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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六姐、大茶壶瞪大了眼。
姑娘跟她身后的绿衣姑娘,两对眸子里闪过了异样的光采,充满了惊讶。
戴皮帽的壮汉子脸上变了色,抬手探入腰中。
金少爷身边那个小伙子比他快,一步跨到,明晃晃的攮子已抵住了戴皮帽的壮汉子的咽喉要害。
戴皮帽的壮汉子吓得头往后一仰,探进腰里的手没敢再动,只听他惊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殴打侦缉……”
金少爷目光一凝:“怎么说,你们是侦缉队的人?”
“不错,我是侦缉队的杨队长。”
马六姐道:“对了,金少爷,这位是大名鼎鼎,跺跺脚‘天津卫’都会颤动的侦缉队长,人称‘赛阎王’的杨头儿。”
金少爷一抬手,小伙子收攮子退后。
“赛阎王”杨队长以为这张虎皮吓了人,也得理不饶人,眼一瞪,怒喝道:“好大的胆子,活得不耐烦了,跟我上队上跑一趟去吧!”
猛往地上四个壮汉身上踢了一脚,骂道:“窝囊废。”
四个壮汉爬了起来。
“赛阎王”杨队长一指金少爷跟小伙子,不可一世地喝道:“把他们俩都给我带走。”
四个壮汉心里恨透了小伙子,巴不得有这么一句,如狼似虎地要动。
“慢着,”金少爷淡然轻喝:“虎子,打个电话给侦缉处的莫处长,请他到这儿来一下。”
小伙子应一声要走。
赛阎王杨队长一顿忙拦:“慢着,你认识我们处长?”
金少爷淡然道:“我不知道莫处长是谁的处长,我只知道他跟我称兄道弟多少年了。”
杨队长目光一凝,嘴角儿泛起了一阵冷笑:“小子,少跟我来这一套,这一手我见多了。”
“我没意思非让你相信不可,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用枪押着我这车夫去打电话,或者让你的人去帮我打个电话也一样。”
这,不由杨队长不相信了。
他大大地作了难,侦缉处的处长莫老虎,是他的顶头儿上司,发起狠来,比他这个“赛阎王”还狠十分,如今这位公子哥儿似的金少爷,竟跟这位莫老虎称兄道弟的,显然彼此交情不浅。
怎么办,动眼前这位金少爷,他实在惹不起号称老虎的顶头上司。
要是让一步,就这么算了,他可又下不了台。
这位“赛阎王”正这儿作难呢,那里那位金少爷已经摆手,把姑娘让进去,然后带着虎子跑了进去。
行了,总算就这么下台了。
下是下台了,可是杨队长不能不找回点儿面子,转冲马六姐猛然拍了桌子:“马六,你好。”
“哟,怎么了?”马六姐一怔,道:“杨队长,我马六可没得罪您啊!”
杨队长怒喝道:“马六,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自己问问,你能在这块地儿上混,是谁给你的方便——”
“哟,杨队长,您怎么说这种话,这本来就是鱼帮水,水帮鱼的事儿,不错,您是给了我不少方便,可是我也没有少孝敬您啊。”
杨队长听不下这个去,猛一摆手,道:“好了,不提这个,我间你,有了好货色,你为什么不给我——”
“哟,这您怎么怪起我来了,您要大头没大头,要拳头没拳头,能怪我么!”
杨队长黑脸猛一红,指着马六道:“马六,你,算你行,别以为我整不了你——”
“杨队长,说这话就不够朋友了,惹不起别人您整我,好嘛,你整吧,我马六干这一行也有不少年了,认识的人也不在少数,若要闹起来,谁占便宜,谁吃亏,还很难说呢。”
杨队长脸上的红转成了白,一声:“你——”一跺脚,带着他的人走了。
杨队长人不见了,马六姐马上变了个人,浓眉瞪眼,杀气腾腾,猛一拍桌子,骂道:“我操你八辈儿,姓杨的,你敢惹你祖奶奶!”
大茶壶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姐,已经够兔崽子受的了,何必生这么大气!”
马六姐吸一口气,平松了一下自己,缓缓说道:“左盼右盼的,今儿个总算盼来个适当的,你去给我打点打点去,把那败家子儿给我留下。”
大茶壶一征:“大姐,您是说那个金少爷?”
“不是他是谁!”
“他合适?”
“他最合适不过了,他家开的是钱庄,来往的全是贪官污吏,也是拿贪官污吏的脏钱去放利息,不在他身上敲一笔,在谁身上敲去?”
大茶壶迟疑了一下:“大姐,这号子恐怕扎手。”
“别这么没出息,瞧那愣小子摆倒几个窝囊废就吓倒了,那几个窝囊废是纸糊的,经不起一吹,就算那愣小子真有两手儿,也不过只他一个,难道你们连一个也对付不下,别给我站在这儿了,快去吧。”
“是!”
大茶壶恭应一声,哈个腰走了。
马六姐又拍了桌子:“兔崽子!”
□□□
美姑娘的屋里!
里头是两间卧室,垂着棉布帘儿,外头是间小客厅,很雅致、很讲究的小客厅。
朱红色的桌椅,配以大红缎子的垫子,这一部分尽是耀眼的红。
桌上一只雪白的细瓷花瓶,瓶里插着几枝梅花,刚吐蕊,清香深动。
靠里,墙上挂着几幅画儿,竟都是名家的手迹!
就照这种布置,这种摆设,甚至这种调和的颜色,就已衬托出这位美姑娘不是一般的俗脂庸粉。
难怪金少爷一进门就摆头长叹:“我可以说是阅人甚多了,像姑娘这个样儿的,可却是头一回见着。”
“您这是褒呢?还是贬?”
美姑娘含笑凝睇,轻轻地问。
“褒,又何止是褒,简直不虚此行,不虚此走。”
“您这就是损我了。”
“天地良心。”
“金少爷,这种地方,是不讲良心的!”
金少爷哈哈大笑。
姑娘自己也笑了。
两个人落了座,绿衣姑娘献上了茶:“金少爷,您喝茶!”
金少爷微欠身:“谢谢姑娘。”
“不敢当,我叫小秋。”
“噢,小秋姑娘。”
“四个字多麻烦,省两个字儿不好么?”
“省哪两个?”
“您说呢?”
金少爷又哈哈大笑:“主称绝代,婢岂庸俗!金某我福气不小,造化不小。”
姑娘开了口:“金少爷,您让人不安。”
金少爷一点头:“行,对姑娘这样的红粉,不该来世俗这一套,尽管我这些话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我,单名一个刚字,转教。”
“金,金碧辉。”
金少爷轻轻一拍桌子:“金碧辉煌,当之无愧。姑娘,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
小秋一旁道:“怎知道现在就不是一家?”
金少爷微一怔:“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金碧辉白了小秋一眼,嗔道:“小秋多嘴,还不快侍候那位去!”
那位?小伙子虎子正在一旁发愣呢,闻言脸一红,忙道:“少爷,我,我上外头去了。”
金少爷摆了手:“好、好、好,去、去、去,没出息。”
虎子忙出去了,是怕谁把他留下。
小秋噘了小嘴儿:“您看,人家怕我。”
金碧辉失笑道:“这位兄弟名字叫虎,身手也像虎——”
金少爷截了道:“可是这儿却碰上伏虎的罗汉了。”
金碧辉笑了。
小秋也笑了。
笑了笑之后,金少爷转了话锋:“听姑娘的口音,来处似乎离天津卫不远。”
“是不远,”金碧辉含笑道:“只有两百四十里地。”
金少爷“噢!”地一声道:“原来您是北平,我说嘛,看样子金姑娘家恐怕是北平的老根儿人家了。”
“也不算老,前清的时候才迁到北平去的。”
“那恐怕也有好几代了。”
“有了,好几代有了。”
小秋突然插嘴问道:“金少爷您呢?”
“我?我们家算得上是天津的老根儿人家了,到我父亲这一代,足足有十几代了,不过以往都是读书人,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才做了生意,沾上了个铜臭味儿,还好,不管怎么说,我父亲这一代还说得出去,要是等到了我这一代——”
金少爷摆摆头接着说:“最好别有人问我。”
“您客气。”金碧辉说。
“客气!”金少爷道:“等到了我这一代,金家恐怕就要让我败光了。”
小秋忽地“噗哧”一笑。
“你笑什么,小秋?”金少爷间。
“没什么!”小秋忙忍住了笑。
“不行,你得说,你一定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
“没什么,您何必一定要问?”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个脾气,我非要听听不可!”
小秋犹豫了一下,道:“等将来有人问起您来,您可以说您老太爷那一代改行做了生意,是挣钱的,至于您嘛,您是花您老太爷挣来的钱的。”
金碧辉一怔忙道:“没规矩,胡说八道。”
金少爷却没在意,不但没在意,反而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妙,妙,真是‘庙’后头有个洞,妙(庙)透了,行,将来有人问起我来,我就这么说。”
金碧辉忙道:“小秋没规矩,您不怪她怎么还跟着她——”
“谁说小秋没规矩,”金少爷道:“我却觉得小秋是个难得的趣人儿,姑娘你不是世俗中人,拘这些世俗中的规矩干什么?”
“好,您惯坏她吧,”金碧辉瞟了小秋一眼道:“往后她就更不得了了。”
“您可别这么说,”小秋说:“我说这话还看人儿呢,金少爷不是一般俗客,人家懂风趣,要是换个别人儿,请我说,我还懒得说呢!”
“听,”金碧辉道:“她倒有理了。”
“有理、有理、真有理,”金少爷拍着桌子笑着说,似乎简直就击节叹赏。
开盘子归竟是开盘子,也就是来坐坐,不能老赖着不走,不能老缠着人不放,金少爷是个老行家了,自然不会不懂这规矩,坐了个把钟头以后,站起身来走了。
金碧辉带着小秋,双双送到了屋门口。
望着金少爷跟虎子远去的背影,金碧辉的神色有点儿异样。
小秋偷瞥了金碧辉一眼,轻轻地道:“姑娘,这个人可以利用。”
突然,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咳。
金碧辉神情一震。
小秋飞快抬手拔下头上一根簪,反手掷了出去,人跟着转了身。
小秋打出的那根簪,握在一个人手里,这个人就站在右边垂着帘的房门前,布帘还在动,显然他是从那间屋出来的。
那个人是个汉子,卅岁上下的汉子,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穿件大衣,头上戴顶呢帽,脖子上还围着围脖,挺俊逸的人物,可眉宇间一股子冷肃之气逼人。
一见这个人,金碧辉一怔。
小秋却脱口叫道:“石原大佐。”
忙靠腿欠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小秋穿的是袄裙,行的是这么个日本式的军礼,未免有点滑稽。
可是来人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冷峻目光落在了金碧辉脸上。
金碧辉定了定神,也跟小秋一样施了一礼。
来人脸色缓和了些,扫了小秋一眼,道:“宫本少尉,以后看清楚人再出手。”
抬手把那根簪扔在了桌上。
小秋一脸肃穆色,欠身道:“嗨,秋子鲁莽,请大佐原谅。”
石原大佐缓步走过来坐下,微一抬手:“川岛少佐,坐!”
金碧辉脸上没有表情,也站着没动:“谢谢大佐,大佐什么时候到中国来的,找我有什么事?”
石原大佐抬手摘下帽子:“算起来,我还是比你早一班船到的,你到了中国以后,一举一动我都清楚。”
金碧辉眉梢儿微一扬道:“我明白了,临来中国之前,在首相府邸,‘黑龙会’表示要派一个人来暗中协助我——”
“对了,那就是我。”
“我很荣幸。”
“不要客气,川岛少佐,往后你我要多多合作啊!”
“大佐,我现在叫金碧辉。”
“噢,金小姐,不,在这种地方应该叫姑娘。”
“金姑娘,金小姐都不要紧,请记住,不要再叫我川岛少佐就行了,大佐有化名没有?”
石原大佐取出名片递向金碧辉。
金碧辉伸手接过,只见名片上印的是:协兴轮船公司业务经理,石本原。
金碧辉道:“原来是石经理,石经理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请从来路出去吧,免得让这儿的人看见起疑。”
“这儿是什么地方,进出的客人这么多,怎么会单对我起疑?”
“石经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今晚是我头一次见客,刚才那位钱庄的少掌柜赏了两千五百块大洋开盘子——”
石原大佐吃一惊:“两千五百块大洋,他,他疯了!”
“他的神智很清楚,我这儿不会有别人来,要让人看见你坐在这儿,这算哪回事。”
石原大佐站了起来:“两千五百块大洋,好阔气,好阔气啊,金姑娘,他看上你了。”
“那是一定,要不然他不会花这么多钱,像现在我这种身份,也需要这样,更需要这种客人,这样我才能一炮而红,这样对我今后才有帮助,石先生懂么?”
石原大佐薄薄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这道理我还懂,不过要提醒你一句,中国的男人都是很厉害的,你可不要被他们——”
“石先生,你是来协助我的。”
“所以我才说提醒,要不然我就命令你了。”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你太小看我了,我是个受过特殊训练的女人,我知道怎么对付男人,黑龙会派我独当一面,而且经过首相的圈选,这都不是马虎随便的事。”
“可是‘黑龙会’跟首相,都不了解中国男人。”
金碧辉脸色一变,冰冷道:“秋子,送客。”
小秋立即恭应:“嗨。”
石原大佐阴阴地笑了笑,抬手道:“不用,我自己会走,十一月一号已经过去了。明天就是二号了,别忘了,十一月十号晚上十二点以前。”
“这个我记得很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
石原大佐戴上帽子走了,走得是来路,很快地进了右边那间屋。
金碧辉施了个眼色,小秋提步跟了过去,掀帘一看,转身点头。
金碧辉猛然拍了桌子:“马鹿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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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四喜班”的大门,金少爷跟虎子踏进了黑胡同。
黑胡同里的风既劲又急,呜呜的响,能把人的脸割裂。
金少爷犹豫了一下:“虎子,你怎么单挑这种路走,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地面上不太平,万一碰上些翦径、打闷棍的毛贼——”
前面一下子闪出三四条黑影拦住了去路。
金少爷一怔,急拉住了虎子:“慢着,别说着说着就来了。”
扭头往后一看,身后也多了三四条黑影。
金少爷道:“坏了,虎子,咱们是碰上剪径、打闷棍的毛贼了。”
只听前面传来了一声冷喝:“姓金的,少耍嘴皮子了,说吧,你是吃顺的,还是吃戗的。”
金少爷道:“朋友,你们是哪一路的——”
“少废话,答我问话。”
“我么,我顺戗都不吃,这怎么办。”
“你小子。”
一声怒喝,前头的扑过来了。
脑后风生,后头的也扑过来了。金少爷侧身一退,忙贴上了墙。
胡同里,噗通,哎哟地直响,过了一会儿,不响了,只有一个站在那儿,其他的都爬下了。
金少爷仔细看了看:“虎子,是你么?”
“是我,少爷。”
黑暗中响起了虎子的答话。
金少爷吁了一口气,笑了:“虎子,还是你行。”
他蹲下身子,找着了一个:“喂,朋友,就这种身手,往后别干这一行了,我这儿有块袁大头,拿回去大家分吧,也告诉你们瓢把子一声,往后再干这个,让他自己出马带头,别一个人躲在窝里暖和。”
金少爷扔了一块大洋,站起来带着虎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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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六姐把所有的脏话都骂尽了,她恨不得拆房子,恨不得把金少爷剁成肉酱。
跟前站着七八个,一个个鼻青眼肿,混身是泥,挂彩的挂彩,见红的见红,好不狼狈。
地上有块大洋,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都对折起来了。
大茶壶一旁说了话:“好了,大姐,您消消气吧,人有失神,马有乱蹄,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这回,跑不了下回,往后还怕碰不见他?下回堵上他不就行了么,好在天那么黑,他也没能认出人来。”
“你知道什么!”马六姐猛拧身坐了下去:“这么些个人,都是江湖上走腿闯道儿多少年的,如今竟对付不下两个小嫩蛋儿,我想着窝囊,窝囊透了。”
“这——”大茶壶咽了口唾沫,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败家子儿身边那个愣小子实在扎手——”
那七八个之中,有一个把话接了过来,“大姐,您放心,那败家子儿总有落单的时候——”
“呸!”马六姐怒啐了他一口:“你意思说,我姓马的就只会打落单的雁,要是那些点子长年不落单,我姓马的就什么都别干了,也别吃别喝。”
说话的那个脸一红,低下了头。
马六姐摆了手喝道:“好了,好了,该上药的上药,该裹伤的裹伤去吧,别在这儿站着惹我生气了。”
那七八个一声没吭,一个个低着头都出去了。
马六姐伸脚一勾,把地上已经翘边儿的大洋勾了起来,伸手按住,两个指头一捏,咬牙骂道:“我操你祖奶奶!”
那块大洋,整个儿地对折了起来,跟让谁拿刀切去了一半似的。
□□□
相当气派的一座大客厅。
厅里炉火熊熊,灯光亮得像白昼似的。
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瘦归瘦,可是看上去挺硬朗的。
瘦老头儿的穿着很讲究,旁边茶几上放着一碗热茶,大寒夜里,坐在炉火旁喝热茶,该是人生一大享受,相当舒坦的事儿。
可是瘦老头儿的脸色不大对,像有什么事儿不高兴,跟谁生气似的。
瘦老头儿身边儿,站着个廿上下的大姑娘,大姑娘穿着很朴素,人也光梳头,净皮脸的,长得算不上美,可是很秀气,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她站在瘦老头儿的身边儿,显得很不安。
突然,厅里的大钟响了,一声又一声,响亮而悠扬,划破了寒夜的寂静,整整打了十二响。
瘦老头儿的脸上又加了三分怒意。
大姑娘不安地轻叩道:“大爷——”
瘦老头儿冷峻的目光落在大姑娘脸上,原本很冷峻的目光,突然变柔和了,充满了爱惜和歉疚:“翠姑,你去睡吧,我来等门。”
“不,”叫翠姑的大姑娘忙道:“大爷,哪有让您等门的道理,您请先睡去吧——”
“翠姑,你头一天到这儿,怎么说也不能——”
“大爷,我虽是头一天到家里来,可是我可不是外人,而且也老早就属于这个家了,您还跟我客气。”
瘦老头儿沉默了一下:“那!这释儿吧,咱爷俩一块儿等,聊聊。”
“不,大爷,天儿冷,夜又这么深了,您先去歇着吧,明儿个我再陪您说话。”
瘦老头儿脸上突然堆上了寒霜,猛一拍座椅扶手,骂道:“这个畜生——”
翠姑忙道:“大爷——”
瘦老头儿脸上的寒霜刹时又没了:“孩子,你不知道,他长年的在外头跑,长年的在外头游荡,说的好听叫什么闯江湖,闯什么江湖?江湖是什么好地方?家里头缺他吃缺他穿?这个家让他养了?只指望他能在家呆着,跟着我学学做生意,谁知道他——”
翠姑柔婉地截了道:“大爷,男儿志在四方,二哥有他的想法,有他的抱负——”
“男儿志在四方?哼,他要是真志在四方,那倒也好了,翠姑,你知道,我并不是个不讲理的老古板,我要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他对做生意这一门儿没兴趣,不要紧,他可以干别的,只要正正经经的干,只要能干出个名堂来,行,我绝对赞成,可是他不是,他只知道挥霍,只知道闲荡,只知道走邪路,好不容易把他盼了回来,他却一会儿也不着家,吃过早饭一抹嘴走了。不到半夜三更不进门儿,这还像话!”
“大爷,也许二哥有他的事儿。”
“他有什么事儿?除了吃喝玩乐,他还有什么事儿?他还懂什么?我平日省吃俭用的,上哪儿时都是靠这两条腿,他可好,回来了还带个车夫,弄了辆‘胶皮’,我看他多大的派头,我,我简直越想越有气。”
翠姑柔婉一笑道:“好了,大爷,您别说了,年轻人,谁没有个糊涂时候?您去睡吧。”
瘦老头道:“翠姑——”
翠姑的脸色跟目光都带着乞求,柔声道:“大爷——”
面对着这么一位姑娘,连铁石人儿都会不忍,何况老头儿他不是铁石人儿,他迟疑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我先去睡。”
瘦老头儿站起来走了,进了厅后垂着棉布帘的一扇门儿!
望着瘦老头儿进了那扇门儿,翠姑的神色突转黯然,头一低,往左行去,很快地出了大厅。
翠姑刚不见。
大厅的两扇门轻轻地开了,有个人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是那位金少爷。
看看厅里没人,金少爷神色松了,吁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往里走去。
就在这时候;翠姑端了个小瓷碗进了大厅,乍见金少爷,吓了一跳,一声轻叫差点没松手把碗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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