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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何家,何玿微却说找她的另有其人,领她来到书房,房内立着一名老者,柳竹秋先看背影就很惊讶,等他转身,还真是孟亭元。
她猛回头盯着何玿微,何玿微慌窘道:“时间紧迫,晴云兄请先和孟阁老叙完话,小弟稍后再向你解释缘由。”
他飞快退出,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柳竹秋在唐振奇那里露馅后,再没同孟亭元联系。听张鲁生说上次陷害萧其臻的事这老头儿也有份,对他的恶感回到原来的高度,坚决将其划归敌人一栏。
当此情形她登时紧张,担心何玿微已被收买策反,跟老匹夫联手下套算计她。
孟亭元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淡然道:“子钦是个正派人,你不用猜忌他。我找你是为那尼姑的事。”
柳竹秋戒心更甚,冷漠奚落:“大人年事已高,还对尼姑感兴趣?”
孟亭元严肃道:“这几年你凭小聪明和好运气干成了一些事就开始气充志骄,以为事事尽能如你所愿,现在居然还想让惠音攀咬皇后,这已不是托大,而是玩火。”
柳竹秋胸口抵住尖刺,厉声呵斥:“大人要置我于死地也犯不着这么构陷于人!”
孟亭元冷哼:“你想说是萧其臻指使你的女小厮去教唆惠音的?也不想想在那种地方怎能彻底瞒过他人耳目?”
机密被奸党窃听,柳竹秋感觉一脚已踏入棺材,以为老家伙是来要挟的,敛神道:“大人找我来就为说这些?”
“当然不止,你可知惠音缘何拒绝你?是因为她心疼太子,还是怕连累你们?”
“…………”
“她只是被迫借腹生下太子,从未跟他相处过,哪来的母子情?至于你们更是毫无瓜葛的过客,何谈情义?”
他说的没错,柳竹秋之前正是有此顾虑才担心惠音供出他们。可后来见她宁死也要护着太子,便猜测她还存有母子天性。
孟亭元揭示出最接近真相的可能:“她在佛门修行二十年,已参悟慈悲大道,知道牺牲她和曾家人能保朝廷安定。朝堂不生乱,百姓的生活才能安稳,所以她才会用申侯借犬戎灭西周的典故警醒你,因个人成败带累天下人,非仁者所为。你不顾大局,被个人好恶左右,不惜以无数人的性命做赌注与敌争斗,这般偏执狷狂,已如饥鹰饿虎一般,哪有半分君子气象?”
一声声教训振聋发聩,柳竹秋鄙视说话者,却认同其阐述的道理,尤其是明了惠音的用心后越发惭愧无地。
爱一人是人心,爱众生是佛心,这样慈悲为怀的贤良女子,她更不忍见其惨死了。
孟亭元持续否定她的拙计。
“你真弄明白陛下非要处死惠音的理由了吗?保住太子的名分、维持皇室尊严和朝堂秩序,这些目的归根结底都是在保护他的脸面。君王不可出错,尤其是这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必须杜绝一切瑕疵。你把皇后扯进来,让事情闹得更大,就是在毁陛下的脸面,最后杀敌三千自伤八百都算走运,更有可能弄巧成拙。纵观史书,哪个废皇后的儿子能继承皇位?你但凡稍微记得这头都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
柳竹秋面红耳赤,心惊汗流,承认自己糊涂了。
皇帝跟皇后感情破裂还继续给予礼待,是在维持东宫的根基,这根基一旦碎了,朱昀曦将是直接受害者。
孟亭元看她垂头丧气,已听取了教诲,叹气道:“传话的眼线我已替你处理了,你好自为之吧。”
柳竹秋再度吃惊,与之擦身时匆忙叫住他。
“大人可有办法搭救惠音师太?若能指点生路,我愿替太子跪谢恩典。”
她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想尽量搜集可能有价值的意见,语罢跪地叩首,完全没考虑自身尊严。
孟亭元停步,微微回头看她一眼,简短提醒:“惠音已为你做了示范,用最小的代价救最多的人,你自去思量吧。”
他开门离去,何玿微马上入内,柳竹秋刚站起身,满脸忧虑正与他的慌张相呼应。
“晴云兄,孟阁老找你做什么?”
“……子钦兄能否先告诉小弟,他为何让你做中间人?”
何玿微知她见疑,忙解释:“他找的不是我,是拙荆。”
他说孟亭元的亡妻是邓氏曾祖父的表妹,早前他还在与邓家来往时很喜欢邓氏。
年初邓氏随丈夫来到京城,出于礼节去拜望了孟亭元,之后也不常走动。今天上午孟亭元突然造访,请何玿微替他约见温霄寒。
“我知道他和唐珰过从甚密,也怕他对你不利,但当时那种情形我没法拒绝啊,晴云兄若因此疑心,小弟就真成覆盆之冤了。”
何玿微正局促辩解,邓氏走进来,她刚才也在门外,送走孟亭元立刻回来替丈夫澄清。
柳竹秋搞不清孟亭元是善是恶,不能完全信任这两口子,表面大度地敷衍一番,忧心忡忡返回伯爵府。
家人还等着她开饭,她哪有胃口,让他们先吃,独自回房闷坐沉思。
天气潮热,闷得人心慌,时间像雨后的水洼无形地蒸发着,背上的罗衫已汗透,她还没为思想找到出路。
门框边有人影闪动,看身高是陈尚志。
柳竹秋唤了一声,他羞人答答地进来,站到阴暗处,让出式微的夕光。
“季瑶,你没吃晚饭,肚子不饿吗?”
柳竹秋勉强一笑:“天太热,吃不下。”
陈尚志看到她汗湿的鬓角,忙拿起一旁的蒲扇帮她扇风。
柳竹秋调侃:“你又不是小厮,干嘛干这个。”
他一本正经道:“又不是只有小厮才能干这个。”
然后扇得更起劲了。
柳竹秋刚才还在想惠音是他母家仅存的长辈了,应该让他了解现状,便带他并肩坐到靠墙的春凳上,告诉他惠音被捕的经过。
陈尚志惊恐万状,强忍着没插嘴打断,等她语终方焦急道:“他们真要杀我大姨吗?大姨太可怜了,我想救她。”
他说完意识到自身无力救人,眼泪汪汪地低下头。
柳竹秋说:“我也想救她,可是没有好办法。”
陈尚志思索片刻,怯生生问:“你能不能去求求陛下?他是皇帝,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只要他肯放大姨生路,其他人便不敢说什么。”
柳竹秋闷倦道:“但现在就是皇帝想让你大姨死。”
“为什么……”
“你大姨活着,太子便做不成太子。”
“可没妈的孩子很可怜啊。”
陈尚志无心的哀叹突然击中柳竹秋打结的脑筋,豁然惊喜道:“裕哥,多亏你提醒我,我真是做官做昏头了,居然忘了这么浅显的道理。”
当初柳丹案时她敲登闻鼓告御状,利用庆德帝的慈父心理获取他的支持,而今何不推陈出新,再试一次。
陈尚志跟着高兴:“你想到办法了?”
“算是个笨办法吧,只能尽力而为了。你去叫春梨来,我要让她帮我准备点东西。”
柳竹秋吩咐春梨熬制绘画用的颜料,在内书房点起几只大蜡烛,铺开画纸作画。
陈尚志在一边观看,一会儿帮她扇扇子,一会儿替她洗笔。
柳竹秋觉得他像个殷勤的小书童,可是个头太大,挡在身旁挺碍事的,笑道:“这里不用伺候,我肚子饿了,你去叫他们送些吃的来吧。”
陈尚志听说她想吃清淡的食物,指着方才熬颜料的风炉,欣欣道:“我会做荷包饭,就用这炉子做给你吃好不好?”
柳竹秋让春梨陪他去取食材,少顷拿回一大碗米饭、一盘叉烧、一碟豌豆、几只咸鸭蛋、一把洗净的青菜、几张干荷叶,以及麻油、盐巴和大酱。
陈尚志不用春梨帮忙,亲手将食材配以作料搅拌均匀,用荷叶包成口袋状放入小蒸笼用小锅蒸煮,不久食物的鲜香和荷叶的清香随着水汽弥漫开,惹得人胃口大开。
柳竹秋唾液直涌,搁下画笔来尝鲜。
春梨替主人剥荷叶,笑赞:“裕哥你不是傻子吗?从哪儿学的这手?”
柳竹秋怪她口没遮拦,悄悄瞥她一眼。
陈尚志不以为意,笑道:“以前尤妈妈在时经常做给我吃,我看久就会了。”
柳竹秋夸奖:“难为你想到这种新鲜吃法给我开胃。”
少年傻笑:“其实我也想吃。”
他憨直的模样太可爱,柳竹秋哈哈大笑,不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霎时间连她在内,屋里的人都惊呆了。
该死,我怎会情不自禁轻薄他?怪他太像殿下了吗?
她若表现出窘态更要丢脸,硬是不慌不忙缩手,全当没这回事。
陈尚志脸红如赤,目光局促向下,大概搞不清状况。
春梨忍笑替主人解围:“裕哥模样讨喜,小姐何不认他做干儿子?”
“死丫头。”
柳竹秋伸手掐她一下,厚起脸皮下台阶。
“不过以后要是真能生个像裕哥这么乖巧的儿子就好了。”
陈尚志随着她的玩笑赧然咧嘴,小心翼翼释放欢喜,一顿饭吃完他的脸仍像花期漫长的月季保持着娇艳的绯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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