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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0章 你跟皇帝玩脑筋,皇帝对你诛九族
高攀龙错了吗?周良寅只是觉得高攀龙观点是极好的,就是有点幼稚而已,主要是,他自己都没有彻底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任何一个观点,都不可能得到每个人的赞同,周良寅长大的环境,和高攀龙差别太大了,他们两个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国势之下,对大明的看法完全不同。
朱翊钧这位喜欢看热闹的大明皇帝,没有参与这次的聚谈,虽然这是高攀龙来到京师的首秀,但朱翊钧不喜欢高攀龙。
但在周良寅面圣之前,朱翊钧还是收到了这次聚谈的消息,看完了整个聚谈的内容。
在周良寅离开之后,李贽和高攀龙关于周良寅的两个问题,展开了辩论,辩论的过程,大约就是村头树下侃大山,侃侃其谈,但讨论的核心,没有绕开关键点。
崇高公德是否是让大明避免卷入战争泥潭,朝廷是否应该保持对战争的克制,朝廷的道德是否应该向下滑落,弱小就该被灭亡,但没有任何国朝会永远强大。
这些观点都非常的尖锐,而且可谓是针尖对麦芒,讨论颇为热切,证明高攀龙的说法,有一定的价值。
在聚谈结束后,各种杂报,都对这些观点,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陛下,周侍郎来了,在西厅听宣。”一个小黄门奏闻了皇帝,山西巡抚周良寅听旨觐见,已经来到了西厅等候。
“宣。”
西厅紧靠龙池,在厅外,种满了海棠树,还没有到季,海棠还没有盛开,但绿树成荫,小黄门踩着朝阳的碎光快步前行,请周良寅前往觐见。
周良寅站了起来,整理好了自己的衣帽,撩了撩袖子,右手端在了身前,面色严肃庄重,看着回廊两侧的海棠树和缇骑,十七年,他终究还是以国之干臣的身份回到了京师。
万历二年时,他是反对考成法的贱儒,他质疑戚继光和李成梁的战功,甚至为了所谓的名望,带着数十名科道言官,去了大宁卫,去了辽阳,回京之后,他依旧摇唇鼓舌,搬弄是非,就像高攀龙一样。
万历三年,他是踩着侯于赵屯耕脚印的应声虫,侯于赵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万历十八年,他已经成为了大明正三品刑部左侍郎,作为工党的魁首之一,作为次辅的副手,来到了通和宫御书房。
周良寅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当初宁远侯李成梁在铁岭,放老虎吓唬他们那帮贱儒,有几个贱儒,被吓得当场就失禁了,那场面,让他记忆犹新,如同昨日再现。
不过这个笑容很快就平静了下去,因为当时前往大宁卫、辽东考察戚继光、李成梁战果的贱儒,只有他一个还在朝堂之上,剩下的十四人,政治生命已经彻底结束,功名都被夺了去,一生只能做一名游山玩水的山人了。
“周侍郎,陛下宣见,请吧。”小黄门手一引,为周良寅引路。
“臣遵旨。”周良寅遥拜圣上方向,才站直了身子,跟着小黄门前行。
他走过了回廊、路过了枝繁叶茂的海棠树、踏过了龙池、踩过了青云桥、在一队队缇骑身边经过,来到了大明权力的正中心,神器所在的通和宫御书房。
喜鹊在枝头轻声啼鸣,运送奏疏的小火车,鸣着汽笛,向着文渊阁的方向驶去,春风拂面,周良寅站在通和宫门前,驻足不前。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只是这一次,他忽然发现,作为大明神器所在,这里意外的简朴,没有金碧辉煌、没有绿水环绕、没有珠光宝玉,有的只有简朴,甚至不如代王府改建的大同巡抚衙门。
周良寅再抬腿,走进了御书房,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入了御书房内。
“臣周良寅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周良寅五拜三叩首,不敢让自己的礼仪有一丝一毫的不恭顺,他在辽东屯耕了十年,才换到继续向前的机会,他格外珍惜。
“免礼,坐。”朱翊钧笑着说道:“冯大伴,看好茶。”
“周爱卿身体如何了?朕听闻周爱卿积劳成疾,得了肺炎急症,颇为着急,每日询问大医官详情,今日见面,周爱卿红光满面,想来是恢复的不错。”
朱翊钧没想到周良寅居然触发了时不我待,十几日连轴转,差点就让大明痛失一名循吏。
周良寅赶忙俯首说道:“劳烦陛下挂念,臣还以为自己是壮年,没想到如此弱不禁风,一阵西北风,就病倒了,现在已经痊愈了。”
“周爱卿这般岁数,正是拼搏的时候,但日后切记不能如此拼命了,要注意劳逸结合。”朱翊钧情真意切的关切周良寅的情况。
等到他在刑部沉淀一段时间,朱翊钧还打算让他把清汰冗员的风,吹到京师,这是一把利刃,清汰的利刃,解决大明官场冗员和臃肿的利刃。
“周爱卿前日去了太白楼,听了聚谈,不知周爱卿,这高攀龙的话,可有几分道理?”朱翊钧没有直接谈国事,而是说起了太白楼聚谈。
“他的话自然有道理,而且不是废话,大明这些年连年征战,臣以为可以再积蓄一下力量,这几年,可以发动一些局部战争,而不是大动干戈。”周良寅首先肯定了高攀龙的第一个主张。
至高公德:避免战争。
无论从什么角度讲,不让万民陷入战争,是君王的仁德。
“以臣在辽东大同理政事而言,战争无论胜负,无论结果,都是双输,战争没有赢家。”周良寅不仅赞同高攀龙的观点,甚至为高攀龙补充了论据。
“哦?详细说说。”朱翊钧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说道。
周良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才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战争,只有双输,没有赢家,无论是胜者还是败者,其实都要为战争付出代价,因为战争对现实的影响,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破坏,破坏生产、破坏道路桥梁城池、破坏还算安宁的生活。
在安史之乱之前,大唐是‘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安史之乱爆发,生灵涂炭,大唐是‘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是‘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战争可能会有些好处,但相比较可怕的破坏力,不值一提。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善战者,服上刑。
“战争有正义与否的区分,但绝对没有仁义的区分。”周良寅再次诚恳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观点有点贱儒了,毕竟面前的皇帝陛下,可是登基到现在,从未一刻停止战争的君王,到现在,大明和东吁的直接军事冲突还在继续。
朱翊钧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吐了口浊气说道:“朕认可周爱卿的观点,恐惧是生命的本能,但勇气是人类的赞歌。”
“大明军兵是勇敢的,他们是父母的孩子,是孩子的父母,他们前赴后继,用钢铁般的坚强,战胜了敌人,为大明赢得了安宁。”
“朕也不喜欢战争,但有的时候,迫不得已。”
朱翊钧不断发动战争的理由是敌人挑衅在前,大明反击在后,其次就是对外转移矛盾,用对外战争的胜利,来不断塑造自己的威权,凝聚共识。
大明这条破船,在万历元年的时候,实在是过于破旧了。
周良寅想了想说道:“臣不赞同高攀龙鼓吹战争的观点,他有点逞口舌之利的名家,以蛊惑人心为主业。”
“因为在臣看来,战争这个行为,是权衡利弊后的决策。”
“一味的对外发动不义之战,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在穷兵黩武的路上,越走越远,如胡元那般,失去雄主后,立刻衰亡;一味的忍让,又成了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必要的时候,必须要使用武力解决问题。”
“战争是个极其复杂事儿,绝非高攀龙所说,弱小者就活该被灭亡,被瓜分。”
“老挝也很弱小,但老挝就非常恭顺,大明没必要武力征伐,倭国很强,有数十万战国争锋的武士,还有无数的将领,但倭患席卷东南,又席卷朝鲜,再强,它也必须死。”
周良寅反对高攀龙鼓吹战争的理由,是他觉得,发动战争不是以对方强弱为标准,而是是否威胁到大明的安全为标准。
战争的确没有赢家,但不战,一定会输,这就是战争博弈的困局。
大明有高道德,能做好自己,这些番邦小国,他们能做明白自己吗?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东吁内部矛盾重重,莽应里继位后,挑衅大明,对大明发动突然袭击;
安南内部矛盾重重,四大家族不是思考如何解决内部矛盾,而是在反复试探大明的底线;
倭国战国打了一百五十多年,打的天下凋敝,打的没人耕种,打的生灵涂炭,倭国的肉食者们的解决办法是进攻朝鲜,图谋大明。
这些生死危机面前,大明不得不动用武力解决。
所以,是否要战争,绝非高攀龙所说的,以强弱去衡量是否发动战争。
这就是朝中大臣和民间意见篓子的区别,意见篓子可以随便说,随便谈,但朝中大臣们,他们的决策,决定了大明的兴衰荣辱,决定了数十万、数百万家庭的安宁,除了反复权衡之外,还要说服或战胜那些反对者。
所以,朝廷的决策,总是看起来有些僵化,明明问题已经非常严峻了,朝廷才做出了决策。
组织系统越庞大,就会越僵化。
“那周爱卿以为,高攀龙这是不是在倍之?大明连年动武,他觉得只需要推一把,就可以让大明彻底陷入穷兵黩武?”朱翊钧看似平静,问了一个十分令人恐惧的问题。
周良寅感受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杀气,若有若无,周良寅确信,这股杀气绝非他多想了,陛下不是对高攀龙动了杀心,是对一切胆敢倍之的人动了杀心。
周良寅仔细思索了一番,摇头说道:“陛下,臣倒是觉得,还远不到倍之的地步。”
“只不过是南衙和北衙读的书不同,他从一个极端跑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就像是很多儒生,总觉得米粮是从货架上长出来的一样,是一种缺少实践的表现,远谈不上倍之。”
倍之,是陛下在长期斗争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斗争手段:反对一个政令的最好办法,不是严词反对,也不是阳奉阴违,而是加倍执行。
这个手段,皇帝曾经不止一次在邸报上明旨告诫群臣:倍之视为谋逆,诛九族。
皇帝说话算话,说满门就满门,说夷三族就夷三族,说诛九族就诛九族。
你跟皇帝玩脑筋,皇帝对你诛九族。
在这个皇帝诛九族合法的年代,皇帝不知道这种手段也就罢了,皇帝知道了,你还要跟皇帝这么玩,那皇帝诛你九族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帮你说话。
在浩浩荡荡的万历维新之间,是可以明确反对皇帝政令的。
陛下崇信责难陈善,你反对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是以大明集体利益出发而反对,就可以获得皇帝的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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