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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宁无语长叹,空气一时变得很寂静。

百绝大师忽而精目一睁道:“来了!来了!”

三人神色俱都一动,连忙问道:“大师,是谁来了?”

老和尚笑吟吟地道:“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没有来,要来的迟早会来……”

韦明远见他又在卖弄禅机打谜语,不禁急问道:“究竟是谁来了?”

老和尚朝前一指大笑道:“你瞧这不是来了吗?老衲知道的他也知道!他不知道的老衲也知道不多,施主不妨先问他,老袖随后再补充不足之处。”

韦明远抬头一看,只见一人迅速奔来,却是派在谷口巡逻的公冶勤,他原来是天龙派中的人,后来改投神骑派,神骑派解散后他失踪了一阵子,韦明远重张义旗时他又投来了,因为这人精明机警,遂令之担任谷口警戒的职务。

此刻见他行状匆遽,心知谷口,定有变动,连忙迎上去道:“老弟,发生了什么事?”

公冶勤停下身来,神色惶然地道:“至尊教的人来了。”

韦明远也有点紧张地问道:“是秦无极自己来了?”

公冶勤摇头道:“不是!只有中区分坛的坛主蜉蝣生与总坛护法逍遥散人。”

韦明远心下略放道:“那还不要紧。”

公冶勤庄重道:“大侠不要太轻视他们了,这两人追随秦无极最久,得到秦无极的传授也很多,在至尊教中地位仅次于秦无极。”

韦明远熟思有顷才问道:“他们来意如何?”

公冶勤恭身道:“他们只有两个人前来,态度也很客气,要请见大侠。”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韦某当年也曾组过宗派,怎可随便接见这批江湖毛贼,你去告诉他们说我没有空,也不想见他们。”

公冶勤为他的豪情所折,恭声道:“属下遵命!不过他们要是硬闯,属下能力有限,恐怕阻拦不了。”

韦明远笑道:“我知道你挡不了,我这样做就是要告诉他们这里不是至尊教的天下,至尊教三个字还吓不到人。”公冶勤刚想转身,后面已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道:“韦大侠虽已解散天龙派,掌门人的威风仍然不减。”

人随声至,离他们停身五六丈处并排站立两个人,逍遥散人依然儒服方巾,蜉蝣生却穿着团花织锦的武士擎。

韦明远见他们居然无声无息地掩身行来,心头微微吃惊,口头还从容地道:“韦某纵然卸却掌门之职,江湖人的身份仍在,对于江湖朋友,韦某不敢得罪,至于那般江湖宵小之徒,韦某却缺少应酬的兴趣。”

蜉蝣生的脸色微变,逍遥散人神情如常,笑道:“韦大侠江湖越混越老,怎么礼数反而越来越差,我们两个人以礼相访,大侠纵然心中不愿意,至少也不应该当面给人难堪。”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韦某昔日身在帮派,两位依礼拜山,韦某自然应该循礼接待,今了然一身,则大可不必再受拘束,全凭心中好恶处事对人。”

逍遥散人不禁语塞,蜉蝣生则怒声道:“你满口胡说!假装清白!我问你,你既然说过跳出江湖,那么广传讯息,聚集武林人士,权立这面旗子是什么意思?”

韦明远望着他手指的大旗朗然正容道:“这是天下正人侠士因义相聚,不算是武林组织。”

蜉蝣生赫赫冷笑道:“好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你旗上写着荡邪二字,是拿谁做对象?”

韦明远正色道:“正邪分明,好坏自己明白,阁下何必还要我说出来!”

蜉蝣生怒笑一声道:“你自信有那份能力吗?别忘了在陵穴中的狼狈相了,那时候教主爱惜你还像个人物,所以才留下你一条命,你倒又神气起来了。”

韦明远的脸上也浮起一层薄怒道:“韦某行事向来只凭天心,不计本身荣辱,当日天意留下韦某一命,说不定就是为了要惩除你们这些武林败类!”

蜉蝣生阴沉沉地一笑道:“很好!但愿你的武功也像你的话一样漂亮!至尊教不怕以邪自居,有本事你就荡荡看,本座先拿你的旗子开刀!”

这时已经有很多人围拢过来,蜉蝣生大刺刺地说完话后,举手虚空一按,遥隔十几丈,那株尺许粗细的旗杆突然中断。

四周的人见他功力如此了得,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蜉蝣生十分得意,发出一阵刺耳的长笑,跟着用手一招,想将那株旗杆吸过来。

百绝大师突然跑过去故意装出惊容叫道:“不得了!这根大木头要是压下来,老衲哪有命在!”

说着伸臂抱着断杆之处,将它扶住了,口中又叫道:“哪位施主做做好事,劳驾去拿柄锄头来,帮老衲把它再埋下去。”

蜉蝣生第一次只用了四成力道,旗杆在老和尚怀抱中动都不动,不禁有点生气,伸手又是一招,这次可化了八成气力,旗杆屹立如故,不觉略微变色,飘身走到老和尚前面厉声道:“老秃驴,你也想找至尊教的麻烦?”

百绝哈哈笑道:“老衲怎么敢惹至尊教,只因为这株大纛是正义的象征,老衲站在卫道的立场,不忍见正义屈于强权……”

蜉蝣生大怒,正想亲手对老和尚攻击,逍遥散人突然也移身过来,闻言道:“大师见义勇为,在下十分钦佩,只是大师如此扶持太已吃力,容在下来代为更替一下吧!”

说着双手疾忙而出,擒向百绝肋下穴道,百绝微吃一惊,身躯滑开一步,刚好避过他的攻势,徒觉手上一松,旗杆已被人从后面接了过去。

百绝转头一看,只见接手的正是方才出招的逍遥散人,心下大为骇然,似乎没想到他的手法会如此之快。

逍遥散人不等他作何表示,遂又微笑道:“敝友操之过急,鲁莽出手毁却此杆,累得大师扶持,在下为略度前想,敬代将旗杆竖回原处吧!”

语毕双手抱杆,轻轻朝下一插,顿将原先的断桩压入土中,连手中的余杆也插进两尺许。

旗杆又竖起来了,只是短了一截,四下的人不禁吓得如痴如呆,似乎被他的功力慑住了,连透气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接着又有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上空落下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布块,纷然有如蝶舞,众人抬目惊望,那面锦绸的绣旗不见了。

原来逍遥散人在植杆之际,已暗中将内劲传至杆顶,将一面绸底绣花旗在无形中震碎了。

逍遥散人含笑走过一旁,他看见四周人的脸色,知道自己震碎的不止是一面旗子,也不止是上面荡邪两个字,更震碎了许多人的希望。

百绝神容一黯,默然退下。

韦明远初则一惊,继而神色一懔道:“原来二位今天是来示威的!”

蜉蝣生以特异的神色膘了逍遥散人一眼,才哈哈大笑,回答韦明远的话道:“岂敢!岂敢!闻道韦大侠召集天下群豪,共举荡邪大业,敝教主特今在下等二人前来致贺,同时也想问问韦大侠可有容我们效劳之处!”

这一番话尖酸刻薄,使得韦明远勃然大怒,厉声道:“你不要再卖弄口舌了,韦某所要扫荡的就是你们这些邪恶之徒!”

蜉蝣生哈哈大笑道:“大侠连一面旗子都不能保,何必还要吹大气呢!”

韦明远腕底一翻,在袖中抽出一物,扬在手中大声道:“荡邪之念,绣在旗上,刻在心上,你们纵然能毁得了旗,却抹不了韦某心中的意念,贼子们,拔出你们的武器迎敌吧!”

蜉蝣生望着他手中一片玉光灿然,不禁微悸道:“拈花玉手!”

韦明远一晃玉手庄容道:“不错!这东西本来已经归还到先师墓中,韦某曾发誓不使之重临人世,可是现在为形势所迫,韦某只得重新祷告先师在天之灵,暂借异宝,等你们这些邪魔歪道一一伏诛之后,韦某甘心自裁以谢!”

蜉蝣生凝望片刻,色厉内荏地道:“拈花玉手纵为天下至坚,也不一定能伤得了我!”

韦明远肃容道:“事成否未可知,但有一分希望,韦某也不惜一试,你拔剑吧!”

蜉蝣生顿了一顿,才拍着腰际笑道:“至尊教的人出门,从没有想到要用武器,本座空手让你好了!”

拈花玉手坚利之名,腾传江湖,蜉蝣生出道虽晚,却也早有所闻,口中说得硬,心下也是忌惮,而且他那样说的目的,是认为以韦明远那种心性,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定会放弃原意,与他在拳脚上过招的。

孰料韦明远庄然一点头道:“今日若只是比武较技,韦某断然不愿承让,可是为着荡除邪恶,韦某倒不敢多作要求了,既然阁下自认掌上功夫了得,韦某要进招了!”

蜉蝣生做梦也想不到韦明远不但不放弃使用拈花玉手,而且连向不先行出手的例子都打破,事情逼在头上,只得打肿脸充胖子道:“昔日名动天下之太阳神,亦不过一伦夫耳,拈花玉手虽利,犹能奈我何乎?”

韦明远毫不受激,只是微微一笑道:“韦某若在十年前,足然受阁下之愚,负气以徒手相较,十年江湖坎坷,磨尽豪气,阁下纵有利口,亦难以摇韦某之志矣!”语毕一摆拈花玉手,欺身进击。蜉蝣生已经把大话说在前头,只得凝神聚气,单掌封出来,间夹以无比阴劲。

韦明远神态庄然,对他的掌劲似若无睹,仍是抢进身来,随劲撞在他身上,好像撞上一座山岳,刚柔互消,玉手已夹着一片寒光扫至。

蜉蝣生似乎没想到韦明远的护身罡气会有此造诣,刚一发觉掌劲无效,立刻感应生变,肩头微晃避开正锋,同时乘隙撩出一掌,劲道已改柔为刚。

韦明远长臂一探,玉手攻势不懈,空中微闻一声裂帛。

蜉蝣生避势较慢,身上的大擎为玉手割去一大截,可是他的掌劲也及时发出,不但将韦明远的冲势挡住,更将他胸前长髯扫断寸许。

双方只交了一招,优劣未分,却已各有所伤。

蜉蝣生骇然惊呼道:“好利器!早知拈花玉手有如此神效,定然等不到你再来取用。”

韦明远朗然道:“阁下不必觊觎神器,天生异宝,用以助正人,这柄玉手若是在阁下之手,可能会一无佳处。”

蜉蝣生冷笑道:“你别替自己吹牛了,当年白冲天也是个穷凶汲恶之徒,拈花玉手在他手中,照样发生威力。”

韦明远厉声道:“那时灵物为杀孽所蒙,遂成为助凶之器,现下尘尽光生,若无胸中正气为助,奸邪之徒得之,还不如一柄凡铁。”

蜉蝣生不信任地道:“你有种就把它交给我试试看!”

韦明远凝思片刻,突然将拈花玉手掷出去,肃容道:“给你也不妨!”

蜉蝣生只见白光逼近过来,连忙退后几步,拈花玉手落在他身前,入地寸许,四下一阵哗然,谁都没想到韦明远真肯把这惟一利器赠给对方。

蜉蝣生呆然而立,一时不知是否在把它拾起来。

韦明远却正容喝道:“你还等什么?”

蜉蝣生迟疑片刻,终于伸手一招,将拈花玉手吸入掌握。韦明远立刻暴声喝道:“贼子!注意!韦某要进招了!”

身随声起,拔高丈许,然后一招“龙跃九野”凌空扑了下来,右掌一片红光,直罩向蜉蝣生身上,这是他毕生赖以成名的太阳神抓。

蜉蝣生嘿嘿一阵冷笑,左掌也疾探而出,掌心有青气漾漾,那是他得自子午经上的青磷幽功,至刚遇至柔,互发消长,居然毫无声息地化开这雷霆一击。

然后他脸含诡笑,拈花玉手挥出一片白光,扫向韦明远落下的身形。

四周又是一阵惊呼,大家都替韦明远担心。

只有杜素琼木然不动,场中的情势瞬息万变,白光中涌出叮叮破碎声、惨乎声,接着是红光崩飞,一条人影委然倒地。

大家连呼气声都停止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倒在地上的蜉蝣生,脑浆四溅,手中还握着拈花玉手。

是拈花玉手真的有择人而显威的神灵吗?

这问题马上就有答案了。

因为凛然而立的韦明远,手中赫然也持着一柄拈花玉手,形状与蜉蝣生所持的一样,只是宝光更灿。

世上不会有第二把拈花玉手。除非另一柄是假的。

四周的人半天才吁出一口气,他们当然知道真象了,却也有很多人失望。

逍遥散人愕然良久才激愤地叫道:“韦明远,你是世上最卑劣的骗徒!”

韦明远脸上微红,默不作答,只有杜素琼轻轻地道:“明远,谢谢你听了我的话,这一来很可能把你的一生盛誉都毁了,你后悔吗?”

韦明远顿了一顿,脸色才恢复正常,淡然道:“不。琼妹,我一点都不后悔。你说得很对,个人的毁誉算不了什么,我们学了这一身武功,目的就是为了除恶诛邪,对付这种邪恶之徒,我不在乎用什么手段。我杀他的方法也许不算光明,可是我的用心却问天无愧。今后也许我会落个千秋骂名,但是至尊教中却少了一个作恶的暴徒。”

四周又陷入一阵沉默,大家都在回味着韦明远的话,进一步去评定他的人格。

庄宁肃然道:“韦兄的行事居心,兄弟十分了解,然而韦兄若早日与兄弟商量一下,这件事大可由兄弟代劳,因为韦兄一生言行,在武林中已成为风范,为一个贼徒,实在不值得如此牺牲……”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多谢庄兄关顾垂爱,韦某心感无限,只是此事却不敢烦劳。第一此事亦非出乎韦某本意,己所不欲者何可施于人;再者天龙谷中,至尊教耳目甚多,稍一不慎,可能徒劳而无功;三者拈花玉手施用之法,舍韦某外别无可代之人,是以琼妹只与韦某二人商定此策……”

逍遥散人默然片刻才道:“韦大侠仁人胸襟,决不致以小毗见站,兄弟本人并不愿为敌,怎奈身在至尊教,为对教主有个交代,不得不为地上死去的敝友,向大侠讨教一些问题。”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见台有话尽管问好了,韦某知尤不言。”

逍遥散人望了地上蜉蝣生的尸体一眼,微带恻然地道:“敝友致死之由,兄弟还不十分清楚,他手中拈花玉手既为赝品,何以在大侠手中仍具有莫大威力,再者大侠最后击毙敝友的手法,兄弟也没有看清楚。”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这个问题虽然有关韦某切身利害,韦某仍然愿意详尽作答,韦某自从在广成子陵穴中幸逃残生,本意从此绝足江湖。无奈其后贵派教主茶毒武林,为害人间,韦某身为武林一分子,觉得无法置身事外,乃苦研一种功夫。名曰搜魂指,本来只是一种刚劲,由指间发出,无坚不摧,早年水道盟主萧湄曾用过一次,韦某幸得其诀,乃进一层加以发挥,使之改托为其他利器,可增一倍功力,韦某原想用来对付贵教主,及至见到二位显示功力后,深感先前设想之幼稚,搜魂指功虽强,大概仍是无法伤得了秦无极,只好退而求其次……”

逍遥散人一怔道:“韦大侠割断敝友衣襟,用的就是那种功夫?”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真伪拈花玉手之策,为杜山主所设,本意亦为对付秦无极而设,结果韦某使用伪手,仅断得贵友一片衣襟,尽出其技,也仅伤了贵友而已。”

逍遥散人熟思有顷才道:“不错!教主此时神通已通天地,技穷造化,那指功确乎伤不了他,不过韦大侠最后所用手法。仍称一时之绝!”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那是韦某在家传两相飞环中创出的手法,兄弟凌空飞击,太阳神抓仅为掩人耳目之虚招,最后启袖,探出的真拈花玉手,乘虚而击,侥幸奏效而已!”

逍遥散人轻轻一叹道:“两相分虚实,韦大侠当年铁环绝技,已是千古绝响,现下融入招式中,尤见神奇!兄弟视线未曾片刻松懈,仍然无法看出大侠如何出手,衷心钦佩无已!

惜乎立场各异,兄弟为了好对教主交代,仍想请大侠赐予一搏!”

韦明远也肃然道:“至尊教中,惟兄台一人独着清誉,韦某敬谨所嘱,且誓以真才实学求教,定不以诡谋相对!亦不仗利器相助……”

逍遥散人悚然动容道:“多谢大侠!”

韦明远收起拈花玉手,正准备再度出手,百绝大师突然上前道:“阿弥陀佛!大侠能否先让老衲一场,适才护旗之争,老衲在这位施主手下多蒙承让,很想再领教一次。”

逍遥散人毫不在意地膘他一眼道:“大师何以教我?”

百绝启袖取出一枝金质洞箫庄容道:“老衲想以这枝洞箫,请施主听一回宝象心音。”

逍遥散人见他那枝洞箫除了以金为质外,并无出奇之处,乃坦然一笑道:“在下敬聆雅奏!”

韦明远却略略一顿,微有难色道:“大师金箫一奏,山河变色,尚望……”

百绝大师微笑道:“大侠毋需嘱咐,老衲自然知道分寸,而且老衲此举别有用心!”

韦明远还在沉吟,逍遥散人见他好像在替自己求情,倒不觉激起雄心,做然跨前一步大声道:“大侠无须替在下担心。这位大师的箫下必无凡曲,在下虽然不是雅客,倒也很想领教一下山河变色的雄威!”

韦明远默然无语退下,四周的人则兴致勃勃,个个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想听听这老和尚箫管中能吹出什么花样来。

百绝大师引箫向口,逍遥散人因见韦明远那等慎重,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凝神抑志,气纳丹元,他知道所谓音响上的功夫,无非是利用音乐来摧毁人的神志,虽然不是直接伤人,那威力却未同小可。

谁知那老和尚比了半天,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催促道:“大师怎么还不开始?”

百绝大师微微一笑道:“施主不要心急,老衲这宝象心曲,心须要心念清明,才可以听闻,否则对牛弹琴,岂非白花老衲一番精神!”

逍遥散人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连忙摒除心中一切杂念,果然有微微的一缕箫音,自半空中传来,约略可闻,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曲调,却是十分悦耳。于是他又静静的听下去,箫音越来越清楚,等到他完全摒除了本身的思想,一意去捕捉箫音时,箫音又变得小了下去,代之以一种柔细的呼喊,轻轻地喊着两个字:

“小平!小平……”

他心中立刻起了一阵猛烈的震动,这声音阔别了几十年,几乎已在记忆中抹去,现在却是那样的清晰,那样地撩他心弦。

“小平”是他的乳名,是只属于母亲呼唤的名字,他本名叫做方怀平,这名字是为着怀念父亲而起的,父亲死得很早,他完全没有印象,因此他也很少用方怀平那个名字。

在记忆中他只有母亲,母亲只叫他“小平”,死了几十年的母亲难道也会复活吗?

心中刚涌起这个疑问,他立刻发现复活的不是母亲,而是他自己,原来的自己已经死了,他回复到五六岁的样子。

母亲的脸上依然充满了慈祥,亲切的小茅屋也是当年旧样,仰卧在床上,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穹,星星在眨着眼,母亲在唱着歌。

“看闪烁的星光,是多么的辉煌!

高高地挂在那天上。

好像仙子朦胧的眼睛,

对我们出神地盼望,怪我们还不上床……”

在母亲柔和的歌声里,他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长到五六岁,从哑哑学语到琅琅诵书,母亲老了一点,他还是爱着她,却将一半的感情分给另一个人,那是个圆脸,大眼睛,苹果嫩颊,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子,她是蕙芳,是母亲给他找的小童养媳妇,她来的时候才七岁,立刻就渗入到他的生命里。

他们一起游戏,一起读书,他始终记得教她写字的情景,握着那柔软的小手,在方格纸上一个个地写着,然后再一个个地教她念。

那只柔软的手渐渐长大了,大到不用他把扶就会写出清丽的字体,他在桌下偷偷地握着那只手,听她那美丽的声音念着。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终日劈桃攘,人在心儿里!

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念着,听着,他的心跳着,越跳越厉害,终至整个地碎了……”

因为他又大了一点,一场瘟疫,夺去了母亲,也夺去了蕙芳,两堆黄土,埋葬了他对人世的希望。

读书!学剑!灰色的生命!广成子陵穴中暗无天日的生活,秦无极狰狞的脸,他看着自己一天天的苍老,直到有一天,他遇上另一个令他心折的女子,她是杜念远!

她美得像尊神像,容貌绝代,才华盖世……

可是她已经有丈夫了,她神圣的感情只属于她的丈夫,于是,一股妒意在心头升起,只有杀了他,她才会属于自己。

这股杀意刚一萌起,他立刻感到手中多了一柄长剑,那讨厌的韦纪湄匐匍在他脚前,一剑下去立刻就可以称心如意了。

举起剑来,他忽然接触到社念远充满仇恨的眼光。

这种眼光使他心头一怔。

“杀了他,我就得到她了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不!没有用!这样反而使她伤心一辈子。恨我一辈子!爱应该是一种牺牲,一种成全的美德。算了,成全他们吧!成全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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