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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蓉笑而不语.又上食堂端碗白米粥回来,用调羹搅搅,要喂给魏德正。也许是喝了水,体力有所恢复,也许是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小女孩喂粥,太不好意思,魏德正再不肯了,说:“我慢慢来吧,麻烦你到军分区医务室去跑一趟,要一盒安苄西林。就那种普通的安苄西林就行了,太好的药对身体不利。”

从医务室回来,魏德正碗里的粥已喝下去多半。郑玉蓉帮他服了药,才说吴秘书已经来过,问要不要给他打电话。魏德正说:“算了吧,有郑秘书在场。抵得好几个吴秘书。”郑玉蓉说:“若有资格做魏书记的秘书,那这辈子我就有造化了。我不懂官场,有次却听罗总跟人说起官场上的事情,过去官场上提拔得最快的是团委干部,说是工作干得美,不如去团委;现在提拔得最快的不再是团委干部,而是领导秘书,维都市领导层里就有好几个都是当过省市领导秘书的,所以说法也变了,说是什么要有戏,做大秘。”

“官场上的说法就是多,连你这样局外人都别想耳根清静。”魏德正说着,忽然又笑起来。郑玉蓉说:“领导想起什么开心事了?”魏德正开玩笑道:“你刚才说什么要有戏,做大秘,可惜党内有不成文的规定,领导干部不得配备女秘书,你想做我大秘,可能性看来不太大,那你是不是可以做我的小蜜?”

郑玉蓉斜魏德正一眼,嘟着小嘴,装着生气道:“看您都病成这样了,还开得起玩笑,我不理您了。”魏德正忙求饶:“是我不好,胡说八道。”还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郑玉蓉快乐地笑了,说:“知错就改的领导才是个好领导。”

魏德正难得病一回,吃了几颗安苄西林,在床上静养了两天,又有郑玉蓉无微不至的照顾,便基本恢复过来。郑玉蓉这才想起问魏德正:“我记得那天晚上,魏书记从外面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第二天早上就病了?”

魏德正本来想说,就是因为在她门口徘徊了两个多小时着的凉,才得了感冒,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说:“就是你唱那首《红豆》,将我唱病的。”

郑玉蓉知道这又是歪理邪说,说:“唱歌也能将人唱病,那以后我要恨哪个了,就跑到他面前唱歌,唱得他一病不起,以解我心头之恨。”魏德正说:“你那么阳光,有什么心头之恨?不过那天的《红豆》,你确实唱得太哀怨了,弄得我特别伤感。一伤感,免疫力跟着下降,我也就染上了感冒。”郑玉蓉说:“魏书记那么乐观豪放,天塌下来怕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竟然也会伤感,还染上了感冒,我才不信哩。”魏德正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莫非我就没权利伤感?”

郑玉蓉乐道:“看来是我的错,不该唱这种让人伤感的歌。下次给您唱些欢快的曲子,让您精神焕发,不仅不会感染感冒,还会提高免疫力,抗病强身。”魏德正顿时来了劲,说:“还下次什么?现在就给我唱一首,怎么样?”

见魏德正情绪高涨,郑玉蓉也兴奋起来,说:“那我将通俗唱法和民族唱法结合起来,给您唱首《美丽的祖国像花园》,怎么样?”魏德正鼓掌赞成,说:“我还从没听过用两种唱法唱的歌呢。”

郑玉蓉于是唱道:

美丽的祖国像花园

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娃哈哈呀娃哈哈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魏德正这是第二次听这首歌了。第一次是到机关幼儿园去揭牌,在于清萍的班上听课,于清萍弹琴,她班上孩子唱的,当时只觉得这种歌特别适合孩子们唱,现在出自郑玉蓉的口,又是清唱,想不到也别有意趣。魏德正笑道:“这支歌真好听,我从来没听到过。这是中国的歌曲还是外国的歌曲?”

郑玉蓉知道他在说笑话,说:“那就要看领导的意思了,领导说是中国的就是中国的,说是外国的就是外国的。”

魏德正一脸诡谲,说:“我估计是外国的,咱们中国恐怕还没有这么高水平的作曲家,写得出如此优美动听的曲子。而且那歌词就是赞美外国的,好像还赞美了两个国家。”郑玉蓉瞧一眼魏德正,知道他有高论要发,说:“何以见得?”魏德正说:“刚才你唱歌的时候,我可是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里,后两句你不仅唱到了荷兰,还唱到了美国。”

郑玉蓉这下迷惑起来,说:“领导别冤枉我,我可没有唱到荷兰和美国去。”魏德正说:“那你将后两句再唱一遍给我听听?”郑玉蓉说:“唱就唱。这回您得听清楚喽。”然后唱道:“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魏德正说:“是嘛,我确实没有听错。也怪不得,咱们国家资源无序开采,环境破坏厉害,空气污染严重,臭氧层穿洞,我们的阳光自然没人家欧洲国家那么灿烂,如果能照照他们的阳光,那该有多好!同时咱们虽然正在奔小康,可许多人还没摆脱贫困,读不起书,看不起病,即使做了富人,也得看官人的脸色,即使做了官人,还有更大的官罩着你,所以从下到上,从民到官,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不像人家美洲人那么无忧无虑,心情舒畅,生活幸福,他们的笑脸实在太令人羡慕了。因此你唱得还颇有道理:荷兰的阳光照耀着我们,美国人脸上都笑开颜。”

郑玉蓉稍一愣,立即明白过来,笑得缩到了地上,一只手捧着肚子,一只手扬起来,朝魏德正打去,说:“您好坏好坏哟!”

因为郑玉蓉是笑着的,那您好坏好坏哟几个字音从她嘴里出来时,也就颤颤悠悠,嗲声嗲气的,格外富于磁性。陡然间,魏德正就被郑玉蓉打动了,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他的手往前一捞,抓住郑玉蓉那只冰清玉沽的臂膀,轻轻一拉,就将她拉进了怀里。

郑玉蓉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好像并没反应过来,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硬,下意识地扭了扭,想挣脱魏德正。魏德正的手臂却像铁环一样箍着,没有丝毫松动。

郑玉蓉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使命,立即放弃了那本来就不太坚决的挣扎,身子一软,整个儿瘫在魏德正的怀里。

罗家豪的电话是上午打到卓小梅手机上的。当时卓小梅不在机关幼儿园,她在到处寻找秦博文。秦博文是昨天下午出的门,直到今天上午还没回来。几次打他手机,都没有信号,卓小梅实在放心不下,只得跟苏雪仪她们打声招呼,出了幼儿园。

昨天下午秦博文还是与卓小梅一起下的楼。秦博文好不容易凑齐三万元,要到法院去向黄庭长进贡。先就跟黄庭长联系好了的,他下午正好没事,在庭里坐等秦博文。卓小梅说:“这回黄庭长总该在你手续上签字了吧?”秦博文笑笑,嘴角的肌肉往边上扯了扯,说:“他不签也行,我拿包炸药,炸他个粉身碎骨。”卓小梅说:“少说蠢话。”也不怎么在意秦博文脸上的笑。卓小梅知道说者不做,做者不说,秦博文要是有这种胆量,也许早就不是现在的秦博文了。晚上没见秦博文回来,卓小梅以为他已办好手续,正在陪法院的人喝酒。说不定还是黄庭长请的客呢,他白白拿了三万元,请客也是应该的嘛。

没想到秦博文却一夜未归。炸他个粉身碎骨!卓小梅心头不禁忐忑了一下,脑袋里突然冒出秦博文说过的这句话来,还有他说这句话时脸上那不太自然的笑。莫非是黄庭长钱到手便变了卦,又生出什么花样来,秦博文气愤不过,真的让他粉身碎骨了?知夫莫如妻,这世上最了解秦博文的人自然是卓小梅了,她知道他绝对是大大的良民一个,不然也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顺着法官们,要他圆他就圆,要他扁他就扁了。这样的良民,谁想让他惊世骇俗一把,那是要有一点水平的。

不过无数事实业已证明,现在法官们的水平都一个比一个高,卓小梅心里也就不免惶惑起来。还有一句老话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句老话在中国大地上流行千年万年了,好像失灵的时候少,见验的时候多。朝朝代代的人都这么做过来的。想不让这句话流行恐怕都有些困难。何况人人都有一张嘴巴,这张该死的嘴巴除了吃饭和接吻,还要说说话。光说话,不吃饭和接吻,那是很难受的;光吃饭和接吻,不说话,同样难受。偏偏中国人口头表达能力强,最好的文学,最伟大的真理,几乎都是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虽然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甚至愎诽心谤也实属十恶不赦,但是声音无迹无形,毕竟没有白纸黑字那么容易授人以柄。也是国人神经过敏,逼急的时候说说这个反字,无非是消消气,不见得就一定要做到。说得到做不到的事太多太多,说得到就硬要逼你做到,那是要有些本事的。怕就怕有些人偏偏有这样的本事。卓小梅见得不少,当今有这种本事的人还不在少数,包括法柄在握的法官。

这么胡思乱想着,远处的法院大楼已历历在目,尤其是楼顶“人民法院”的招牌更是金光灿灿,格外显眼。下了公共汽车,见大楼前有人来来往往,一派祥和,好像并没出过什么大事的样子,卓小梅那颗悬着的心稍稍往下落了落。为印证自己的判断,卓小梅没有止步,到传达室做了登记,走进大楼。抬头便见大厅正面墙上“执法如山”四个烫金大字壮硕饱满,冷峻森严。卓小梅眼前不由得晃了晃,弄不明白那山究竟是金山,还是银山。

转弯抹角找到经济庭,小声问哪位是黄庭长,好一阵没人理她。只得来到一个年轻法官面前,问他黄庭长在不在。年轻法官好像在看桌上的案宗,听声音是冲着自己来的,才抬了抬头。并没正眼去瞧卓小梅,只是狐疑地问道:“你是他什么人?”同时扶了扶头上的大盖帽,帽上的国徽显得格外庄严和神圣,

来找黄庭长,还要是他什么人?难道不是他什么人,就不能找他?法院大楼顶上不是明明树着“人民法院”的招牌么?既然是人民法院,法院里面的法官该是人民法官吧?难道人民不可以来找一回人民的法官么?卓小梅当然不傻,不会说自己是人民,来这里找人民的法官。如果这么说了,那她就不是人民,而是神经病一个。人民出钱养着的部门几乎没有不冠以人民二字的,可有些部门成天想着的是怎样把权做大做强,哪里还在乎你人民不人民?不信你对他们说自己是人民试试,看谁会理你人民。卓小梅于是扯谎说:“我是黄庭长的朋友。”她坚信朋友比人民管用。

“朋友?”年轻法官虽然半信半疑,然而脸色已变得明朗多了。他从头至脚将卓小梅打量一番,仿佛在判断眼前这个女人够不够黄庭长朋友格似的。这才发现卓小梅长相不俗,气质优雅,他们的黄庭长若有这样的朋友,那恐怕不仅仅是经济庭的光荣,简直就是法律的光荣了。这才暖昧地笑笑,说:“黄庭长刚刚还在,院长喊他走了,好像是到市里去找什么领导去了。你给他打电话吧?”

卓小梅想,电话打不打倒无所谓,只要他没粉身碎骨就行了。既然黄庭长没有粉身碎骨,那么便还有找回秦博文的可能性。只是秦博文到底去了哪里?卓小梅走出法院,站在空旷的大街旁,茫然四顾,一时不知上什么地方去找该死的秦博文。

事情还得从昨天下午说起。秦博文拿着三万元,从黄庭长手上换走手续后,直接去了财务科。当时财务科人很多,王科长笑容可掬,给他挪过一把椅子,要他稍候片刻。秦博文受宠若惊,自己没给过他半点好处,他竟然也这么客气。老百姓都有了心理障碍,求人办事,没送物送钱,人家就对你客客气气的,总觉得不踏实,不是内疚不已,就以为是别有用心,藏着阴谋。所以老百姓宁肯天天看到的是冷脸,打死他也不愿看到笑面。习惯了冷脸,偶尔遇见一回笑面,能不发毛么?笑里有假,笑里藏刀,那些千年成语可是越来越灵验了。就好像进了医院,宁肯医生收你红包,他不收红包,不见得割你阑尾时非得把你的卵巢割掉,给你输血时非得把爱滋病或肝炎病毒一同输进去,但在你的药费单上七添八加,这完全是他的自由,宪法都管不着。他若收你三千,结账时你的药费单上也许会少五千六千,不收你这三千,说不定药费单上多出七千八千的,你还蒙在鼓里。中国人的数学能力都很强,这种简单的加减法没有算不来的。

秦博文的担心并非没一点道理。财务科的人终于渐渐稀少起来,王科长把他叫进了旁边的小房里。秦博文还以为转账单放在小房里,进门后就从衣服里面掏出一条高档香烟,放到王科长面前,然后送上那张法院领导、执行庭法官和经济庭黄庭长等人都签了字的转账手续单。王科长对手续单没有兴趣,却拿过香烟.放手上掂掂,说:“秦老板你这是干什么?咱们谁跟谁呀,你也来这一套?”好像跟秦博文是好几代的世交。秦博文说:“这是应该的嘛,给您添麻烦,我也没什么孝敬您的。”王科长摇着头说道:“真拿你没办法。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将香烟放进身后的铁皮柜里。

既然收了香烟,事情总可以给办了吧?不想王科长漫不经心地拿过秦博文的手续单,随便瞧一眼,放慢语气说:“秦老板啊,这几天你的手续怕是还办不成。”

这些狗日的,又来了!秦博文直觉脑门血滚,差点就要控制不住了。可毕竟人在矮檐下,秦博文还是努力压住心头火气,说:“手续上该签的字不是都签了么,干嘛还办不成?”王科长说:“法院碰到了麻烦。不知谁吃饱饭没事做,写了举报信给上面,说法院私分罚没收入款,昨天审计部门的人已进驻法院。”秦博文说:“我的那笔款子又不是你们的罚没收入,审计来了,跟我的手续有什么关系呢?”王科长一脸的无奈,说:“审计一来,第一件事就是封我们的账户。你如果前天来办,那就好了。”

这不是屁话是什么!如果姓黄的前天签了手续,自己不来办,那不是神经病?八成是王科长找的借口,也想像经济庭和执行庭那些家伙一样,狠狠敲你一笔。秦博文的韧性好像已经到了极限,脸色都快紫了,真想一拳过去,砸扁王科长的鸟鼻子。可他还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王科长是不会在乎你的拳头的。秦博文一忍再忍,才好不容易忍住自己的愤怒,说:“有什么通融的办法,王科长给我出出主意吧。”意思是要他开个价。秦博文都已想好,只要不超过一万,七千八千的,就认了,砸锅卖铁也要凑拢来,了断了这事,如果狮子大开口,叫人无法承受,那就另当别论了。

王科长自然明白秦博文的意思。他笑眯眯道:“秦老板啊,刚才我已经说过,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审计部门插了进来,搞得我们很被动,不然我早给你办了,也不用跟你磨嘴皮,又说明又解释的。我还是能够理解你的,你的款子在法院里停留的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条条蛇都咬人,你们做老板的其实也挺不容易。这样吧,你硬要我出主意,我倒可以告诉你一个内部信息,我们的段副院长跟审计局长是大学同学,私交挺不错的,你是不是绕个弯子,跟段副院长接触接触,叫他给审计局长打声招呼。审计局长若肯买账,同意将你的款子当做特殊情况处理,那我们也就好操作了。”

段副院长既然是审计局长的同学,而且私交不错,那审计局长还跑到法院里来查什么账呢?王科长这话的破绽不是明显得很么?好像是觉察出了秦博文的怀疑,王科长又放低声音说道:“秦老板你是做老板的,懂市场,却不见得也懂官场。段副院长是法院的常务副院长,本来他完全可利用自己跟审计局长的关系,挡住他们不来审计法院的。可他是院长的死对头,巴不得他们审出问题来,将院长搞倒,说不定他还可趁机扶正呢。”

这也像是编的故事,编得还挺生动的,可写成小说了。为这笔款子,秦博文跟法院打了这么多交道,知道法院院长基本上是上面下派的,副院长搞倒院长就能扶正,这不太符合当前实际。不过王科长的故事尽管不可信,秦博文却还是问道:“那你说,我怎么才能接触段副院长?”

王科长说:“开诚布公跟你说吧,我就觉得你这人也挺实诚的,愿意把你当朋友看待,才给你出这个主意。你可不要去外面说,段副院长迟早会做这个法院院长,这是他背后悄悄透露给我的。你想想看,你一个生意场上的老板,经济方面的纠纷在所难免,如果你愿意趁这个机会结交上段副院长,其中的利与弊,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王科长说得越发神奇,仿佛这么好的机遇,秦博文如果不巴结上段副院长,那简直就是天下头号傻瓜。他以为秦博文已经心领神会,说:“这样吧,我还有事,就不跟你多说了。”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张收据,递到秦博文的面前,挑明道:“段副院长的女儿是今年上的大学,因为离录取分数线少了四十分,学校按一分一千元的标准收了他一笔钱。你如果有这个想法,就收下这个收据。跟段副院长或者说未来的段院长搭上这层非同寻常的关系,以后你在生意场上横冲直闯,看谁吃了豹子胆,胆敢招你惹你!”

王科长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就是为了从你身上敲走四万。

不过说是敲也太露了点,王科长可没这么直白。至少表面看去,王科长好像并没强迫秦博文,更没逼他现在就拿钱。他再次苦口婆心开导秦博文,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是谁想摊就摊得上的,先回去认真想想,想好了再来拿段副院长那张收据。打他电话也行,他可以亲自送过去。给秦博文和段副院长牵线搭桥,他非常乐意。

说完,王科长便把段副院长的收据放进了抽屉里。

秦博文不是傻瓜,知道王科长要说的那句话他没说出来,也没必要说出来,就是不接下段副院长的这张收据,想从法院户头上拨走那四十多万元,没那么便宜。

出了法院,秦博文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找卖炸药的店。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有炸药的影子,这才意识到这是特供商品,不是随便什么商店都可经营的。抓耳挠腮之际,忽有数声爆炸声传至。当然不是拉登的基地组织进了国门,而是不远处有一个建筑工地,工人们正在搞爆破。民谚云:要想骗,搞基建。这话好像还算符合实情。商人要想早发财,发大财,最见效的手段不用说就是骗取官员的信任,将巨额基建项目拿到手上;官员们想早升官,升大官,必得弄几个养眼的形象工程,才骗得住怀揣乌纱帽指标,下来视察指导工作,顺便寻找适合乌纱帽脑袋的上级领导。这样郎有情。妹有意,官商强强联合,自然心想事成,实现双赢。土能生万物,地可产黄金.这就是为什么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到处都炮声隆隆,国土飞扬的原因之所在。

炮声也惊动了秦博文的慧根。真如中小学课文里写的,秦博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即就有了一个主意。他慢慢朝工地走过去。那是马路扩建工程。去年才扩了一次,已是六车道,应该不窄了吧?可这是从省城方向过来,进维都市的唯一途径,市里今年又做出重大而英明的决策,用“三资”办法:干群集资,部门筹资,招商引资,准备再增加两车道,搞成八车道。据说是魏德正多次到上面去活动才立的项,就由他亲自任工程建设总指挥长。名字也是他取的,叫做什么梧桐大道,扩建后大道两旁要遍栽梧桐树,意思是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柄。拆迁已搞了一半,拆迁标语到处都是,有团结紧张式的,什么齐心协力搞扩建,小康目标早实现!什么经济建设没有巧,城市形象很重要!还有严肃活泼式的,比如谁影响维都发展一阵子,我影响他一辈子!比如宁肯添一坟,不得留一门!

就在“宁肯添一坟”几个大字后面,秦博文望见一个爆破工地,工地不远处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估计里面会有雷管炸药什么的。不过t棚里有人进进出出的,现在还不好下手。秦博文举目四顾,在工棚对面的临时通道旁发现一家小酒店,他便琢磨着先到里面点两个菜,要瓶酒,填了肚子,再见机而作。

走进酒店,秦博文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好与工棚对望。其时天色慢慢暗下来,窗外的工棚亮了灯。菜很快上来了,秦博文要了瓶维都自产的酒。这种酒便宜,不会有假,喝起来放心。一瓶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秦博文有了些醉意。却浑然不觉,像才端杯似的。这种五十多度的白酒,平时秦博文也就一瓶的量.今天大概是心里头郁积的东西太稠,一瓶酒化不开。又要了一瓶,继续一口一口往嘴里灌,直至把自己彻底灌醉。然而酒醉心里明,刚离开时.他还知道买单结账,只是将百元的票子当五十给了老板。

从店里出来后,秦博文趔趔趄趄朝工棚走去。却见工棚里的灯光晃晃悠悠的,宛若一艘破船,飘摇着驶向远处。最后那艘船猛然一荡,忽然问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秦博文前面有一条土沟,他一脚踏空,一头栽进沟里。

第二天上午,罗家豪从蓓蓓幼儿园出来,从这个路段经过,因为路面坎坷,车速放得很慢。忽然发现一个人蜷缩在路边的土沟里,像是秦博文,于是下了车。走进沟里,果然是秦博文,这阵还在呼呼大睡哩,好像这条土沟是总统套间似的。弄了一阵也没弄醉,罗家豪只得掏了十元钱,到不远处的工棚里喊来一位民工,两人将秦博文搬到车上。

重新上路后,罗家豪便给卓小梅打电话,说要送个宝贝给她。卓小梅正在到处找秦博文,听罗家豪口气,估计在他那里,立即上了出租摩托。赶到家门口,刚把钱递给摩托司机,罗家豪的车就到了。两人将秦博文弄进屋,放平在床上,他还没醒来。卓小梅试试他的脉搏,还算正常,也就放下心,给他盖上被子,跟罗家豪回到客厅里。

坐定后,罗家豪告诉卓小梅,郑玉蓉已回蓓蓓幼儿园,自己刚从那边过来,不然也不可能发现秦博文躺在路边土沟里。卓小梅忙问道:“那魏德正呢?玉蓉已把他拿下了?”

罗家豪摇摇头,说:“没那么容易。”

卓小梅一下站了起来,说:“我问问郑玉蓉去,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家豪把她按回到座位上,说:“我已经替你问过郑玉蓉,她什么都跟我说了。”

当时魏德正说完荷兰的阳光照耀着我们,美国人脸上都笑开颜,逗得郑玉蓉笑缩了气,一边伸手去打他,一边说了句:“您好坏好坏哟!”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郑玉蓉说魏德正好坏好坏,定然是魏德正好可爱好可爱。男人意识到自己好可爱,自然信心倍增,魏德正也就毫不犹豫,手往前一捞,抓住郑玉蓉那只冰清玉洁的臂膀,再轻轻一拉,就将她拉进了怀里。郑玉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硬,想挣脱魏德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使命,立即放弃了那本来就不太坚决的挣扎,身子一软,整个儿瘫在魏德正的怀里。

郑玉蓉当然不是第一次与男人这么零距离接触。像当年卓小梅和魏德正那样,郑玉蓉读幼专时,也有一个要好的中学同学在省城读大学,隔三差五要去看看她。不同的是当年的卓小梅因为恋着另一个男孩,跟魏德正若即若离,彼此几乎连手都没拉过,而郑玉蓉跟他的同学搂搂抱抱却是家常便饭。当然紧要关头,郑玉蓉还能守住自己最后的防线,总觉得还没有到将自己完全交给男孩的时候。坚守到毕业回到维都,郑玉蓉还是处女身,在她这一代年轻人里,简直是天大的奇迹,都可做头版头条新闻登报了。后来那男孩还到维都找过郑玉蓉两次,直到考研去了北京,才失去联系,那断情缘从此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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