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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妻笑着坐下了,望着齐大柱的女人。

齐大柱女人脸上那条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了,更因嫁了个好丈夫,相由心生,出落得更是风韵漂亮了。这时见海妻望着自己,也笑着望向海妻:“怎么不是这样切,夫人教我。”

海妻:“你们浙江的人平时不大吃牛肉吧?”

齐大柱女人:“牛比人还辛苦,耕田拉车全靠的它,我们平时都把牛当人看,没人杀牛吃。”

海妻:“倒是我家破了你们的规矩了。”

齐大柱女人:“夫人千万不要这样说。我们也就是不杀,遇上牛摔死了,老死了,有些人家还是要吃的。”

海妻:“这就难怪。牛肉不像猪肉,比猪肉粗。切猪肉听说你们都是横着纹路切,切牛肉不能,要顺着纹路切,不然肉一下锅就碎了。”

“晓得了。”齐大柱女人又走回了砧板,将那块牛肉拿起换了个方位,顺着纹路切了起来。这下更好切些了,那刀也就更麻利了。

“柱嫂好能干!”海妻由衷地赞了一句。

齐大柱女人灿烂地笑了。

县衙签押房门外的走廊两头各站着两个精壮汉子,稍一辨认便能看出是胡宗宪的贴身亲兵,只是这时都换上了劲装便服。

走廊尽头的院子里便是胡宗宪那个亲兵队长,又蹲在一个木炭小火炉前,扇着扇,在熬着汤药。

签押房内,海瑞把母亲平时坐的那把竹躺椅搬到这里来了,上面还铺了一条薄薄的被,让胡宗宪躺坐在那里。

不只是职位悬殊,海瑞本人从心里对这位部堂也还是敬重的,这时便搬来一条中矮的凳子,坐在他的前方一侧。

胡宗宪的面颊更显黑瘦憔悴了,这时却露着微笑望着海瑞。

海瑞微低着头:“卑职将公子送到部堂那里去,当时是不得不为,有损部堂清誉,望部堂能体谅卑职的苦衷。”

胡宗宪:“你这是维护了我的清誉。”

海瑞抬起了头,望向胡宗宪,见他一脸诚意,心中不禁一动。

胡宗宪:“我这次回乡养病,特地绕道淳安来见你,就是为了答谢你的。有几件事,这就是其中一件。”

海瑞反倒心中有些不安了:“部堂不见罪卑职已是宏量,要是说一个‘谢’字,卑职汗颜。”

“应该谢。”胡宗宪肯定地说道,“犬子来之前我给他写过信,叫他不要惊动官府,可进入浙境的第一站便骚扰了官府,这一路走去,更不知会有多大的动静。在你这里就堵了这个口子,我焉能不谢?”

海瑞站了起来:“我大明朝的大臣要都有部堂这般胸襟,中兴有望。”

“海笔架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上司了?”胡宗宪疲倦地一笑。

海瑞严肃了面容:“海瑞从不说违心之言。”

胡宗宪也严肃了面容:“能得到海刚峰这句由衷之言,胡某心慰。请坐下。”

海瑞又端坐了下来。

胡宗宪接着慢慢说道:“更应该感谢你的是你给我送来了齐大柱那些淳安的义民。忠勇善战,胡某的命就是他们救下的。这个谢,你得受了。”说着手撑着躺椅的扶手,坐直了身子,向海瑞一揖。

海瑞连忙离开了凳子,跪了下去,双手还揖:“义民忠勇,是他们的功劳。部堂这个‘谢’字卑职更不能受。”

胡宗宪:“没有好官就没有好百姓。你救了一县的百姓,自己母亲七十大寿却只能买两斤肉做寿……大明朝的府州县衙十成有一成你这样的官,风气便将为之一正。你为什么要辞官?”

这也许才是胡宗宪绕道淳安见海瑞的真正原因。海瑞跪在那里抬起了头。

胡宗宪紧望着他:“请起,告诉我。”

海瑞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回答。

胡宗宪两手撑着躺椅的扶手,紧紧地望着他。

海瑞没有看他,想了想,才答道:“部堂应该知道‘沧浪之水’!”

胡宗宪显然也触动了衷肠,一时也沉默在那里,不再问他,撑着躺椅的扶手慢慢躺了下去,这一起一躺,脸色立刻不好了,微张开了嘴在那里喘气。

海瑞一惊:“部堂,是否不适了?”

胡宗宪闭上了眼,微摇了摇头,在那里自己竭力调匀呼吸。

海瑞慌忙站起:“来人!”

便衣亲兵立刻跑了进来。一个人在椅侧跪下一条腿轻轻地抚着他的前胸,一个人走到门边叫道:“药熬好了没有?”

“好了!就来!”亲兵队长端着药碗进来,服侍胡宗宪喝下了那碗汤药。接着在他耳边轻声道:“部堂,不能再说话了,回船上吧。”

胡宗宪却往后躺去,亲兵队长连忙顺着他把他安放在竹椅的靠背上。

胡宗宪轻挥了下手,亲兵队长只好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他和海瑞。

胡宗宪又望向了海瑞,海瑞知他还有话要说,为了让他省些气力,搬张凳子靠近了他的头边,静待他说话。

胡宗宪显然气短,可话语虽慢而清晰:“不论职务,论年纪,我说你几句。”

海瑞:“部堂请讲。”

胡宗宪:“读书是为了明理。你刚才提到‘沧浪之水’,那是在东周战乱之时,七国纷争,天下没有共主,才有这一国的人投到那一国之事。我大明现在天下一统,何来的水清水浊?古语云:‘圣人出,黄河清。’孔子也出了,孟子也出了,黄河清了吗?像你这样视百姓饥寒如自己饥寒的官都不愿意致君尧舜,稍不顺心便要辞官归隐,不说江山社稷,奈天下苍生何?”

这一番话说得海瑞震撼惊疑,不禁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位浙直总督。一直以来,海瑞虽对此人为官做事颇为认可,但心中总存着一个“严党”的印象。上次初遇,二人简短交谈,多了些好感,毕竟未能尽释心中之碍。这次听他说出这番话来,意境之高,见识之深,历代名臣不过如此。这是此人的心里话吗?他为什么要挽留自己?抑或此人大奸似忠,别有所图!

海瑞单刀直入:“有一句冒昧之言,卑职想问部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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