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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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但无论如何,作为您的弟弟,无论政治立场如何,我都要祝您日后万事如意,也希望我的判断是错的,您真的能从这场婚姻当中得到幸福。”
玛丽公主看上去对国王的祝福颇为意外,她愣了好几秒,终于回复道:“感谢您的盛情,我不会忘记的。”她的语气也软化了不少。
“如果您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了。”国王朝着玛丽公主伸出胳膊。
玛丽公主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她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微笑,伸手挽住了国王的胳膊,两人一起向大门走去。
走廊里的西班牙男女,见到两人出来连忙直起身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看上去如同墙壁上装饰的壁花。玛丽公主长长的裙摆一直拖到地上,两名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侍女快步上前来将裙摆托起,跟在公主和国王身后。
当他们步下楼梯时,马车已经在门厅的出口处等待了。婚车是一辆华丽的敞篷马车,这样的选择自然是为了彰显王室的亲民姿态。拉车的六匹白马低声地嘶鸣着,用自己的蹄子踢踏着铺着大理石的地面。六匹马的身上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发,每匹马的双耳之间都挂着红色的花结,看上去如同在额头上插上了一朵玫瑰,每匹马头上的花结中央都挂上了一颗硕大的珍珠,任何人都看得出这个装饰品象征着那红白色相间的都铎玫瑰。
当玛丽公主登上马车的踏板时,国王一直扶着她的胳膊,而后他也同样登上了马车,坐在玛丽公主的对面。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名女仆托起公主依旧耷拉在车下的裙摆,把它放到了两人的脚边,而后关上了车门。
国王朝着不远处的罗伯特点了点头,随即整个车队开始行进起来。圣詹姆斯宫的大铁门打开了,如雷的欢呼声穿过门洞涌进庭院,马车一路朝着那欢呼的人群驶去。
几英里外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里,宾客们已经陆续抵达,而在教堂的大门外,那些有幸抢到好位置的观众正翘首以盼婚礼的开始。早在前一天晚上,禁卫军已经开始在附近设置路障和哨卡,只有经过检查的观众才得以在教堂前等待。而在今天天还没亮,教堂的全副执事就已经倾巢出动,在教堂的入口处铺上了一条长长的红地毯,一直铺到马车乘客下车的地方。在他们对面,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民,小商人和小职员组成的观众正饶有兴趣地猜测着这场婚礼究竟要花费怎样的天文数字。纵观各国,对达官贵人们的大典最有兴趣捧场的也正是这些人。
教堂的大厅里已经是人声鼎沸,许多自恃身份的贵人们,今天也抛下了矜持,早早地就来到教堂里,想要占个好座位以看个痛快。而在通常情况下,这些人可都是把“装出自重,人便敬重”这句话当作人生格言,在各种场合个顶个地迟到,以此彰显自己身份的人物。只有那些真正有身份的人,才自信总会有人献媚地为他们让出符合他们地位的位置,因此才在婚礼开始不久前不疾不徐地出现在来宾入场的地方。
西班牙的菲利普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祭坛前,他看上去与其说是新郎,更像是一位主持婚礼的教士。他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祭坛前方供桌上摆放的蜡烛,那昏黄而黯淡的烛光一闪一闪,看上去仿佛一阵微风就会把它们吹灭。
当首席大臣抵达时,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波澜。菲利普仿佛一头正在冬眠的熊,被外界的扰动惊醒一般,抬起眼皮,看了看对方在人群的恭维当中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当两人的视线相交时,菲利普看到对方脸上掠过片刻的犹疑,而后微微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过目光,四下张望着,仿佛突然间对教堂的装饰变得很感兴趣。
与其它的任何场合一样,熟人们总是喜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参加这场婚礼的目的无疑就是为了增加自己在社交场上的谈资,而他们已经按耐不住倾吐的欲望了。他们伸出自己的手指,指点着一张张大人物的面孔,历数着那些来参加婚礼的显贵们。
“诺森伯兰公爵,多赛特侯爵,还有他妻子萨福克女公爵坐在一起,想必是因为他们儿女的婚事……两周之后吉尔福德达德利和简格雷的婚礼,您有收到邀请函吗?我们全家都拿到了。”
“法国大使来啦,他看上去比上个月胖了二十磅……您看到他后面跟着的那个留着八字胡的秃顶小老头了吗,那家伙是威尼斯的大使,还有那些波兰人,您瞧瞧他们穿的多可笑啊……”
“瞧瞧,是那位侯爵夫人,您看见她身边那个漂亮女仆了吗,什么人会把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放在自己丈夫眼皮底下……所以您想想她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真是不言自明……”
那无数的低声交谈,构成了一张秘密和八卦的大网,把每个人笼罩在里面。每个人都是吐丝的蜘蛛,每个人又都是徒劳地挣扎着的猎物。他们陷在这名为上流社会的庸俗泥潭里,所有人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都爬不出去,不过幸运的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也并不想爬出去。而在这泥潭之外,也多的是人排着队想要跳进来。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如同大海的波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夕阳从这哥特式大典的彩色玻璃窗里射进来,把一切染成一种华丽的金黄色。
门外传来侍卫用长戟敲击地面的声音,巨大的管风琴开始轰鸣起来,整个教堂如同一个巨人一般苏醒,这大厅就是他的胸腔,管风琴的那洪亮的乐声回荡在柱廊之间,让那精美的彩绘玻璃窗在窗框上面震颤着。
如同收到了信号一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大门口,国王挽着玛丽公主出现在那里,夕阳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当他们正要跨进教堂的门槛时,玛丽公主稍稍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上方的天花板,仿佛是期待着那天花板突然裂开,露出天主的面庞,指引她要如何去做一般。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跨进了这婚姻的神圣殿堂,宾客们注意到管风琴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走廊两边的观众目送着玛丽公主穿过那仿佛永远走不到头的大厅,那些距离最近的人注意到她在微微颤抖着。女士们展开扇子,遮住自己的嘴巴,和旁边的同伴窃窃私语着,而男士们则只能凑到对方的耳边交头接耳。
虽然新娘是今天的主角,然而国王依旧吸引了最多的目光。从古至今,王权都如同太阳,让一切星辰,哪怕是月亮都黯然失色。国王苍白的脸被夕阳的光晕染成金色,他那优美的五官看上去并没有往日的亲和,反而显得有些过分严肃。对于许多观众而言,他们会乐此不疲地花费几天时间去揣摩国王脸上这表情的用意,而他们当中最富有想象力的人则会成为这几天各个沙龙里的宠儿,在各种场合卖弄他们的猜测。
在他们身后,跟着四位穿着石榴红裙子的女傧相,看上去如同从同一个石榴里掉出来的四颗一模一样的石榴籽。她们是公主的四位侍从,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当中的一员,在她被整个世界抛弃时依然守在她的身边。与四个女傧相对应的是四位男傧相,清一色的都是西班牙人,是菲利普从西班牙带来的四位深受宠信的青年贵族,有着同样的黑色头发和英挺的五官,橄榄色的皮肤,让人想起拉着菲利普国王马车的那四匹安达卢西亚骏马。
伊丽莎白公主跟在他们后面,她挽着自己的陪同人,罗伯特达德利的胳膊,看上去颇为平静,然而如果仔细观看,就会发现她时不时地就瞥一眼自己身边的英俊青年,每瞥一眼她脸上就泛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潮红。她看起来似乎在想些什么,以至于有些出神了。
跟在他们之后的,是简格雷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吉尔福德达德利勋爵,这对漂亮的年轻人即将在两个礼拜之后迈入婚姻的殿堂,他们和简格雷小姐的妹妹们走在一起——除了两位公主以外,格雷家的女孩们是最近的王位继承人。当然没有算上如今流亡法国的原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她一俟满十六岁就将与自己的表弟,法兰西王太子弗朗索瓦成婚。
管风琴激昂的乐声始终不停歇,教堂的唱诗班也开始歌唱起来,那清脆的童音听上去如同天堂飘来的仙乐,让这充满算计和利益交换的仪式也有了几分圣洁的味道。
加德纳主教和教廷特使尤金纳德珀尔红衣主教已经在祭坛前面等候,他们无论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都挂着慈祥和蔼的微笑,仿佛两个终日乐呵呵的乡村牧师。
菲利普看上去仿佛终于从一场漫长的梦境当中醒了过来,他朝着国王和玛丽公主鞠了一个躬,伸出胳膊,从国王那里将玛丽公主接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一瞬,然而这两道目光当中却并不包含着多少善意,更多的则是怀疑和冷漠。
这对未婚夫妻两人转过身,跪在了祭坛前,而国王也走到一边,在祭坛侧面的御座上落座。刚才站起身来恭迎陛下和公主的人群也纷纷落座,一时间裙摆的沙沙声和座椅的吱嘎声几乎压过了管风琴的奏鸣。
大门缓缓关上,那夕阳和嘈杂的人群被一起关在了门外,即使灯火通明,然而大厅里一下子也变得阴暗了不少。
两位主角都穿着全套的法衣,带着主教帽,手里拿着主教的法杖,仿佛真的是永恒的天父在人间的代言人。
加德纳主教按照通常的做法,向新人提出了那几个众人皆知的老套问题。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为两人交换了戒指。玛丽公主看那戒指的眼神如同那里头凝结着她的全部生命,而菲利普带上戒指时脸上的表情跟穿脱手套没什么区别。
接下来,加德纳主教向两位新人和大厅里的观众发表了一番极具宗教色彩的演说。他撰写这篇演讲稿时候的心路历程,完全就像是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两座高塔之间走钢丝一般。他的这篇演说既不能有太浓的天主教色彩,以免触怒已经对西班牙影响十分敏感的国王;然而完全没有关于天主教的只言片语,又会让自己的幕后支持者,虔诚的玛丽公主不满。因而主教的整个演讲,都充斥着空洞的道德说教和翻来覆去的空话,这样受折磨的就只是台下的观众,而不是主教自己了。
“那不勒斯的菲利普国王陛下,”主教用他堪比刚才管风琴的洪亮嗓音说道,声音在大厅墙壁的反射下,连最后一排的宾客都听的清清楚楚,“您是一位高贵的年轻人,是整个欧洲最高尚,最收到尊敬的皇族成员。您的才华出众,而道德则堪比一位圣人,上帝赋予了您崇高的使命,您的名字将被世人所永远称颂……”
菲利普看上去仍旧不苟言笑,但那变得柔和的面部曲线显然说明了,即使一位圣人也会陶醉于别人的赞美的。坐在一旁御座上的国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己姐夫的反应,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嘴里发出了一声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到的哼声。
当加德纳主教冗长的演说终于结束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主教的话音刚落,管风琴就不甘寂寞地再次歌唱起来,那声音从金属的管道里流出来,充斥着整个大厅,又从大门,窗户和砖瓦的缝隙流出去,引发了外面等待的人群更加狂热的欢呼声。
唱诗班又唱了起来,与刚才不同的是,领唱的是两位来自意大利的名伶,他们虽然已经是成年人的身体,却有着孩童一般清澈的嗓音。他们正是所谓的阉伶,还是小孩子时就被那些为贵族们搜罗娱乐工具的商人们用几个银币的价格从他们的父母身边买走,为了贵人们耳朵的享受,而被人为地变成残缺的怪物。意大利号称文明之邦,是文艺复兴的摇篮,是天主的牧羊人教宗的居所,然而正是这国家盛产阉伶,正是这些所谓的文明人,为了他们所谓的文雅享受,而干出连他们口中的野蛮人都要唾弃的丑事。
那天籁般的歌声,与香料燃烧的香气一起氤氲在大厅当中,祭坛上的仪式已然结束了。玛丽都铎与西班牙的菲利普,或者按照德意志人的叫法,菲利普冯哈布斯堡,如今已经在天主和世人的见证下结为夫妻了。
尤金纳德珀尔红衣主教拿着一顶金色的王冠,走到玛丽公主面前,这顶那不勒斯的王后冠冕,是由罗马的教皇赐福之后,被专程送来英格兰的。这位老人颤颤巍巍地把冠冕戴在玛丽公主头顶上——她如今是那不勒斯的王后了。
玛丽公主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她的手紧紧握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玫瑰念珠,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为如今包围着她的荣耀与幸福而感谢上帝的恩宠。
菲利普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伸出胳膊,让她挽着,两个人一起走向圣器室,他们将在那里接受人群的祝贺。
人群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而站在最前面的自然而然是爱德华六世国王陛下。国王走到新婚夫妇面前,和菲利普对视了片刻,摘下了自己的手套,向菲利普伸出手去。
菲利普犹豫了片刻,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两个人轻轻地握了握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觉得对方的手冷的如同一块冰块一般。
“我祝贺您,我的姐姐。”爱德华看向玛丽公主,说道,而后他再次看向菲利普,“还有您,我的兄弟,如今我们真的是一家人了。”
“我感到十分荣幸,”菲利普说道,“我期待和您建立持久而深厚的友谊,我也期待我们两国成为相互依靠的兄弟之邦。”
爱德华点了点头,“希望如此。”他朝着新婚夫妻行了个礼,从圣器室的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排成长队的人群一个个走过来向新婚夫妇致意,他们嘴里说着千篇一律的祝贺语,菲利普对于他们就没有对于国王那样的耐心了,只是点点头作为回应,倒是玛丽公主一反常态,脸上的肌肉都因为微笑而变得僵硬,而嘴里则翻来覆去地说着诸如“谢谢您的祝贺”一类的程式回答。
当如同尼罗河一样漫长的人流终于从他们面前流过,后面排着队的人终于越来越少。那些向他们道贺之后的人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见证这对新人离开教堂的场景。
当最后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后,菲利普再次挽起玛丽公主的胳膊,重新回到了大厅里。大厅的大门已经再次开启,夕阳的光晕又重新回到了房间里,然而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剩下的光辉不过是天边的晚霞的些许红色映照在大地上。
夫妻两人迈着上位者的稳重步伐,穿过走廊,朝着门外走去,唱诗班再次高声唱起圣歌来玛丽公主依旧在颤抖着,比起进门时,她颤抖地甚至更厉害了。菲利普转过脑袋,微微打量了她一眼,看起来像是在计算她在典礼上昏倒,连带着他本人一起沦为笑柄的概率。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门口聚集的黑压压的人群发出比刚才更加响亮的欢呼声。这些人并非都是玛丽公主的拥护者,更不是亲西班牙的势力,他们仅仅是喜爱热闹,也乐于让自己成为这热闹的一部分罢了。
夫妻两人走向已经在门口等待的婚车,正是国王和玛丽公主前来时候乘坐的那辆马车。当玛丽公主踏上马车的踏板时,她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车门再次关上,拉车的马欢快的叫着,载着新婚夫妻穿过朝他们投掷鲜花的人群。玛丽公主看着眼前兴高采烈的人群,然而他们的欢呼却丝毫没有进入她的脑海里,此刻她脑子里满是自己母亲那欣慰的微笑,虽然由于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那母亲的面庞此刻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如同那历经了几百年历史的圣母像一般,如今仅仅能够看出脸上大体的轮廓。然而无论如何,她的确是在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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