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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姬寤生一直将精力放在帝王之道上,几乎没有时间儿女情长,他的膝下也只有两个孩子,其中最疼爱的大儿子姬忽还一直体弱多病。
没有想到……应该最为熟悉他秉性的祭仲,竟然要他将儿子交给周王作为人质。
祭仲跪在地上磕头:“殿下,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姬寤生没有理会他,只是拂袖而去。
他坐在寝宫内,忽然指了一名亲信,让他以后一直跟着祭仲,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前来汇报。
亲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陛下……是要我跟着大夫?”
姬寤生说:“有什么问题吗?”
亲信摇头:“没有,没有。”
他说着就推门出去了。
姬寤生当然知道亲信想说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与祭仲屡屡出生入死,人人都知道,祭仲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最大的宠臣。
祭仲就代表他,两人仿佛是连成一体的,是无法分割的。
但是啊……姬寤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因为权力这个东西,真的会让人发狂,他信任祭仲吗?就现在而言,他必然还是信任的,但究竟有多信任呢?
为什么他会让自己将儿子交出去?
当年的他为什么会要自己放任自己的弟弟?
还有那么多如同赌博一样的选择。
祭仲真的是为他好吗?
怀疑这种东西,一旦开始,除非人死了,不然就很难停下来。
权与臣,原本就是两个不能联系在一起的字眼。
姬寤生知道,不管祭仲到底是什么心思,他都再容不下这个人了。
翌日,姬寤生宣了祭仲入殿,同意将姬忽作为人质交给周王。
祭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并不住地夸赞姬寤生英明。
姬寤生站起来,他看着台下的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对方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好看的男子,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挨打多了,祭仲并没有长成英武的模样,反而生得有些阴柔,皮肤煞白,但唇却是极红的,极为秀美,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于寻常男子的魅力。
“祭仲啊,我昨日,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姬寤生说:“我梦见河水逆流,而我郑国,千秋万载,一直延续了下去。”
祭仲微微抬起头,因为不住地磕头,他的衣领有些开了,但他此刻,却说不出话来。
“祭仲啊,”姬寤生转过头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我知道你最有办法,你能不能,为了我,让河水逆流呢?”
此话一出,寝宫里安静得连一根针落下来的声音都听得到。
祭仲低下头,他大大的袖口与地面碰触,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姬寤生就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他们一起写着竹简的日子,那时候,祭仲总能削出最细腻的竹片来。
“陛下。”
祭仲的声音没有半分犹豫。
“祭仲愿意效劳。”
姬寤生终于无法忍耐,没有再看地上的那个人,转而夺门而出。
大家相处了那么久,对彼此的脾性早就了如指掌,祭仲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河水逆流,什么千秋万载,都不过是借口。
其实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姬寤生要他死。
他却说,他愿意效劳。
是啊,祭仲的命是他姬寤生的,只要他要,祭仲一定会给。
姬寤生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当夜,周郑交接人质,姬忽哭喊着父亲的名字,逐渐远离了姬寤生的视线。姬寤生忽然转过头来,想要看一看祭仲的模样,却只看见他低着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的双眼。
那双像狼一般的眼睛,此刻会是什么样的神色呢?
姬寤生喊他:“祭仲。”
后者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满脸愕然。
姬寤生说:“算了。”
“什么?”
“河水逆流的事,算了吧,还有许多别的事要你忙。”
至此,郑国大权在握,成了王室最为信赖的诸侯国,一时间风光无限,轻松将版图拓宽了不少。
但没过多久,周王驾崩,继任的周桓王有意任用虢公以削弱郑庄公的权力。
之后,姬寤生命祭仲领军入王畿,收割温地和成周的麦、禾,以此来威慑王室,郑自此与周室不和。
郑又处于四战之地,南有蛮楚、北有强晋、西有东周,郑国无法与之争锋。
姬寤生有些不甘心:“难道我们的宏图霸业就要止于此吗?”
祭仲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其他方向都不行,就向东发展。”
郑国东面邻卫、曹、鲁、宋、陈、蔡诸国,宋国国大爵尊,在东方小国中又有号召力,是郑国发展的严重障碍。
祭仲说:“只要解决了宋国,我们必定可以前进一步。”
于是姬寤生在祭仲的辅佐下,先与宋国周边的两个小国结成了同盟,接着使出了最为歹毒的一招,假称周王伐宋,号召列国。郑虽然只是一个新起的小国,在诸侯国中不孚众望,但郑庄公是周朝卿士,具有特殊的身份,于是姬寤生宣称宋公久缺朝贡,自己以卿士的身份,承王命率兵讨伐,因此纠合了更多的国家,轻松获得了对宋国的统治。
事后,姬寤生还对不追随出兵的许、郧这些小国以“抗命”的罪名予以教训,几乎灭掉了许国。
郑国的版图不断扩张,姬寤生也跻身为列强中的一员。
一夜,亲信忽然来报,称祭仲与宋国交往过甚。
姬寤生面无表情将他遣退,忽然让侍女送了一碗汤去给祭仲。
过了许久,侍女回来,说祭仲没有喝,还让她带话回来,说谢谢陛下美意,他已酒足饭饱,实在喝不下了。
姬寤生一听,便笑了:“撒谎的技术还是那么低劣。”
他早就知道,祭仲今天忙于政务,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
那碗汤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放了一些药材,所以闻起来会有些刺鼻,只是祭仲没敢喝,自然是因为心存芥蒂。
姬寤生倒在榻上,虽然早已是预料的结局,但他终究还是有些难过:“我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恐怕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夜很深了。
祭仲收到了侍从的通传,嘱他深夜于寝宫面见陛下。
祭仲点头称是,神色却有些恍惚。侍从反复看了,又说:“陛下说了,勿要错过了时辰。”
“是。”
当夜,祭仲走到殿门口,才发现里头没有点灯,于是要了侍从手里的烛火,推开朱门,缓步走入,心脏一如祭奠上的大鼓,突突不止。
他夜视力不好,只觉得殿中漆黑一片,忽地听到了利箭划破寂静的声音,然后“叮”一声,没入了门后。
祭仲感觉耳边微疼,伸手一摸,已濡湿一片,想来是血了。
但祭仲知道,他不能停下来,他只能继续走在这危险而崎岖的路上。
“大王,不要玩了,该就寝了。”
帘帐深深,一声闷笑,随着脚步声接近:“祭仲啊祭仲,你可真是命大,盲中放箭却也不中。”
祭仲跪在地上,低着头,行了礼:“是托大王的福。”
脚步声停下了,一双金边黑底的皂鞋就在祭仲跟前,声音带着揶揄:“福?我可从来没给过你什么福。”
祭仲走近,烛火照出姬寤生一张苍白的面容,他模样生得很是阴柔,眉目间却有种令人胆寒的狠厉。
姬寤生微微一笑,突然狠拍了一下的祭仲的手,只听“啪嗒”一声,他手里的烛火翻倒在地上,瞬间熄灭。祭仲伸手想去摸灯烛,手掌却被狠狠踩住,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祭仲是知道的。
姬寤生终于是留不得他了。
姬寤生一把掐住了祭仲的脖子:“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死法,我那么宠你,自然也不想让你走得太痛苦。”
祭仲咳嗽了几声,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点点的月光,照得姬寤生的脸煞白,宛如魑魅魍魉。
扼住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祭仲咳嗽不止,双腿不断蹬着地面,纠缠间,胸前的挂饰掉在地上,一时间挂珠四散开来,发出了细细碎碎的轻响。
祭仲突然就着了急,顾不上其他的了,双手不断在地面上摸索着,口中轻说:“明……珠……”
姬寤生愣了愣神,明白了:“可是我赠你的明珠?”
祭仲点头。
姬寤生却笑起来:“那时你说,我赠你明珠,你便拿命相送,现在,祭仲啊,我让你白活了这么多年,你也不算亏。”
双手扼紧、再扼紧,那脖子不盈一握,似乎随手都可以掐断。
就这样死去吧。
趁你还没背叛我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姬寤生却看到了祭仲的脸。
那面容,竟然是笑着的。
他忍不住松了手:“你笑什么?”
“咳……咳……”祭仲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只是笑,陛下终于拿了我的命了,从今往后,我便不欠陛下的了。”
“祭仲……”
“陛下,我并不惧怕死,但陛下是否还记得您当初的愿望?”
姬寤生不语。
祭仲说:“陛下您说,想要宏图霸业,想要千秋万载。我从未愧对过陛下的愿望,所以,是陛下负了我。”
姬寤生看着他,面前的男子似乎又变成了初见时脏兮兮的男孩子,尽管满身污渍,狼狈不堪,但他的目光依然如狼一般。
既然撕破了脸,再强留也是没有意义了。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姬寤生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既然如此,那你就令河水逆流吧,倘若你能做到,你就继续留下来为我的宏图霸业努力吧。”
祭仲跪在地上,轻声说:“是。”
李水在水幕上看了这一幕,就见祭仲捡起了那颗黛珠,小心翼翼地串了回去,如同对待宝物一般塞在了袖内,突然觉得有些可怜。
“看起来,他是必死无疑了。”
河伯摇摇头:“不一定。”
李水觉得难以置信:“难道江河还真的可以逆流?”
河伯说:“自然是有神力可为的,只是并不是他。”
“反正就是死定了呗,”李水说,“反正他也死定了,他这颗黛珠我能拿走吗?”
本以为河伯一定会拒绝他,哪知道河伯却说:“我去拿吧。”
犯病了吧?
果然是犯病了吧?
李水咬着自己的指甲,用惊恐的眼神目送着河伯离去。
下一刻,河伯已经出现在了祭仲的面前,他说了什么,李水并没有听到,只是看见祭仲伸出手,将黛珠拿了出来。
待河伯走后,祭仲却忽然落下了眼泪。
李水用黛珠敷了伤口之后,伤口很快就有所好转,腿逐渐可以动了,他如今的姿势很是可怜,只能平躺在榻上,静待着伤口长好。
河伯怕他无聊,将水幕架在了他的面前,令他可以时时看看人间取乐。
李水总觉得有些可怖,就问他:“你到底有什么阴谋啊,总觉得你最近对我好得出奇啊。你说到底是为什么?你是不是要休了我啊?”
“胡说什么,”河伯说,“我不过是看你被砍成了两截,觉得你太过可怜。”
李水嘟囔道:“你有事瞒着我。”
他看着河伯的脸,上下打量,企图找出点什么。
只听河伯轻声道:“你无法为神明算卦,还是不要强求了。”
李水气急,转过头去看水幕,努力看了看祭仲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出奇:“前几日还觉得此人命不久矣,为何你去了一次,他看起来就能长命百岁了啊?”
李水再回过头,身边已经没有了河伯的身影。
没过多久,江边忽然造起了一座祭神台,正对着滔滔的江水。
建这座祭神台花了不少时间,但姬寤生觉得很值。
听说全是按照祭仲的想法而造的,如今看来,果然是气派非凡,气势恢宏,在这样漂亮的地方死去,才对得起这样好看的人。
姬寤生知道自己心肠太软,其实自己并不算是帝王最合适的人选,却仍旧无法停止自己内心的渴望。
尽管自己只用了一颗明珠的价钱,就买下了天纵奇才的下属,帮自己一步一步成就霸业,而自己终究还是妇人之仁,留了他太久了。
姬寤生坐在一边,看着那祭神台上翩翩起舞的祭仲。
这么多年了,他竟不知道,祭仲还会舞剑,他舞剑的样子太过美好了,会令人联想到“妖孽”二字,着实不应该再留在这个世间了。
是的,不能留。
但为何他的心还是这么痛呢?
不能,不该,不可以。
明明他清楚利害关系,却终究也只是个凡人,真的要杀死一个这样交心的人,着实太痛苦了。
罢了,反正江河也不会逆流。
祭仲一定会自尽的。
一时间,乌云急速而来,整个天空风云变色,雷电交加,一道闪电,将祭神台照得亮如白昼。
怎么回事?
姬寤生觉得有些慌乱,他再看那江河,在这一刻,竟真的发生了逆流……
怎么可能?
是不是他眼花了?
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胸口一疼。
姬寤生低下头,看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环状祭神台的中央,迎面而来的是一身白服衣袂飘飘的祭仲,他的手中拿着一柄利剑,而那利剑此刻已经尽数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祭仲说:“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实现的。”
姬寤生问道:“为……为什么?”
“现在的你,犹豫不决,已经无法成就宏图霸业了,”祭仲说,“这样的你,只会毁掉郑国。”
祭仲的面容是如此冷酷,眼神如狼一般。
姬寤生忽然想起来了,狼这种生物,尽管忠诚,却也有更大的信仰。
他忽然笑了,许多许多的往事在他的眼前浮现,那些开心,那些快乐,那些痛苦,那些悲伤,好像每一样里都有祭仲。
他以为他用那颗明珠换来了祭仲的命,结果换来的,却是一个愿望。
姬寤生的脸颊靠在祭仲的肩膀,突然笑了:“终究还是你先动手了。”
祭仲垂下眼眸:“你该杀我的。”
姬寤生看着自己脚下的鲜血越来越多,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只能小声地说着:“可我不舍。”
“不舍,便无法成就大业。”
姬寤生却笑了:“罢了,那些东西,有你就行了……只是……你不要后悔……哪怕有一日痛苦不堪,也千万不要后悔……”
过了一会儿,姬寤生只觉得自己被抱住了,肩膀上有着温热的感觉。想来,或许是他哭了。
“陛下……”祭仲说,“我已经没有人性了。”
“或许……是好事吧……”
姬寤生听到自己说道。
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双眼一闭,就这样去了。
姬寤生去世后,世子姬忽继位,齐僖公曾有意把女儿嫁给姬忽,却被姬忽多次婉拒。祭仲劝姬忽接受,郑庄公宠爱的儿子很多,如姬忽不借此取得齐国的援助,将无法坐稳这王位,但姬忽没有听从。
祭仲没有多言,只是说了一句:“你的个性太软弱了,看来你并不适合坐这个位子。”
姬忽继位后,没有过多久,就做了几次错误的决策,祭仲立刻决定扶立姬突,之后将姬忽流放卫国。
姬突即位后,祭仲并没有放权,反而全面掌管了国政,引起了姬突的不满。过了一年,姬突决定杀死祭仲,结果这一切却早被祭仲算到,祭仲杀死了凶手,将姬突流放蔡国。之后,祭仲再次迎接姬忽回国复辟。
过了好几年,有人曾经在江河边上看到祭仲,正在那台上翩翩舞剑。
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姬寤生,为何这世间再无你这样的王将之才?”
一声又一声。
只得到了雷电的回应。
多年之后,姬突回国,发动政变,亲手将祭仲杀死在了席间。
姬突经过多年历练,受尽磨难,此刻眼神阴鸷,问祭仲后不后悔。
那一刻,祭仲忽然想起了姬寤生的话。
他说:“你不要后悔,千万不要后悔。”
怎么可能后悔呢?
“当然不悔,”祭仲说,“因为郑国已经换来了宏图霸业。”
此后,因为姬突狠厉至极,郑国进入盛世期。
滴水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你赠我一颗明珠,我便将命相送。
你要这大好山河,我就为你策马奔腾。
你要天地变色,我也无所畏惧。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李水终于可以动了,那一日,河伯回来之后,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他这才知道,河伯竟然代他将祭仲的“爱”给收回了。
李水觉得奇怪,河伯不是向来不管人间事的吗?
之后河伯直接将“爱”强行塞进了他的身体里,那图腾的光芒照射得鱼虾都只能避走,一半的图腾射入了李水的体内,另一半却忽然落入了河伯府中。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图腾另外一半落在这里。
他想去问个究竟,却苦于自己还无法动弹,直到今天才终于可以下地去找河伯。
“河伯?河伯?”
他翻遍了河伯府,都没有看到河伯的影子。
奇怪,平日里河伯一直待在家中,从不曾出走,今日究竟为何失踪?
他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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