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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不知自己已经跑了多久,那处断崖终于到了。赵清商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处所在,具体如何记得并不分明。此刻几人抬头一看,却不由均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山洞距离地面只有一人来高,洞口幽深,实在不是一个躲避的好去处。但此时马力已疲,三人只好甩镫下马,追风刃当先拿起马背上的物事,一纵身跃入山洞之中,尚不忘吆喝一声:“快跑!”
这一句却不是对易赵二人所言,而是冲著他的那匹大宛宝马。
在他身后,赵清商抄起马背上的乾粮水囊,一纵身也跃了上去。随即解下腰带用力一抛:“易公子,快上来!”
易兰台抓住腰带,赵清商用力向上一拉,就在这时,斜刺里忽然蹿出一道黑影,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宛如鬼火一般,朝著易兰台直扑过来!
易兰台只觉一阵腥气扑面而来,此刻他闪避不易,索性抓住绳子,向右一荡。谁想右边却又扑出一道黑影,紧急时分,赵清商握紧绳子,用力一提。易兰台上升尺许,刚避开两方夹击,第三道黑影又扑了上来。
瞬息之间,一道银光破空而出,直扎到那道黑影头上,只听得一声哀嚎响彻长空,那道黑影摔了下去,原来是一头奇大的灰狼,头顶处一柄飞刀几已没柄。随即另一双手抓住绳子,三两下把易兰台带了上来。
有句说狼的老话叫做“铜头铁臂豆腐腰”。狼头之硬,可想而知。这柄飞刀却能洞穿头骨,这劲力真是非同寻常。易兰台甫一进洞,立即拱手道谢:“多谢相救!”原来先前救他之人,正是追风刃。
追风刃摇摇手道:“罢了罢了!”很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
这时赵清商守在洞口,只见前方烟尘滚滚,大批黄羊野马已跑得踪迹不见,已方的三匹马也混杂其中,后面紧跟著的却是数量更超其上的狼群,怕不有成千上万头,灰色皮毛,绿色眼眸,彷佛一大片深灰色的帷幕,笼罩住了北疆的大地。而遥远处地平线上,天际升腾起一大片乌云,羊群与狼群一同狂奔,彷佛不顾生死地投身于那片乌黑的深渊之中。
那景象太过诡异壮观,以至于赵清商第一眼看到时竟然忘记了恐惧,她深吸了一口气,惊异于这天赋的奇景。
易兰台忽地将她用力一拉:“小心!”赵清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向后一退,追风刃右手一扬,一掌拍到左边一头灰狼头上。那头狼前爪已经搭到了山洞边缘,再晚一瞬,说不得就要扑到赵清商身上。
赵清商不由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口中一面道:“多谢!”一面注意到洞下竟还留下了几十头狼,其中有二十余头乃是一种灰白色的巨狼,体型巨大,眼眸是一种奇异的暗色,日光一晃时,似乎映出一种暗沉沉的血色,再一晃时,却又消失不见。
追风刃牙齿有些发酸,他吸著气说:“我在西域时,听说有一种巨狼叫做‘玛吉罕’,专吃人肉,聪明处与人无异。莫不是被我们赶上了?”
易兰台细看那些巨狼,确与一般的灰狼相异,非但形体巨大许多,而且它们在这个狼群中似乎起著领导作用。先前有两头灰狼被追风刃所杀,它们也不急著再度进攻。其他的灰狼在后面不安地咆哮,也有的不住转著圈子,这些“玛吉罕”却没有异动,而是呆在原地,巨大的头颅间或转动,要以人的习惯来说,倒像是在想著什么事情。
以人狼之间距离而言,追风刃飞刀虽也可达到,但一来他不愿轻易招惹这些煞星,二来他身上飞刀只剩下十余把,因此还是静观其变。
又看了一会儿,狼群依然是无甚变化。追风刃索性就地一坐,叫道:“这些狼崽子到底走不走?索性我一飞刀戳死一个,剩下的几十头我和小姑娘两个人也能应付了。”
他说的虽然也是一个办法,却是下策中的下策。一则玛吉罕数目颇多,飞刀数目不足以将其全部杀死,剩余的狼群与二人对抗,只怕会两败俱伤;二则易兰台身无内力,与狼群冲突之时,难以护得他周全。
易兰台略一思索,问道:“这山洞可有通路?”
赵清商摇头道:“我也不知。”
易兰台道:“既如此,可否由我先去探个路。万一后面有通路,我们可用山洞旁的野藤生起火堆,阻挡狼群上来,再藉机离去。”
追风刃道:“好,你就去看看。”赵清商也举步欲行,又犹豫了一下。追风刃叫道:“这山洞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你就和他一起去吧。”
赵清商笑道:“我是担心老爷子一个人独对狼群,有些危险。”
追风刃一吹胡子:“你怎不说我怕这后面有路,你们俩一起跑了?”
赵清商笑道:“老爷子正话反说,你也知道他不会。否则,又怎会有前番换马之举?”
追风刃一掀胡子,哈哈大笑。
易兰台一拱手:“保重。”匆匆向后面走去,赵清商紧随其后。
追风刃看一眼两人背影,手扶黄金腰带,目光又回到了狼群之上。
山洞幽长,仅能供两人并肩而行。走不多久,光线渐渐暗了下去,赵清商怀中藏有蜡烛,她一晃火摺子将其点燃,两人慢慢地向前走去。
这条路虽然又黑又窄,好在还算平缓,远处隐约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二人并肩前行,为求速度,又要顾及前方脚下,一时都不曾说话。
又走片刻,前方一片黑暗之中,隐约有一点光亮透出,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皆现出惊喜之色。谁知又走了几步,赵清商一脚竟踢到了石壁上,猝不及防之下,她“哎哟”一声,奇道:“怎么没路了?”
易兰台自师伯吴江那里学过机关之学,便弯身下去检查,但四处查看一番,这山洞已至尽头,并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赵清商忽道:“不对,刚才的光亮哪里来的?”
易兰台也觉诧异,赵清商又看了一番,叹气道:“原来是水光。”
易兰台随她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二人头顶上有一处凹陷,似乎有积水在里面,水光莹莹,动荡不绝。他从赵清商手里接过蜡烛,抬头看了一会儿,却道:“不是水光,是影子。”
赵清商不明所以,易兰台掐算一下方位,指著左侧洞顶石壁嶙峋之处道:“有东西嵌在石头里,映到这边,留下影子。”他心里也奇怪,那是什么物事,怎么还能留下水波一样的影子?
赵清商笑道:“拿下来看看就知道。”说罢一跃而起,向易兰台所指之处够去。她轻功虽然不差,但那处所在实在太高,山洞光滑,没有可以借力之处,她连跃了两次,都没能触到,不由得心生懊恼:“我再试一次,够不到就算了,出去和老爷子会合。”
易兰台在一旁掌著蜡烛,道了声:“也好,留神。”
这一次赵清商凝聚全身内力,退后两步,正要纵身,不料这山洞中十分潮湿,有些地方也长了青苔,她这一踏恰好踏到一块青苔上,身形未起,人已向后摔倒。
易兰台两步踏过,伸手去扶她,疾声道:“小心!”说来也巧,赵清商惶急之下反手一抓,掌心恰好抓住了易兰台手上的少海穴。
少海穴为手少阴心经合集为诸川之汇,深阔无量,乃是人身要穴之一。但这些都非是关键,关键在于易兰台自幼习练“枫叶冷”内功,而这一内功心法的罩门,正是少海穴!
这套“枫叶冷”是师伯吴江传给他的,表面看来虽与寒冰真气一类正派武功相似,却有一点大为不同——练到极处,纵是不触穴位,借物亦可使寒气一缕成线,侵入对方体内。也正因其来无踪去无影,方才有邪派一说。当日雁卿山上易兰台三招击败晏子期,正是靠这一心法。
然而任何内功都有罩门,“枫叶冷”亦不例外,若被人抓住罩门,便会反噬。赵清商方才又凝聚全身内力,这么一来,这股劲道反向易兰台少海穴一涌而去。赵清商知他身无内力,一惊下急忙松手,然而枫叶冷内功既然了得,那反噬之力更不可小觑,一小股内力已然入体。
若在从前,这点内力也没什么,可如今易兰台全无护体之力,倘若任这股内力冲入心脉,后果直是不可想像。
情急智生,易兰台暗运心法,依照平日里运功之法将这小股内力归入气海。因这股内力并非本身所有,一入气海,立即左冲右突,易兰台随即纵身,施展轻功向洞顶跃去。
这一跃姿态优美之极,易兰台广袖舒展,虽处狭隘山洞之中,风仪却如腾越于九天之上的凤凰。这轻功虽然高明,江湖上却也未必寻不出相若之人,但若说有这功力同时又有这气度,却再寻不出第二个。
他指尖触到嶙峋石壁,觉出其中确有一样物事,夹手一夺,硬生生从石缝中把那样物事抽了出来,随即一个转折,轻飘飘直落到地上。他起纵间借那一小股内力流转,待到落地之时,内力恰好用完。
他将手中物事递过去,微笑道:“赵姑娘请看。”
赵清商又惊又喜:“你的轻功可真好看!”又道,“你武功恢复了?”
易兰台微笑摇头,赵清商这才来得及看他手中物事,一看之下却只有更为惊讶:“这是……流水剑!”
那是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剑身薄锐,形状与赵清商手中的止水剑相似,然而止水剑不过是在日光下方觉其中有水光浮动,还是人间可见之物。这把剑剑身却呈半透明状,就在黑暗之中,剑身处亦有水光迸现,流动不息,若非亲眼见到,实难想像世间竟还有这等神兵。
赵清商低声道:“传说殷浮白前辈当年无意间得到一块天外陨铁,他一连找了十九位铸剑师,这才铸成这一把奇兵,没想今日竟在这里见到。”说罢自己却又奇怪,“可是,这把剑怎么会在这里呢?”
山洞狭窄,再无他物。二人担忧外面的追风刃,便匆匆返回原路。
流水剑并无剑鞘,赵清商便从包裹里寻了一件衣服将其裹上,负在背上。一路行走,她又想到洞中易兰台忽然施展轻功,便向他询问。
待易兰台解释之后,赵清商思索片刻,忽道:“既然这样,易公子你自己虽然无法再练内功,那么别人输你一些内力,是不是也可以用?”她有一句话在心里未曾说出,这样的轻功再不得见,实在太可惜了。
易兰台道:“他人内力与我并非同根同源,骤入体内,有害无益。”
赵清商不肯罢休:“那若是与你同根同源的内功呢?”
易兰台道:“纵是相同内功,也只有少数几种特殊心法方能输入。”何况习练“枫叶冷”的,江湖除了自己与师伯吴江外,恐怕也无他人。
赵清商再度失望,想了一下又道:“西域罗天堡堡主介兰亭的老师谢苏,听说也没有多少内力,易公子你可能借鉴一下?”
谢苏这个名字,堪称江湖传奇之一,与他同时代的俊彦大多已逝,而谢苏的最后一战也已是七年前的事情,后来再未见他现于江湖。
青年时期,谢苏在一场恶战中身受重伤,内力丧了大半。但后来仍以千里快哉风轻功、三式左手剑以及机簧暗器闻名江湖。易兰台并非没想过此人,但他与谢苏情形又不相同:一则,谢苏尚余少许内力,但他却一分也无;二则,千里快哉风轻功可借力使力,他所习轻功却并非如此;三则,谢苏习得机簧暗器亦用了数年,他此刻却没有这个时间。
赵清商见他沉吟,猜到此路又不通,心中难过,无精打采地往前走。
刚转过一个弯,易兰台忽地一把拉住她,展身形挡在前边。
他脸色沉肃之极,低声道:“狼。”随即脸色又一变,“糟糕,追风刃莫不是出事了?”
蜡烛的影子在山壁上映出暗淡的光晕,两头巨大的狼影在光影之下扭曲成极其诡异的形状,悄无声息地向二人逼近。
追风刃盘膝坐在洞口,眼睛盯著下方。先前一刀震慑,群狼一时也不敢妄动。过了一会儿,那些玛吉罕率先趴下,有几头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后面的灰狼也散了开来,有的卧倒,有的更是走远了些。
追风刃心道:“看来这些畜生也没什么打紧。”便又放松了几分,遥望地平线上乌云压顶,脚下群狼呜咽,自觉这也是江湖罕见的奇景,意兴颇豪,便取出酒囊,大大喝了一口酒。
就在他放下皮囊之时,两头灰狼忽地一左一右猛扑上来,其中一头灰狼更是对准他手中的皮囊,向上便咬。
追风刃大笑:“你这畜生,也敢抢我的酒?”一掌拍下,他飞刀固然是当世一绝,内力也不可小觑,这一掌把那灰狼的头都打歪到一旁。随后转身,将另一头灰狼一脚踹了下去。
这一掌一脚,实在是极漂亮的功夫,可也在他侧身之际,空门大现,一道淡淡的灰白影子便在此时疾冲而上,速度之快,更胜那灰狼一筹,一口咬断追风刃腰间丝绦,随即便落了下来。
追风刃只觉腰间一轻,暗叫不好,低头看时,腰间装飞刀的腰囊竟已不见。再看下面,那腰囊竟落入一头玛吉罕口中,那头灰白色的巨狼眼睛斜睨,暗红光芒乍然一现,如人一般冷冷看著他,眼神中全是嘲讽。
这是狼还是什么鬼东西?追风刃一时间不由打了个寒战。但此刻他恼怒之情占了上风,愤恨之下也没多想,竟然一跃而下,上前便夺。
他呼呼两掌劈出,那抢走他腰囊的玛吉罕却一早退了出去,十余头灰狼一拥而上,将追风刃包围正中。其余的玛吉罕却留在第二层圈子处,也不攻击,一双双暗红色的眼眸不住闪烁,幽灵一般。
追风刃大怒,他靴筒内尚有一把匕首,便拔出握在手中,左冲右突,连毙两头灰狼,一头玛吉罕抓住空当,猛地跃起,一爪抓向他咽喉。
这一爪准头十足,力道凶狠,更难得的是时机抓得极巧,此刻追风刃匕首尚且留在那灰狼体内,不及拔出,而咽喉处又恰好露出空门。这份眼力本事,就在江湖人中也算得上难得。
追风刃看得真切,喝一声:“好畜生!”他毕竟是闯荡多年的江湖大豪,不慌不忙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躲过这一爪后便要还击,谁知就在他将起未起的时分,又一头玛吉罕跃入,白牙森森,冲著他咽喉便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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