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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腊面含微笑,稽首道:“山野闲人郭京,见过两位圣上。”徽宗见他羽冠鹤氅,相貌清矍,飘飘然有神仙之慨,心中暗自赞叹,颔首道:“郭仙师不必多礼,我皇儿原想大殿延见。朕却怕大殿上俗气太盛,冲犯了神仙。此处乃朕平日品茗泼墨之所,或能不污仙师玉趾。”

方腊含笑道:“上皇盛意,贫道铭感五内。山野闲人,蒙二圣相召,惭无芹曝之仪,愿借宫中茶具,为二圣寿。”钦宗见他吐属风雅,心中亦喜,素知上皇颇好茶事,难得此人亦通此道,忙命小监奉上茶具,要看这位郭仙人如何烹茶。

眼见八名小监分捧炭炉、银瓯、瓷釜、陶罐等物,跪在阶下。方腊忽道:“不知瓯中之水是泉水还是雨水。”徽宗道:“是今冬初敛的梅蕊新雪。”方腊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话声中,方腊袍袖轻挥,神情潇洒之极。那青瓷茶釜陡然凌空飞起,缓缓向方腊飞去,便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一般。二帝、众大臣哪里见过这等奇景,不由自主的便惊咦出声。却见方腊右手食中二指成剑指之型,向银瓯虚点,银瓯微晃处,一股水箭向上溅起。方腊两指虚带,那水箭犹如白练横空,倾入空中的茶釜中,跟着大袖微卷,已将茶釜托在左手中。

只见釜中清水约有寸许深浅,微微晃动。过不多时,釜中忽有一缕缕的水气上升。再过一阵,釜中水气愈冒愈盛。片刻之间,釜里发出微声,小水泡一个个从釜底冒将上来。方腊右手剑指虚指向陶罐,喀的一声,罐盖跌向一旁,罐中茶叶向上弹起,飞入釜中,片刻之间,一釜清水已成深碧之色,满室皆是茶香。

方腊笑吟吟的将茶水倾入两只绿玉斗,放下茶釜,双手各持一杯,说道:“两位圣上尽此一杯,可延寿一纪。”眼见两旁侍候的小监看得呆了,竟不来接,当下缓步走上前去,亲自递给二帝。二帝见了他这等异术,又惊又佩,对他早已敬服于心,当下都是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举杯便饮。

方腊见二帝低头啜茶,心中忽然一动:"此时取这两个昏君性命易如反掌,何必大费周折的去助金人破城?”深吸一口气,双掌便要拍出。

便在此时,方腊忽有异样之感,似乎附近有极强高手在窥视。这感觉说来甚为玄妙,唯身当其境方自知,却是不可言传。要知寻常人当大福大祸将至,往往心有感应,如方腊这般内功深湛之人,感应又较常人强得多。这时二帝性命已在掌中,忽生感应,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造次。

昔年他起事之时,曾意图入宫行刺。其时道君皇帝正在御书房观书,虽有侍卫,却也拦他不住。谁料侍读翰林学士之中,却有一绝顶高手。方腊在毫无防备之下,一招之间便重伤呕血,铩羽而归。其后方腊兵败,隐身林灵素门下,打听得那翰林学士已不知所踪,又想再伺机行刺,却给林灵素瞧出端倪。二人一场恶斗,两败俱伤,林灵素虽终于不治,方腊却也将养了年余方才痊愈。经此两役,他早知宫中藏龙卧虎,实是未可轻视。他数年间累遭重创,功力早已大不如前,若无全身而退的把握,实不敢冒险一击。

二帝品茶已毕,对这位郭神仙已无半点疑虑之心,便即问起六丁六甲法之事。方腊便依着先前与李邦彦所说的言语,信口敷衍。一面暗自打量诸人,只觉个个都是呼吸粗重神气涣散,实不像身有武功的模样。但那感应却丝毫不减,显是此人尚在。方腊心中诧异,但想城破之日二帝绝无幸理,但也不急于一时。

说话间,忽有小黄门来报,兵部侍郎李纲、参知政事吕大防、谏议大夫赵鼎三人求见。钦宗皱眉道:“又是什么事情了。”心下颇觉厌烦,但这三人均是大老重臣,李纲更身负京畿防御之要务,却也不好过拂其意,只得命小黄门传见。方腊退在一旁侍立,心想李纲几年前还默默无闻,但近日与斡离不讲论,倒似已成了斡离不眼中第一大患,倒要瞧瞧是怎样一个人物。

李纲等进得堂中,向二帝参拜已毕,也不待钦宗发问,李纲便昂然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敬鬼神而远之。当今圣天子在位,微臣却听见有人谣传,说圣上当此危急存亡之秋,竟然在求仙访道。臣特来请旨,去拿那造言惑众之人严问。”方腊心道:“此人辞锋好不犀利,只是腐儒舌剑多自伤,这昏君听了这话多半要大怒,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钦宗脸上一红,却不发怒,温言道:“卿家说笑了。朕果然是请了这位郭神仙进宫,那是为了要籍仙家法力退敌,却不是……”话到此处,觉得说下去似颇伤太上皇颜面,一时不觉踌躇。徽宗忽地站起身来,说道:“朕有些乏了,先回寝宫小憩。皇儿在此与众卿议事,不必送驾了。”言迄引着两个老监,竟自回宫。

李纲也觉“求仙访道”四字,似有讥刺太上皇之嫌,心下也自歉然。但想眼下事急,不可因此而误国家大事,当下言道:“臣不敢对上皇不敬,只是古人云“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上皇昔年尊信道流,荒疏国事,早已自咎于心。传位圣上,正显其罪己之诚。今皇上不可为小人所惑,而重蹈上皇覆辙。臣自知冒渎上皇,罪该万死。但求圣上纳臣一言,臣虽死无恨。”

钦宗叹了口气,道:“卿家如此直言,甚是难得,这原是你的一片忠心,朕也不来怪你。上皇之事……唉,不提也罢。只是今日之事,朕确是为了退城外金兵,才召这位郭道长入宫商议。你既对朕忠心,朕岂会反来瞒你?”他以堂堂帝王之尊,对臣下说出这等言语,那是极为难得的了。李纲心中感激,叩首不语。

赵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世间之常理也。金人兵临城下,自当遴选良将,教练士卒,以兵御之方是正道。岂可求诸道流?眼下城里士民一心,同心守御,种师道三十万勤王之师已在城外,指日间便要破敌。圣上却反要这来历不明的妖道想法子退敌,岂不令将士寒心?”

李邦彦道:“种师道虽是我朝名将,但已年近八十,难保没有疏虞。姚平仲何尝不是名将,不是落了个全军覆没的结果么?金人凶恶,犹如鬼怪一般,以道法的大神通力抵御,正堪其宜。这位郭真人,乃是国师林真人座下法侣,本已可飞升仙界,只因不忍百姓受刀兵之苦,这不惜大耗清修之功,要以六丁六甲法杀退金人,救全城百姓性命。这等济世救人的胸怀气度,怎可斥之为妖道?何况适才圣上和太上皇也已亲眼见过了郭真人的神通了。”

吕大防忽道:“自古邪法难胜正人。唐高宗时,西域进贡一僧,能咒人立死。太史令傅奕立斥其非,以身试法。那番僧对傅奕念咒数遍,傅奕安然无恙,番僧自己却七窍流血而死。今这妖道既也以邪法迷惑圣上,臣请以身试法。妖道既大言能以法术杀尽金兵,不妨便先小试牛刀,在微臣身上演示一番。”回头对方腊怒目道:“妖道,你可敢么?”

方腊在一旁听这三人讲论不休,早已不耐,这时听吕大防说要以身试法,心中暗暗好笑,当下淡淡的道:“那又何难?”

吕大防气极反笑,说道:“既然如此,老朽静候宰割。不知郭道长要不要沐浴更衣,设坛作法。老朽年事已高,就怕等道长诸般准备未毕,老朽已自己一命呜呼了。”

方腊道:“若要屠戮十万金兵,自然须设坛祈天,作法数日。小小演示,却只是举手之劳。只是贫道与吕大人无冤无仇,此来只为救满城百姓。便是如此,也大干天和,恐有天谴之虞,岂能平白无故的驱鬼神伤了大人?”微一沉吟,对钦宗道:“贫道斗胆,请皇上移驾御花园。”

众人到得御花园中,方腊一路留神四周,要找出那高手所在,却仍是一无所获。那感应却越来越强,显是那人越靠越近了。方腊微感焦急。以武功诈作道法,要瞒钦宗与众大臣自是毫不为难,但若有这么个大行家窥视一旁,自然一眼就看出实情。此人若是宫中高手,一旦现身,自己非功败垂成不可。好在现下已不在那狭小的茗烟阁,在这御花园中,便是宫中高手大举围攻,自己要脱身也已不难。

御花园中奇花怪石,不可胜数,皆是道君皇帝在位时各地搜罗来玩赏的。方腊当年举兵起事,便是因江南百姓皆为“花石纲”所苦,这才嬴粮影从,自是对此知之甚捻。当下缓缓走到一块一人来高的巨石跟前,伸手抚弄,说道:“此石形貌奇伟,毁之虽然可惜,却总好过杀伤人命。”钦宗微微点头,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

方腊退开数步,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大声道:“太上老君疾疾如律令。咄!”右手食中二指相并,向那巨石凌空虚指。他适才抚弄之时,暗中已使上了阴柔劲力,那巨石质地本就甚脆,长年被风沙侵蚀,这才奇形怪状,在他阴柔掌力之下,内部已然四分五裂。这时被他指力一震,登时碎成几块。

众人齐声喝彩,吕大防心中也自怯了,当下不敢言语。钦宗笑嘻嘻的道:“众卿再无异议了。郭真人道法神奇,退金兵之事便偏劳了。此事便由李相打理。一应应用物事,只管跟李相吩咐便是。”李邦彦躬身领旨。

方腊同李邦彦出宫回府,一路上只是埋怨,怪李邦彦不该泄漏此事。李邦彦唯唯诺诺,也不敢跟他争辩。方腊便引开话头,旁敲侧击的打听宫中高手之事,问得几句,便知李邦彦也是一无所知。当下便不再说,心中暗暗纳闷。

这日午后,方腊正在房中打坐,李邦彦忽来请示作法的诸般应用事务。方腊心知徽宗尊信道教,信口胡说不得,好在早有准备。便道:“相公可命人在城中选一空旷之处,筑一座祭坛。三层共高七丈二尺,排列九宫八卦、天地风雷、五行旗帜、华盖幢幡。选十四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相貌端研、八字相合的童男童女,捧剑执炉,司香秉烛,共须二十四名。再准备牲醴彩段什物。待我踏罡步斗七昼夜,便可成功。”李邦彦领命去了。

汴梁城中户口近百万,乃是当世第一繁华都会,却哪里去寻偌大空地?但李邦彦圣旨在手,有恃无恐,当即命人拆了一大片民房,驱数千人建坛,只两个时辰,已然完工。只是年甲相合、相貌端研的童男童女,却不易得。只得命人带了禁军,挨家挨户的分头搜寻,领头之人免不了借此发笔小财。寻常百姓固然不敢争竟,便是那些无甚权势的官宦人家,也是敢怒不敢言。

次日一早,李邦彦来报,诸物俱已齐备,方腊倒不料他这等迅速,当下只得登坛,披发仗剑,装模作佯一番。过不多时,钦宗已亲自带了众大臣,上坛来祷告上天,又在旁看方腊作法,至晚方去。方腊心中好生不耐,却也无可奈何。

到得晚间,方腊便在坛顶打坐练气。约摸练了两个更次,忽觉有异,那感应竟又来了。方腊不动声色,淡淡的道:“朋友窥探了两日,竟不累么?”

这高台四周数十丈内,均已拆成平地,绝无可容藏身之处。但方腊话音甫落,身后五尺之地已隙忽多了一人。以方腊这等功力,身周十丈之内一虫一蚁的些小动静也决计逃不过他的耳目,但此时却丝毫不知此人是如何出现的。方腊心下骇然,当即凝神戒备,防他突然出手。那人却只默默站着,既不出手,也不出声。

二人僵持得半晌,已呈一消一长之势。若是正面相持,方腊虽知此人武功甚高,却也并不如何畏惧。但此时他是背对对方,身后要害俱在对方笼罩之下,若是转身,只怕对方乘机下手,那时敌处主位,己居奴势,非身受重伤不可。但如此相持,极是耗费精神,对方却是有胜无败。饶是方腊见惯大风大浪,当此之际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方腊心念电转,忽然哈哈一笑,声音虽低,却尽是得意之情。那人一怔,只觉方腊在瞬息之间忽然变得毫无防御之势,周身破绽毕露,直如静候宰割一般。只因出其不意,反觉无从措手,一呆之下,方腊已趁他心神微分,腾空向后双脚反蹴。那人低喝一声,双掌一前一后双双拍出,掌力和他腿力一激,方腊已借他掌力向前腾挪,半空中一个转折,落地之时已和他正面相对。

月光下,只见那人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神情粗豪,似是曾经会过,却想不起是谁。方腊侥幸行险,好容易扳成均势,这时更无余裕多想,左手微扬,右掌轻飘飘拍出,已使上了明教正宗功夫“断阴掌”。那人更不开口,挥拳以刚猛之力硬接,一刚一柔两股劲力相触,二人都是微微一晃,随即各逞绝技,斗在一处。

两人都不愿惊动坛下官兵,是以都不做声,一味闷战。那人武功大开大阖,招式堂皇,法度谨严,的是名家风范。方腊初时还不觉得怎么,拆得三十余招,只觉对手出手越来越慢,劲力却一招重似一招,直如无穷无尽一般。方腊的断阴掌掌式绵密,虽尽可抵御得住,但却已不敢撄其锋,只一味小巧腾挪,心下暗自佩服。

再拆数招,那人掌力又重了几分,招未到力先至,渐渐将方腊笼罩。方腊渐觉出手滞涩,已无法以招式补掌力之不足。眼见对方一掌缓缓拍来,压得自己胸口一阵不畅,知道避无可避,只得深吸一口气,运起十成功力,也是一掌缓缓拍出。这一下硬接硬架,已无丝毫腾挪余地。

双掌甫接,方腊体内真气流转,劲力急吐,却已不是断阴掌功夫。那人不料他阴柔掌力竟会突然转作阳刚,猝不及防之下,内息为之一滞,忙又催动掌力。他本来掌力虽然沉猛,但招招都有绵绵不绝之意,显是余力未尽。这时却是全力施为,全身功力都聚于一掌之中,那是要立判生死了。

便在此时,方腊掌力再变,竟又转作阴柔,趁着那人劲力已老之际,轻轻巧巧已将他掌势带在一边,跟着无声无息的一掌印在那人胸口。随即纵身向后跃开。那人晃了几晃,慢慢委顿在地,低声道:“想不到竟然是你,方教主,你居然还活着。”方腊放声大笑:“自然是我,若不是我,世上更有何人会使三阴夺元掌?”

原来明教之中,有一门称为镇教之宝的乾坤大挪移神功,乃是运使劲力的巧妙法门。这门功夫纯系以浑厚内力为根基,共分七层,一层比一层精妙。只是历任教主限于内力不足,往往穷毕生心力最多也只能练到第四层,再要精修便不能够了。方腊是个心思灵巧之人,心知以第四层的乾坤大挪移功夫虽可雄霸一方,但威力终究有限,是以只练到第二层便不再练,却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揉合到明教的正宗武学断阴掌中,创出一门新掌法,称为三阴夺元掌。断阴掌功夫纯是阴柔之力,而三阴夺元掌却能将掌力在瞬息间刚柔互易,威力固然大增,其中巧妙更远非断阴掌所及。这工夫他从未传人,天底下只他一人会使。昔年恃之横行天下,虽有功力胜过他之人,往往也伤在他虚实莫测的掌力之下。当日林灵素便是如此丧生在他掌底。

那人长叹一声,说道:“死在方教主掌底,也不算冤枉了。你动手吧。”闭目待死。

方腊脸上殊无得意之色,叹道:“方某屡遭重创,已非昔日之方某了。若在数年之前,何至于要用到如此手段?此时若论真实功夫,恐怕已非阁下对手。阁下一招一式,意到力到,不用劲而劲自生,似是山东林家堡的祖传武学先天拳,然则阁下当是林家堡堡主林砚农?”

林砚农正色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林某自知论声望武功,都不配来管方教主的事。只是方教主当年也是铁铮铮的汉子,何以自甘堕落。竟与金人勾结?方教主就算放不下兵败之恨,以方教主武功,待金兵退了之后,要取两个昏君性命易如反掌。何必出此下策,贻羞祖宗?”

方腊面上如罩严霜,森然道:“适才林大侠没在背后偷袭我,方某很承你的情,原本不想杀你。只是林大侠你不该知道太多,更不该太过聪明,猜到了方某用意。这可怪不得方某无情了。早知如此,昨日你不进皇宫,任我杀了二帝,岂不是好?林大侠,方某一生恩怨分明,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发誓绝不泄漏此事,立刻动身回林家堡,方某就冒一冒险,交了你这个朋友。”

林砚农道:“你若不杀我,七日之内我必杀你。林砚农宁死不和卖国贼结交。”方腊点头道:“我原知林大侠也不会答允,如此得罪了。”踏上一步,右手一抬便要立毙林砚农于掌底。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打了个喷嚏,声音甚是古怪,似是传自远处,又似乎近在咫尺。方腊一惊,一掌拍到一半便即收回,散舞掌花,护住全身,向后倒纵了三个筋斗。他身在半空,高台之上诸物尽收眼底,却不见有人。才一落地,却又听见那声音。这次却是一声轻笑,雌声未脱,乃是个少年人的声音。

方腊全神戒备,却听那声音含含糊糊的道:“我在你背后。”方腊不假思索,反手便是一掌,却打了个空。那声音又道:“你打不到我,我是鬼,不是人。”语中颇有嬉笑之意。

方腊成名三十年,几曾受过如此戏弄?只是这人无影无踪,实在诡异之极。方腊空自一身武功,满腔怒火,却是没处使。凝神细辩那声音来处,那声音偏又不再作声。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是人我就把你变成鬼,是鬼我就送你到你该去的地方。有种出来见我。”

那声音笑道:“我是鬼,自然没种。要有种那不是生一大堆小鬼么?”方腊正是要逗他开口,这时已听出声音乃是来自脚下,但却似远似近,显然并非脚底木板下有人。这时无暇细思,发掌便向木板击去。啪的一声,木板碎裂,下面却是好大一格空格,作半球之型,却哪里有人了?

方腊一呆之下,挥掌又拍碎一块木板,下面仍是半球空格,连碎几块木板,都是如此。饶是他武功深湛,此时也不禁出了一声冷汗,心道:“难道当真是鬼不成?”他低头沉思,不觉出神,那声音却也不再响起。忽然想起,抬头看时,林砚农不知何时竟已不见。这人轻功当真了得,虽在重伤之下,仍是走得无声无息。

方腊心中担忧。此人内功深厚,虽吃了一掌,受伤却不甚重。数日间便可复元。以他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若在暗中偷袭,实是防不胜防。何况之前胜他,本就侥幸。下次便是再正面交手,自己也未必能胜。想起自己一生,每到紧要之处,总是生出种种事端,以至功败垂成,心中懊丧之极。

待得天明,方腊唤了一名小童,命他通传下去,寻匠人来换了碎裂的木板。他既已言明须作法七昼夜,七日之内便不能下坛。料想旁人见木板碎裂,就算心中奇怪,也不敢向他询问。这一日钦宗却不亲至,只派了近侍,宣旨嘉勉,又赐御酒御膳。那近侍见他受钦宗尊信,言辞间对他甚是亲热,大有谄媚之意。

午后行法已毕,方腊下至第二层小憩。二十四名小童自是在一旁侍候。正自慵慵的将睡未睡之际,一旁的童子中忽有人打了个喷嚏。方腊心中巨震,脸色也变了。那声音熟悉之极。正是昨夜装神弄鬼的少年人的声音。

方腊本是脸朝里床而卧,此时脸色虽变,众童子却一无所觉。他心中霎时间转过无数念头,随即不动声色,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偷眼打量那少年。只见那少年约摸十五六岁年纪,长方脸蛋,满眼精乖之色。这群童子无不相貌端妍,那少年也并不如何醒目,但仔细打量,却觉眉宇间少了少年人的稚气,显是和旁人大不相同。

方腊心中盘算,那等传音之术必以上乘内功为基,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决计不能有如此功力。其中原委,实是难以索解。当下缓缓起身,命众童子且退,却以凌空点穴之法,封了那少年膝下委中穴,令他举步不得。那少年却也精乖,穴道被点,竟是毫不挣扎叫喊,行若无事一般。只是终究年纪幼小,脸色却吓得白了。

方腊缓缓踱了几步,低声道:“小娃儿聪明得紧啊,你倒猜猜看,贫道要如何摆布你?”那少年强笑道:“道长好说笑,我原也以为自己聪明得紧,哪知道那点小花样在道长面前终究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道长能逮住我,自是比我更聪明得多,我如何猜得中道长的心思?”方腊道:“你将‘小孩子’三个字说的如此怪腔怪调,是说我欺负你小孩儿家么?”那少年道:“我是小孩儿家不错,道长却尚不曾欺负我小孩儿家,我小孩儿家如何会胡赖说道长欺负我小孩儿家?再说我小孩儿家就算口没遮拦,胡赖道长欺负我小孩儿家,道长又怎会跟我小孩儿家一般见识?”

方腊微微皱眉。这少年油腔滑调,犹如说拗口令般,偏偏将“小孩儿家”四个字扣得死死的,以小卖小,倒将自己挤兑住了。虽则此间并无外人,但方腊一生自负,怎肯让一个孩子看轻了?当下只得道:“贫道自然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只是你小孩儿家的把戏,可也有趣得紧啊。”那少年嬉然笑道:“道长便是不问,这法子我憋在心里也觉不自在,总要找个人炫耀一番才快活。可惜我不知怎地,冲犯了邪神,眼下两腿便如不是自己的一般,动弹不得。不然倒可教道长瞧个好玩的物事。”方腊微微一笑,挥袖拂开那少年穴道,说道:“是什么好玩的物事?贫道倒真想瞧瞧。”

那少年扮了个鬼脸,说道:“我还道冲犯了邪神,却原来是道长的……法。”说到“……法”时含含糊糊,也不知是“道法”还是“妖法”。方腊听他绕弯子骂人,心中有气,忍不住便想叫这惫赖小子吃点苦头,但想只要以一指之力加诸这少年,那“欺负小孩儿家”六个字便无论如何跑不脱,只得诈作不曾听见。

那少年引着方腊,出了斗室,左转右拐,到得一处所在,算来乃是在高台正中。那高台设计甚是巧妙,三层间俱有木材支撑,正中却是一根五人合抱的巨木,贯穿三层。这时那少年从怀中摸出一块火石,在那巨木上东敲西打,巨木上无声无息露出一道门户,里面却只数尺见方的一间小室。内中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却哪里有什么物事?

那少年嘻嘻一笑,在那小室顶上掏摸,取下一只木碗,木碗底连着一根细线,穿过室顶木板,不知通往何处。那少年笑道:“你将这木碗贴在耳朵上试试。”方腊不去理他,发掌将室顶木板击得粉碎,凝神看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但见木板之上犹如蛛网一般,四通八达,无虑上千根细线,四面八方的连将出去。每根细线之端又有一只木碗,贴在顶层木板之下。千余根细线汇聚在巨木正中,连在那少年手中木碗的细线上。方腊原是聪明绝顶之人,于机关削器一道也略有所知。这时稍一思索,已明其理,冷笑道:“我道台顶木板下如何那等古怪,竟作半球之型,原来乃是采集声音之用。”

那少年大为诧异,脱口道:“你竟也明白这道理么?”甫一出口,立知语失,忙轻轻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我真蠢。道长这样的聪明人,怎会不知这等浅显道理。”方腊哑然失笑,却也不禁暗赞这小子不凡。要知细线传声之法,近世看来虽觉浅易,于当时而言却是常人梦想不到的造化妙理。方腊心知自己身历其事,眼见其形,而能于顷刻间便明其理,已属难能,那少年竟能凭空设计出如此机关,实是可敬可畏之极。方腊心中赞叹,不禁起了爱才之心,心想如此聪明智慧之人,若得自己调教数年,成就当不可限量。昨晚戏弄自己不过是小孩儿家顽皮,大可一笑了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这机关虽巧妙,却非朝夕可就。你一个小孩儿家,怎生做来?”

那少年笑道:“我虽不及道长聪明,到底也算个聪明小孩儿家。怎会笨到自个儿动手做这水磨功夫?这高台营造,原须经工部设计。家兄是状元出身,见为工部给事中,那工部衙门我早去得熟了。不过前日里偶然想了这个机关,懒得自己动手试制,便在工部的图纸上略作手脚,自有人帮我做去。倒不是有意和道长开玩笑。”方腊点头道:“想来你时时做这等勾当了?”那少年吃吃笑道:“我原说道长聪明,果然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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