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青山雪满头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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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弹不好。”
他弹不出前面的欢乐和幸福,这首曲子从一开始,便被他弹废了,便是无论是一见倾心的紧张,还是洞房花烛的欢喜,都被他弹得仿佛凄风苦雨。
郁止怎能听不出来。
他便是想叹息一声,也觉得颇为吃力。
“没关系。”
“第一次为你弹的曲子,却弹成这样……”祝弦音满心难过,眼中朦胧。
他本是不爱哭的人,哪怕是被人打断双手扔进乱葬岗,他也没哭过,可现在每每在郁止面前,他总是控制不住眼里的液体。
“我真的很没用。”
他救不了他娘,救不了自己,现在也救不了郁止。
从出生到现在,他总是在得到又失去。
“有用的……”郁止缓慢又艰难的呼吸着,每一次呼吸,对他的身体都是一种折磨。
“你活着便是有用的。”
祝弦音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试图让眼前清明。
“弦音,这里是玉淮?”郁止艰难询问。
祝弦音点头,“是,是它。”
祝弦音还是不喜欢这个地方,不过没关系,郁止喜欢。
“背我出去吧……”郁止强撑着道,“我还没怎么看过这里。”
好歹是自己千辛万苦才到达的地方,若是不看两眼,似乎都是他亏了。
祝弦音听话地背起郁止。
黑夜里,趁着月色尚在,祝弦音背着郁止,在这片承载了慰藉的土地上缓慢地走着。
伏在祝弦音背上,郁止嗅着对方身上同样染上的淡淡药味,心中安宁,竟缓缓闭上眼睛,不想睁开。
他感受着这片天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睡意渐浓。
郁止的意识还很敏锐,能极快地对周遭的一切做出反应,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身体,行将就木般枯寂。
他要用极大的毅力才能让身体说话、睁眼、呼吸……
他的灵魂能感觉到这里的山很高,水很清,百姓家家户户进入安眠,县城沉睡,细碎的新雪纷纷扬扬,带着独属于天地的冰凉。
不知谁家的狗听见什么动静开始吠了几声,随后又不知感觉到什么,乖乖闭嘴。
走街串巷的打更人敲响铜锣,以示此刻已是深夜。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郁止开始跟祝弦音说话。
“弦音,我捡到你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很相似的夜里。”
祝弦音静静听着,并不言语,他喜欢听郁止的声音,也只想听他的声音。
“那时我就想,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出声求救,还正好被我听见,他真有毅力……”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有韧性,便是再难的情况下,都能努力活下去。”
“这样的你,我很放心。”
祝弦音停下脚步,闭了闭眼,低低的声音从他喉中发出,“我不是……”
“我不是。”
“我不是!”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越来越坚决。
“我一点都不坚强。”
“我……我需要你。”
“你听见没有?!”
一声低笑自背后响起,“……我听见了。”
郁止并未睡,仍在听。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可是再舍不得,也终有一天要不得不舍弃。”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弦音,世上那么多人擦肩而过,从未回首,可你我却能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候相遇,相辅相持,相依相伴数月,结下师徒之情,这是何等的缘分?”
祝弦音自嘲轻笑,“……是吗?”
他没说宁愿没有写缘分,他舍不得。
紧咬唇瓣,唇上渗出几缕血色。
“有你送我一程,我很欢喜。”
郁止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祝弦音喉中哽咽,“我不欢喜……”
“我很难受……”
真的真的很难受。
这种难受甚至无法说出口。
背上这个人,从始至终,甚至都不曾知道,自己对他倾心不已。
他的心里,从来不是父子之情、师徒之义,而是……而是……
无法说出口的话,令祝弦音重新闭上嘴。
背着郁止,他很难才抬头,天上的明月并不圆满,弯弯的模样像是他曾经在边城见过羌国人用的弯刀。
弯刀虽比不上长刀利落,可它一旦勾住人,便能将伤口越勾越深。
被勾住的人血流不止,轻易丧命。
今夜的月亮,也会让人丧命吗?
忽然,他感觉似乎有人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哄小孩儿一般,声音出现在他耳边,“……别难受。”
可难受与否,是人能自己控制的吗?
祝弦音还想过要抑制心底的感情,不还是徒劳无功?
他想笑,笑郁止的天真,笑自己的无能。
可仔细想想,郁止又哪里是天真,分明也是无能。
他不能为阻止死亡,不能在走后哄他安慰他,不能让他将心里的难过遗忘。
《长相思》中,死去之人再无声音,唯有活着的人,才久久不忘深情。
可悲的是,人家好歹是两情相悦,到了他这里,长相思便成了单相思。
时至今日,祝弦音更没有要挑明的心思,说出口,除了让郁止走得更不放心,再没有别的作用。
他不说,郁止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说起了其他鸡零狗碎的事情。
“为师身无长物,没什么值钱的遗物留给你,那些乐器你便都收着吧。”
“我给我的人送了信,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有人来接你。”
“你不会武功,保护不了自己,无论什么,都一定要注意安全。”
“那把竹杖剑,记得留着防身。”
“我……不喜欢有其他东西占据我的床,不需要东西陪葬,我嫌挤。”
很好,这人竟语气轻松地安排自己今后永久的“卧室”了,看样子似乎还有些挑剔。
若是换作是别人,或者是听见这么个故事,多数是会笑的,可祝弦音一点也不想笑,他抿唇良久,眉眼染上了落雪。
这雪很细很小,落在人身上很快便会融化,可融化的雪水却还附着在人的皮肤上,夜风一吹,凉意透骨。
他讨厌下雪,讨厌夜晚,讨厌弯月,甚至讨厌这片要将郁止带走的天地。
一切一切试图分开他们,将郁止从他身边带走的东西,都被他深深厌恶着。
继续前进,他背着郁止,行走在风雪里,整个玉淮县都沉睡着,他们仿佛被世界遗忘,无人在意。
“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做。”
郁止的声音似乎比方才艰难的几分,听着都有些吃力。
“弦音,我不信别人,唯信你。”
“今上昏庸无道,他由我推上去,也本该我拉下来。”
“百姓血肉养成的世家豪族,也该割肉还于民。”
“解决战争综合条件下最有效的方式应是以战止战,可我没时间做到,只能带来短暂的和平。”
“我有仇未报,有债没讨,有罪未赎,有情……未品。”
郁止在笑,虽听不见笑声,可那笑意却藏在每个字眼、每个声音里。
说到那个“情”字时,祝弦音忍不住颤抖,差点将背上的人摔下来。
他心中一紧,还未出声,眼中蓄积已久的泪水便倾泻而出,连珠不断。
“那些我没做到的,一切的一切……都交与你,无论你是藏是扔,是完成还是无视,都随你。”
“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答应。”
祝弦音的声音都在颤抖,哽咽的声音带着风雪的冷,又带着心底的血,灼得烫人。
“什么?”
“好好地,替我活下去。”
郁止伏在祝弦音背上,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无力,却还是努力转动眼睛,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眼里模糊,心里清晰。
他看不到祝弦音,只能看两眼天上的星星。
当灵魂逐渐抽离,意识对身体的掌控越来越弱,在即将离去时,他终究是撑着说了句。
“《长相思》……无情不可弹,无心不知意,自始至终,我只为一人弹过……”
琴有声,情有声,在那每个音符里,都是爱你的声音。
祝弦音不敢放下,不敢回头。
泪珠落在地上,融与雪,混进泥。
“师父……”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微的颤意,仿佛担心惊醒他人。
“郁止……”
“郁止……”
长夜无人应,空余一弦音。
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子夜过,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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