才会转化为公仆。这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
丁能通蹙眉说:“可是你见过自己给自己开刀的外科医生吗?这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就拿驻京办来说,难道仅仅地方领导喜欢驻京办吗?怕是京城的某些部门比地方上还需要、得意驻京办。对了,你怎么跑到内蒙古宾馆吃午饭来了?”
他噗哧一笑说:“你小子忙得不露面,我心想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考察考察驻京办的生态链呢,这里是我的第一站。”
丁能通心领神会地说:“六万多家驻京办你也跑不过来呀,有两个驻京办集中的地方,你去好好看一看就可见一斑,一处是七省大院,在海淀区北三环马甸桥南路,另一处九省市驻京大厦,远一点,在万丰路道乐蒙思商务街。用不用我给你派辆车?”
他摆摆手说:“不用,我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你刚刚从东州回来,有没有什么新闻?”
丁能通疑惑地说:“怀远,我听到一个信儿,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笑嘻嘻地点了一支烟问:“什么信儿?”
丁能通皱眉说:“专案组秘密进驻东州调查走私,却高调撤走了。一场暴风骤雨戛然而止,我这次回东州,各大媒体关于打私的宣传也没有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你说怪不怪?”
他沉思片刻,老谋深算地说:“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能通,以我看这里面大有文章,怕是更大的风暴会接踵而至。我问你,这次专案组到东州住在哪儿了?”
丁能通随口回答:“武警宾馆啊。”
他切中要害地说:“既然专案组进驻东州是绝密,你怎么知道的?很显然,专案组进驻东州之前,消息就不胫而走了。不然,永盛集团的董事长怎么会躲在北京?”
丁能通恍然大悟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专案组进驻东州就是为了抓王祥瑞?”
他自以为是地说:“不能说是抓,应该说是布控,在专案组没有拿到王祥瑞走私证据之前还不能抓,但完全可以布控监视,但是王祥瑞事先得到了消息,做了充分的应对准备,想必证据早就销毁了,许多非法资产被大规模转移,布控对象也都躲的躲,藏的藏,你想一想,擒贼先擒王,现在‘王’跑了,躲在北京,专案组不知道,这样查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只能承认这次行动失败,但并不等于就这么完了,从专案组低调撤离的情况来看,专案组在唱空城计,说不定反而会有更大的行动。再说,刘光大办案,什么时候中途而废过!”
丁能通用质疑的口气说:“怀远,会不会是王祥瑞、周纪在北京斡旋起了作用了呢?要知道,王祥瑞这些年没少在北京下功夫,连‘海里’的秘书也称兄道弟的。”
他不屑地说:“能通,官场上哪有什么友谊,只有利益和交易,更何况多行不义必自毙,以我看,正因为王祥瑞的生意有问题,他才不遗余力地巴结京城权贵,为的就是培植保护伞,可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谁又能保护了谁呢?不过是城头变换大王旗,各领风骚那么几年。还是张昇的词说的好:‘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其实,‘尽入渔樵闲话’的,又岂止是‘六朝兴废事’,现实中的一切无不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此,我提醒你,能通,我们都是经历过‘肖贾大案’的人,前两年你放走了东汽集团的金伟民,没惹火烧身,那是因为吴东明自杀了,夏书记又全力保你,王祥瑞可不是金伟民,赵长征也不是吴东明,无论王祥瑞今后路在何方,也犯不上你丁能通为他指点迷津,江湖有情谊,但官场无友谊,你小子这个驻京办主任当得不容易,应该学会珍惜,这是我这个旁观者以朋友的身份对你的忠告!”
丁能通大大咧咧地说:“怀远,你用不着为我担心,还是那句话,老子一不贪权,二不恋财,连好色的毛病都戒了,量他天王老子也奈我不何!”
他目光如电地扫了一眼丁能通说:“我说了半天,其实就一句话,千万不要通风报信,你仔细想一想,哪起肃贪、打私、铲腐大案,通风报信者有好下场的,这叫泄露国家机密,很显然,这次专案组进驻东州扑空,就是有人给王祥瑞通风报信了,这么绝密的行动都走漏了消息,无论是赵长征,还是刘光大,都不能善罢甘休!不信,你就走着瞧。”
丁能通毕竟是久经风浪之人,自认为什么都见过了,他夹了一片酱牛肉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怀远,话我记住了,虽然信儿可以不通,但饭不能不吃,酒不能不喝,朋友不能不交,周纪上午给我打电话,说是后天就回东州了,明天晚上想请你这位大作家吃个饭,我替你答应了,我看就去东三环顺峰吧。”
他深知丁能通有韦小宝的本事,做人颇有及时雨宋江的风范,如果再劝丁能通远离周纪,倒显得他做人小气,反正自己是个闲人,官场上无论有多大的风浪也冲不着自己了,倒不如答应,说不定这顿饭还会成为自己作品里的一段素材,于是便一口答应了。
他做了一宿的梦,反复梦见“一条狗,听到有人叫它,抬起后腿往一块没有尿味的石头上短促而迅速地撒了一泡尿。”早晨他还思忖这个梦的情景,似乎在哪部书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梦里叫狗的人是一个穿棕色雨衣的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和自己有那么多相似之处,他甚至觉得不是自己梦见了那个人,而是那个人梦见了自己。他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起床洗漱。
到中餐厅吃早餐时,他习惯地在门口报架上拿了当天的报纸,坐下来吃饭时,他翻到第二版便看见了《东州市驻京办买那么多高档香烟干什么?》的报道,浏览之后,觉得文笔虽然犀利,但观点还是自己想到的那些陈词滥调,便换了一张报纸,发现也对此事进行了评论,题目是《东州市驻京办买假高档烟的丑闻丑到何处?》,给驻京办戴了一大堆大帽子,什么行贿发源地,“跑部钱进”的根据地,腐败接待的聚集地,官场丑闻的滋生地等等,想到丁能通看到这些报道、评论的表情,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窃喜,心想,昨晚自己梦见的那条狗,连撒尿都不得安生,很有点像此时此刻的丁能通,于是他一边吃一边发挥作家联想的本能,思绪像蝙蝠一样振翅盘旋起来。
晚上,周纪请客,他以为丁能通会开车接他一起去,结果临近傍晚时丁能通来电话,说是有事来不及接他了,让他打车先去。他毕竟是市长秘书出身,深知丁能通身不由己的难处,也不计较,打车直奔东三环。
走进酒店包房,周纪和王祥瑞都在,两个人热情地起身寒暄,王祥瑞在,他早就判断到了,心想,机会难得,这个人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说不定席散后又可以创作一本好小说。不知道为什么,周纪和王祥瑞的情绪很像是听到了什么喜讯似的高涨,他断定,看这两个人的兴奋劲儿,一定是为打私专案组撤离东州而高兴,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他试探地说:“我可听说不少王总在商海中的传奇故事,什么时候王总回东州,我好好向你讨教讨教!”
周纪当即附和道:“怀远,你算找对人了,祥瑞的传奇故事太多了,这小子要是开口给你讲一讲,保证你能写一部中国版的《基督山伯爵》。对了,祥瑞,东州已经风平浪静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王祥瑞被两个人夸得美滋滋的,笑眯眯地说:“出来太久了,公司好多事情都等着我回去料理,吃完这顿饭,我连夜就走。”
周纪一边点烟一边说:“最晚一个航班是晚上十点钟的,你也赶不上了。”
王祥瑞微笑着说:“我开车回去,大哥,保证比你先到家。”
周纪吐了一个烟圈,酸溜溜地说:“你小子开宾利,下半夜就到家了,我坐明天最早的航班,也得中午到家。”
正说着,丁能通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怎么还不上菜,老周,我不是说不要等我嘛,怀远来一趟不容易,忙得都没时间陪他,祥瑞,赶紧上菜,咱可不能让大作家挑理,说我们慢待他!”
王祥瑞冲服务小姐摆摆手,示意走菜,然后打趣地说:“能通,东州市驻京办买了一次假烟不要紧,这个京城的驻京办都跟着一起挨骂,这人可让你得罪苦了。”
“可不,”丁能通沮丧地说,“连薪泽金都骂我们是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
丁能通说完,周纪开怀笑道:“能通,这就叫阎王好答对,小鬼难缠啊。你这个‘跑部钱进’的高手也对付不了媒体呀!”
丁能通抱怨道:“都怪善水那个窝囊废,这事要是习涛出面,早就将工商局和公安局的嘴堵上了,当了这么多年驻京办副主任,也不懂得防口甚于防川的道理。”
正说着,酒菜上齐了,无非是鱼翅、鲍鱼、王八汤,大家推杯换盏一番之后,周纪颇为感叹地说:“这次我是虚惊一场啊!多亏祥瑞手眼通天找了几个‘海里’的大秘压住了风头,这年头无论是从政还是经商,没有朋友,真是寸步难行啊!”
这是他最想聊的话题,于是他用关切的语气问:“周关长,虚惊一场是什么意思?”
丁能通插嘴道:“还不是打私风暴闹的。”
他别有用心地问:“难道刮着周关长和王总了不成?”
王祥瑞一副无所谓的架势说:“不瞒你说,大作家,这次省里的打私风暴就是冲永盛集团来的。都怪我养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婊子,人家都说是月亮惹的祸,这次打私风暴确实是婊子惹的祸。”
丁能通插嘴问:“祥瑞,那个张辣辣真有那么大本事吗?”
王祥瑞撇着嘴说:“不是这个婊子本事大,而是有人正需要这么封举报信,她送的正是时候。正因为如此,专案组连举报人是谁都来不及调查就一窝蜂地直扑东州,殊不知老子早就得到了消息,不瞒你们说,他们在东州的一举一动,我了如指掌,每天都有人向我汇报,想拿我当权力斗争的替罪羊。我也不是吃干饭的,别看驻京办主任在京城个个混得如鱼得水,但是能混成龙的有几个?丁大主任,我不是跟你吹,我的朋友到北京,想坐什么级别的车就坐什么级别的车,想到哪儿看看就到哪儿看看,你曾经给肖鸿林当过秘书,应该知道秘书都是领导最信得过的人,在京城,部以上领导的秘书,没有几个不是朋友的。梁市长当副省长时,他老婆董舒到北京出差想到‘海里’转转,薪泽金哪儿有这本事,就向我求援,我就给‘海里’的朋友打电话,副军级司机开专车接我们进‘海里’赚了一圈。”
丁能通将信将疑地问:“祥瑞,我可听说,梁市长的老婆在你公司有股份,有这事吗?”
王祥瑞圆睁二目说:“完全是胡说八道,我就跟梁市长的老婆见过一面,一分钱的来往都没有。有些人以为人与人之间只有金钱关系,能通,咱们哥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我们之间有金钱关系吗?如果我们之间是君子关系,那么我和梁市长之间就是白雪之交,清水之交,没有任何铜臭关系。想借打私反腐搞垮异己,是不得人心的,要不北京也不会有那么多朋友帮我。”
周纪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说:“祥瑞的话虽然有些偏激,但是不无道理,眼下不反腐败不得民心,反腐败又不得官心,就在这么一个怪圈中打转转,搞得官员一点向心力都没有,无论干什么职业,无非是为了安身立命,可是给官员戴了太多的高帽子,压都快压死了,人们削光脑袋往官场钻,难道是为了这些高帽子?还不是在官场上混生计容易些,无利可图,光给戴高帽子,看谁还往官场里钻。”
他借机问:“王总,既然咱们是朋友了,我就问一句不该问的,这次打私风暴似乎直指永盛集团,难道永盛集团在生意上真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王祥瑞一脸苦衷地说:“体制上有多少毛病,我们在生意上就有多少毛病,人无完人,孰能无过?生意也是如此,总不能你让我摸着石头过河,我下到河里,你站在岸上用石头砸我吧。”
他听了王祥瑞的比喻,又想起了昨晚梦见的那块石头,他当时觉得冲石头撒尿的狗很像是丁能通,眼下他觉得那条狗很像王祥瑞,那块石头如果象征他的靠山的话,那么浇在上面的狗尿无疑就是送给靠山们的礼物,狗加上尿再加上石头,才是完整的陈腐体制,三者缺一不可。于是他打趣地说:“王总,听你这么一说,可以写一部现代版的《石头记》了。”
丁能通冷哼一声说:“写了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
他一双追根问底的慧眼,眼中闪着嘲弄人的火问:“那么《驻京办主任》写出来是什么?”
丁能通狡黠地答道:“当然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怀远,别看我不是优秀作家,但我是优秀读者,一个作家抓住一个好的题材不容易,我希望你不要带着有色眼镜写驻京办,将这么好的题材写成猎奇庸俗之作,要在细节上多下功夫,透过细节写思想,你喜欢纳博科夫,我也读过他的作品,我觉得他有两句话,你应该反映到这部书中,第一句话是‘拥抱全部细节吧,那些不平凡的细节!’第二句是‘风格和结构是一部书的精华,伟大的思想不过是空洞的废话。’第一句不用多解释,第二句我只同意一半。我认为风格和结构的确是一部书的精华,但伟大的思想是精华中的精华,是一部书的灵魂,否则只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纳博科夫在评价狄更斯《荒凉山庄》时,也说小说中的人物是穿着衣服的思想或象征。还是米兰·昆德拉说的对,一个伟大的作家一定是伟大的思想家,当然他的思想一定是通过他的小说表现出来的。怀远,你有今天不容易,这当然与你的文学天赋和勤奋有关,但也与你经历的那场刻骨铭心的苦难有关,我想驻京办是最具官本位特色的,早晚有人要写,但是谁写也不如你写,因为只有你最懂驻京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丁能通这一席话,让他心里很感动,想起自己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能够称为朋友的也就算丁能通了。“肖贾大案”后,他之所以没有沉沦,而且重新站了起来,就是由于有丁能通这样的朋友时常释放给自己些许微暗之火温暖了心田。哪怕最微弱的温暖也能拯救灵魂,他顿时明白了丁能通成为官场不倒翁的内在原因,这个看似连骨髓都融入大染缸的人,其实还保留着一颗鲜红的心,这就犹如一块美玉,展示给人的却是一块石头,而将自己包装成一块石头恰恰是丁能通的过人之处。俗话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而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丁能通无疑做到了,尽管他做得很辛苦。
想到这儿,他诚挚地端起酒杯说:“能通,我给你测过一回字,你还记得吗?当时你因‘肖贾大案’解除双规不久,心里非常苦闷,找我喝闷酒,我说我也很迷茫,每天靠研究测字打发自己,我问你要不要测一测?你就答应了,让我测你的前程,能不能回驻京办。我让你写了一个字,你写了一个‘通’字,我说你肯定能回驻京办,而且官复原职,一旦回驻京办,一生通达。你不信,结果让我言中了。这杯酒,我敬你,仍然祝你一生通达,这是我由衷的祝福,来,干!”
两个人眼中闪烁着惺惺相惜的火,一饮而尽。
丁能通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说:“‘肖贾大案’办了三年,怀远在家苦熬了三年,办公厅一直没给他安排工作,他每天靠研究测字打发自己,三年下来小有所获,快成半仙儿了,周哥、祥瑞,你们俩不测一测?”
他顿时听出了丁能通的弦外之音,既为丁能通重情重义而感动,又被这家伙的心计所叹服,这明明是碍于身份,不能劝两个人别回东州,回东州凶多吉少,而委婉地让他用测字来劝阻。于是他心领神会地一笑说:“测字只是游戏,当不得真。两位感兴趣可每人写一个字。”
王祥瑞当即向服务员要了纸和笔,信手写了一个“滑”字。
他看后不动声色地说:“周关长不妨写完一起说。”
周纪思忖片刻,随手写了一个“笼”字。
他看了一眼丁能通,然后口气为难地说:“这两个字深解起来不太吉利,大家情绪不错,我就不扫兴了,不过我倒想送你们一个字,写完你们能理解这个字的深意。”他说完用手指写了一个“走”字。
周纪看了这个字,似有所悟地说:“怀远,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们回东州?”
王祥瑞当即反驳道:“这些天压了太多事,必须回去处理,时间不早了,走之前,我敬诸位一杯!”
众人满饮杯中酒后,丁能通见王祥瑞归心似箭,最后又回敬了一圈,算是收杯。
回北京园的路上,丁能通的心情显得有些沉重,他一边开车一边问:“怀远,他们两个写的字,有什么不能解释的?”
他苦笑了笑说:“能通,我本来应该送给他们一个‘逃’字,可是我下不了手,只好委婉地写了一个‘走’字。”
丁能通疑惑地问:“怎么讲?”
他叹道:“王祥瑞写了一个‘滑’字,这就是滑倒、摔到的意思,这个人说话口气太大,太张扬,必然要摔跟头,或许这么一摔就爬不起来了,而周纪写了一个‘笼’字,分明就是躲不开牢笼,怕是回东州要身陷囹圄啊!”
丁能通听罢长叹了口气说:“这正是我让你用测字点他们的原因,反正我们的心意尽到了,他们的命运究竟如何,也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他也叹道:“可是能通,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此时,车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好像还伴有轰轰隆隆的雷声,挡风玻璃上落满了雨点,丁能通打开雨刷,一对雨刷左右摇摆着,丁能通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暴风雨又要来了!”
第二天,他一觉睡到了中午,阳光直射进卧室,和《曼斯菲尔德庄园》里的范妮一样,照进卧室里的阳光,不仅不使他振奋,反而使他压抑。他不喜欢刺目的强光,他认为令人压抑的强光,“只能把本来可以悄然睡去的污垢暴露无遗”。他抻了个懒腰爬起来,走进洗手间刚要坐在马桶上,门铃响了,他只好提上裤头去开门,他先眯起一只眼从门镜往外看了一眼,原来是丁能通,便一边开门一边说:“能通,怎么早不来晚不来,我刚要拉屎你就来了?”
丁能通进门后并没有坐,而是情绪低落地说:“怀远,真让你说着了,我刚刚得到消息,周纪上飞机前被双规了,王祥瑞跑了。”
他惊讶地问:“跑哪儿去了?”
丁能通叹气道:“昨晚,专案组发现王祥瑞回了东州,连夜突袭永盛集团,结果王祥瑞事先得到了消息,他逃离东州前,给我打了个电话,向我道别,说是去美国躲一躲。”
他一拍大腿说:“糊涂,能通,那个电话不能接,他刚到东州,专案组就知道了,显然他的手机被监听了,他临走前给你打电话,专案组还不以为你给他通风报信了。搞不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丁能通沮丧地说:“正因为这个电话,专案组让我回东州一趟。走之前,我把任驻京办主任以来的日记交给你,或许对你创作长篇小说《驻京办主任》有用,本来你到北京后,咱们哥俩应该好好唠唠,可是我忙得脚打后脑勺,这样吧,我把奔驰车留给你,这是车钥匙,你不是想考察各地驻京办吗,开我的车转吧,这样方便。对了,这是我给你的大作写的序言,你再给斟酌斟酌。”
他听后心里酸溜溜的,苦笑着说:“小说还没有头绪呢,你怎么就写序了?”
“我怕没机会写了,”丁能通伤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情地说,“怀远,我真羡慕你成了作家,起码心灵获得了自由。”说完摆了摆手,转身而去。
他捧着丁能通的日记和车钥匙,想送一送丁能通,却发现自己只穿了个裤头,他走出去,赶紧又退了回来,只好懵懵懂懂地走到窗前,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双眼,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就这么傻站着,竟恍惚地不知身在何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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