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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萝其实也很好相处。她从十三岁时就跟了我,从没拂过我的意思。家中其他人……”唯恐白荇芷担心,王洵慢慢跟对方介绍。

“可安西那么远,又那么荒凉!”白荇芷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凝视着王洵,哑着嗓子说道。上回在王洵给安西将领安排的酒宴上,她从周老虎嘴里约略听过几句玉门关外的情况。五月还没开春,八月便可能飞雪。“郎君从小就没离开过京城,为了妾身……”

“也不仅仅是为了你!”王洵笑了笑,轻轻摇头。“我最近看到的东西太多,越看心中越堵得慌。如果继续憋在长安城中,非把我憋疯了不可。有机会去外边转转,我心里也好受些。”

“可,可那边毕竟还在打仗!”凝望着王洵还略带一点稚气的面孔,白荇芷的眼泪越涌越多。她忽然感觉到很委屈,委屈得莫名其妙,委屈得只想大哭一场。“住在鸣珂巷也没什么?真的!红姑那里有个秘方,可以让妾身永远不怀孩子。楼里边很多姑娘都吃过。妾身不想让你走,真的不想!”

“傻瓜!”王洵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满眼爱怜,“都说过了,不是为了你。是我自己想离开长安一段时间。这里太憋闷了,除了你和云姨、紫萝三个之外,我几乎无可留恋!”

真的无可留恋么?话说出了口,他在心里默默自问。长乐坊、临风楼、曲江池,有关年少的回忆,几乎留在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可太多的阴影,又慢慢延伸开来,将所有记忆变成了青灰色。

压抑、颓废、灰暗、冰冷。这里不是他喜欢的那个长安。也许,长安城本来就是这种青灰色的模样,只是,从去年开始,他才睁开眼睛认真看而已。

趴在王洵怀里默默哭了一会儿,白荇芷慢慢止住了眼泪。她年龄比王洵大,阅历也更丰富些。虽然心里很是不舍,却也非常清楚,眼下暂且离开京师去安西投靠封常清,对王洵来说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去安西不仅仅是为了博取功名,虽然在封常清将军的照顾下,王洵去那边肯定会比留在京师升迁快。更重要的一点是,去安西与西域诸野蛮民族打交道,对王洵而言也许比留在飞龙禁卫军中更安全。他最近接触到的东西实在太杂了,很多秘密根本不能被暴露于阳光之下。那些秘密的主人,也许互相不忍或者无力伤害对方。但杀掉所有旁观者灭口,却是轻而易举!

即便别人没有灭口之意,以王洵这种大咧咧的性格,难免有一天就会被某个大人物视作眼中钉。到那时,恐怕封常清想保护他,也鞭长莫及。

“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抽了抽鼻子,她低声询问。

“尽快!趁着天气还暖出发。”王洵想了想,笑着回答。他心中现在只是有个大概的规划,根本无法定下具体时间。离开京师去安西,是他昨天骑马赶往锦华楼的途中才想到的主意。起初只是偶发冲动,谁料后来居然越想越认真,慢慢已经变成了执念。

“到时候,别太急着立功。有危险时让别人先冲,你在后边缓一缓,没人看得出来!”白荇芷丝毫顾不上挑王洵的话里的缺陷,揉着眼睛,小声叮嘱。

“知道了!”王洵摇头大笑,声音无意中拖得老长。“哪那么容易就有仗打?西域诸国,早就被高仙芝给打怕了。轻易不敢扎刺。我估计,短时间内,也就是驱逐马匪,肃清山贼什么的,根本不会有风险!”

自从李林甫执掌相权之后,醉心于党争,任人唯亲。大唐国力就慢慢走了下坡路。在边境冲突中,也是时输时赢,不复有永徵年间那种跺一跺脚周边国家抱头鼠窜的威慑力。而李林甫为了粉饰太平,又总是虚夸战果,掩败为胜。所以民间对唐军兵威反而有一种非常盲目的自信。特别是像王洵这种从小到大没听闻过兵戈之声的一代,简直把战争看得像喝酒打架一样轻松,根本不相信自己有可能会战败,负伤,甚至丢掉性命。

见情郎说得如此豪气,白荇芷不敢坏了口彩,沉吟了一下,继续叮嘱道:“那有空就多想想家里边。想想云姨、紫萝,还有我。别老想着打仗杀人,身上沾了太多的血腥气,佛祖会怪罪的!”

“佛祖哪顾得上管我。”对于怪力乱神,王洵一概嗤之以鼻。“他老人家自己的晚饭还没着落呢,上回听周老虎说,天竺国那边被大食入侵,很多佛寺被带着白头巾的人一把火全烧掉了。还自称是奉了神明的指使。也不知道是哪个神明,居然教唆出来一群打家劫舍的徒子徒孙?”

带着白头巾的大食人在长安城里也有不少。珠宝、香料、丝绸、首饰、甚至黑市人口买卖当中,都有他们的身影。这些家伙翻脸的速度堪比翻书,完全不懂得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并且喜欢扎堆抱团儿,强买强卖。因此在长安百姓中的口碑并不甚佳。听王洵口无遮拦地拿佛教徒和这些大食人开涮,白荇芷忍不住用力捶了他一拳,笑着骂道:“别什么话都说。神明都是顺风耳。说不定会听见。反正,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我从今天开始日日烧香,求佛祖保佑你平安回来!”

“希望你求的那个佛祖有良心吧!别白吃了你的香。”王洵笑着摇头,并不以什么佛祖为然,但心中终究十分感动。“现在先不说这些,你把小萍儿喊进来,让她伺候你洗漱更衣。我去找红姑!”

“噢!”白荇芷顺口答应,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仅仅披着一件外袍,里边什么都没有穿。脸色登时又羞得通红,推开王洵,一边自己往头上套小衣,一边嗔怪,“都怨你。弄得我现在还晕头涨脑的。别急着下楼,待会儿我自己跟红姑谈。你先帮我拉一下床脚的绳子。另一端系着的铃铛就在楼下萍儿的头顶上,她听见后,很快就会上来!”

“哦!”王洵闻言低头,果然在床榻左上角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段红绳。“怪不得以前,萍儿总是突然过来推门。”一边拉,他一边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你……”

“作死了!”白荇芷自我保护的小伎俩被拆穿,羞得直挥粉拳,“人家昨天不是让你得手了么?还不知足?老提过去的事情干什么?”

“不提,不提!”王洵笑着又拉了几下,一边仔细追寻那隐隐约约的铃声,一边皱着眉头说道:“这么清楚,我以前根本没注意到!那昨晚,她岂不是……”

猛然想到这一层,白荇芷立刻羞得无地自容。以手捂脸,低声惊叫,“啊?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这下惨了,都给她听去了,你让我怎么见她?!”

此刻再想办法补救,显然已经来不及。门环轻叩,婢女萍儿红着眼睛探进半个脑袋,“小姐,我可以进来了么?”

“别——!”白荇芷下意识拒绝,随即想到自己已经无可掩饰,将头扭向墙角,低声补充,“别站在门口。赶紧进来帮忙整理衣服。死妮子,睡得可真沉,也不早点起来帮我打洗脸水!”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了,她不拉铃,对方哪敢上来坏其美梦?好在萍儿已经追随白荇芷多年了,知道女主人脸嫩,低声到了个歉,垂着头,默默上前,帮对方洗漱梳妆。

夏天需要穿的衣服很少,白荇芷很快就收拾完一身行头,坐在了梳妆台前。眼神扫过铜镜,无意间,她忽然看见萍儿举着梳子,正在自己背后默默流泪。楞了楞,笑着啐道:“你脾气还大了!我错怪你了,行不?别哭了,大清早,也不怕哭肿了眼睛!”

“小姐……”闻听此言,萍儿愈发觉得伤心,竟然不顾王洵就不远处站着,抱着白荇芷肩头呜咽了起来。

彼此间互相照顾了这么多年,临别在即,白荇芷心头也有些伤感,叹了口气,声安慰道:“别哭,我带你一起走便是。待会儿,我替你跟红姑谈!”

“姐姐,你,你这回可真犯了傻!”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受,萍儿哽咽着道。本来,二人一直互相配合,说好了要逼迫王洵先答应把白荇芷堂堂正正地接进崇仁坊的老宅,才肯让其得手。谁料,昨晚白荇芷一时晕了头,居然没坚守底限。甚至连个承诺都没要,就稀里糊涂地把她自己交了出去。

如果王洵吃饱了抹嘴走人怎么办?一个青楼女子还能找到地方声讨恩客负情薄幸去?如果进入王家之后,被她家那一对老少狐狸欺负怎么办?主仆二人无依无靠,到时候还能依仗谁?

越想,萍儿越是担心,昨夜竟然是睁着眼睛一宿未睡。今早见了白荇芷,便再忍耐不住,所有疑虑都化作眼泪淌了出来。

转头抱住婢女萍儿,白荇芷心中也是五味陈杂。在与王洵的智斗中,萍儿一直板着脸做恶人,而她,则伪装成娇弱无主的角色。事实上,所有好人恶人都出于她的暗中部署,萍儿只是个提线皮偶而已。

但是昨晚,是她自己主动拔下了发簪。将满头长发和干净的躯体一并交到了王洵手中。从某种角度,萍儿说她傻,半点也没有错。想到这儿,白荇芷收住眼泪,拍了拍萍儿的肩膀,低声耳语:“你说得对。姐姐是傻。但女人,这辈子早晚都会傻上一回。”

“为他?”萍儿楞了下,回头看向坐立不安的王洵。还是像以前一样懵懵懂懂,从两年前到现在,她一直也没看出此人有什么好来。

但一切都已经木已成舟。主人做了选择,她一个小丫鬟又怎有资格置喙?只好跟着赌上一局,听天由命而已。正自怨自艾间,又听见女主人笑着命令,“别瞪眼睛了。以后,咱们姐妹两个得全依仗着他呢。赶紧去大堂,把红姨帮我请过来。就说我已经决定嫁给王郎,今天就打算跟她告别!”

“嗯!”萍儿点点头,站起身,默默走了出去。片刻之后,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锦华楼的老鸨红姑,哭天抢地地冲了进来,“唉吆,我的肉啊,你怎么这般傻啊。怎么着,也先让我准备一下才是。说走就走了,这不是拿刀子剜我的心么……”

“红姐莫哭,该出多少赎身钱,你尽管开口便是!”王洵被哭得好生尴尬,侧开半步,赔着笑脸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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