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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有些苍白:“第二次就在我们街口,他扮成了马车夫,一看到我,马上 赶车离开。第三次,就在今早,我起来开门,看到一个人影躲在你家当铺门口的梧桐树后,就留意了一眼,结果发现,竟然是柳大!”

公蛎愣住了,迟疑再三,道:“柳大被抓,我们都是亲眼看到的。毕岸同阿隼 对他的案子颇为重视,怎么可能放了他?”

珠儿低声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前两次虽然不安,心里却不敢确定,也没敢 去打扰你和毕掌柜。可是今天早上我看得真切,虽然他换了装扮,背影却绝不会认 错。”她握起拳头,冷冷道:“别说他装成一个乞丐,便是他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珠儿对柳大恨之入骨,当初不知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了多少回,所以不管柳大外表如何装扮,珠儿一看到他的背影,便能认出。

公蛎心中五味杂陈,一瞬间,甚至想到如果同柳大见面会如何。

珠儿道:“龙哥哥,我知道你同柳大私交甚好,但我也知道,你同他绝不是一类人。这些事,我实在不知道找谁说去。今天早上我看他在你家门口偷窥,担心他回来找你和毕掌柜报复,所以想提醒下你。”

事到如今,不可不防。公蛎想了想,道:“我这就去提醒毕岸,让他查下柳大 是否越狱。”又嘱咐道:“他城府极深,若是回来,定然要找我们一拨人的麻烦。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若再碰上,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尽快通知我和毕岸即可。”

珠儿默默点头,又道:“其实这段时日,发生好些奇怪之事。” 公蛎紧张道:“还有何事?”

珠儿咬唇,良久才道:“是关于对面李婆婆的。”

公蛎道:“李婆婆嘴碎,你别理她。”

珠儿道:“她的茶汤,前几日被人撒了一把泥沙。”

公蛎道:“那个王宝调皮得紧,王二狗也不说管管。”

珠儿缓缓道:“不,我说的不是这次,是上次。有天晚上,我睡了一觉醒来, 突然想起房顶晾晒的布料忘了收进来,这批布料贵得很,我担心晚上霜打了褪色, 便摸黑上去收。”

“当时可能是三更,也可能不到三更,我倒也没留意时辰,只觉得已经不早了。我正叠衣杆上的布料,却见一个小黑影迷迷瞪瞪出来,却是王宝,朝着李婆婆家的 方向来,一边走一边扭动身体,似乎十分害怕,最后抱头蹲在我家门口的石凳上再 也不肯挪动一步,嘴里还嘟囔着,不要扎我的眼睛,不要扎我的眼睛!”

公蛎插嘴道:“他这红眼病害了好些天了,王二狗也不说带他去瞧瞧。” 珠儿继续道:“当时他的眼睛还是好好的。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晚上应该睡得很死才对。我当时想,难道王宝也梦游?二狗媳妇也太不当心了,让孩子在宵禁的 时候跑出来。这么一想,我便想悄悄儿去叫下二狗媳妇。我下去,刚将门拉开一条 缝,忽听一阵轻微的梆子声。”

“梆子声杂乱无章,很轻很轻。王宝听了梆子声,顿时安静下来,直直地瞪着 李婆婆家的大门,眼神一点也不像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拿出个东西放在胸口。”

“梆子声越来越急,那个东西一闪,似乎进入了他的体内。”

公蛎好奇道:“什么东西?”

珠儿摇摇头,道:“当时他身子半对着茶馆,我看的不太清,只觉得圆圆的,反射出一点光圈。”

公蛎道:“你继续说。”

珠儿道:“我恐怕冻坏了他,正要打开门出去,忽见王宝四肢着地,腰部拱起,像个动物一样跳跃着朝李婆婆家跑去,臀部还一摇一摆的,十分奇怪。”

“我当时有些吃惊,吓得未敢出声。他刚跳上茶馆的台阶,阿狸从门廊上一跃而下。”珠儿顿了一顿,“阿狸,是李婆婆养的那只老猫。”

公蛎点点头。珠儿道:“那个老猫见到王宝,似乎极为害怕,缩在地上瑟瑟 发抖。王宝扑上去,冲它做出一个龇牙的动作,阿狸竟然乖乖地伸出脖子,王宝他……”

珠儿眼里一片茫然,低声道:“我不知是不是因为柳大的事儿,出现了幻觉了。”

公蛎急道:“王宝他怎么了?”

珠儿平静了下情绪,道:“王宝他竟然朝着阿狸的脖子咬去,吸它的血!”

幸亏是珠儿,要是公蛎早就惊叫起来。公蛎想起李婆婆提起关于她相公和儿子的事儿,不由心悸,硬着头皮安慰道:“说不定是王宝同阿狸闹着玩儿呢。”

珠儿竟然笑了笑,冷静道:“龙哥哥,我没看错,当时李婆婆家门口挂着灯笼呢。我眼看阿狸的身体软了下去,心中深感震惊,不小心碰到了门闩,发出一点响动,似乎惊动了王宝。他回过头来,我刚好看到他的正面。”

珠儿抓住了公蛎的手臂,“那不是王宝,而是……我也说不上来,就像一 只……唔,像元宵节的虫灯,眼睛不大,但又圆又亮,发出黄色的光,嘴巴宽阔, 两颗尖利的牙齿如针一样细长。他回头看的时候,两滴血顺着牙齿滴落下来。”

公蛎想象着王宝当时的样子,吃惊道:“这孩子,是中邪了么?”

珠儿道:“阿狸当时还没死,喵了一声,从他身下逃开了。我不敢多待,忙悄悄闩好门回去了。第二天,便听说李婆婆家的阿狸死了。”

公蛎道:“嗯,这个我听说了。”

两人相对无言,安静了片刻,珠儿道:“第二天我趁着李婆婆不备,去看了阿狸的尸体,并不见它的脖子有伤口。我憎恶李婆婆,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心里终归不安,傍晚时分,去茶馆告诫她今后小心。”珠儿苦笑了下,“不过她或许认为我 没安什么好心罢。”

公蛎想了想,决定不将李婆婆相公及儿子的事情告诉珠儿,毕竟尚未核实,免 得吓坏了她,道:“这个我是知道的。后来还有什么情况吗?”

珠儿摇摇头,道:“没有了。从那以后,我便留意观察王宝,但他就是个顽劣 调皮的孩子,再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第二天,他发了眼疾,总也治不好。或者是个巧合罢,可我总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那晚说‘不要扎我的眼睛’的话。”她歉 然一笑,道:“这个事情过于玄乎,我本来没想着要告诉你的,只是今天聊得深了, 想起这档子事儿。”

公蛎忙道:“告诉我自然是对的,我帮不上忙,毕掌柜总帮得上。”珠儿垂下眼 睛,柔柔一笑。

原来她还是爱着毕岸。公蛎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便不由表现出怅然的样子来。 珠儿却以为他害怕,冷笑一声,目光如炬,道:“龙哥哥你放心,我早不是先前那个毛丫头了。若真是柳大回来了,大不了一死,怕他作甚?”说着将做了一半的衣料展开,朗声道:“我大大方方做我的生意,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有什么伎俩!”

公蛎顿觉汗颜,豪气地将手一挥,大声道:“珠儿放心,有我在,谁也不用怕!”

珠儿重重地点头,眼里满是信任。

可是公蛎的豪气总是支撑不了太久。一出了珠儿的店铺,焦虑、沮丧感顿时袭来。 外面的吵闹已经平息。刚才王二狗回来,将王宝打了一顿,又赔了李婆婆半锅茶汤钱。出了心中这一口恶气,李婆婆总算是偃旗息鼓,端着一杯热茶,跷着二郎 腿,正口沫飞溅地数落王宝的顽劣,眼睛的余光却关注着珠儿的动静。一看到公蛎 出来,马上凑了上来,挤挤眼道:“珠儿这几天有些憔悴,是不是害相思病了?”

公蛎没好气道:“你胡说什么?”

李婆婆嘻嘻笑道:“她偷偷找你,不是为了毕掌柜,还能为谁?”又得意道: “她打量我刚才忙着收拾那小鬼头,没留意呢。我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什 么都瞒不过我。”

公蛎简直拿李婆婆没办法,拂袖而去。 李婆婆仗着公蛎好脾气,紧跟在后面神秘兮兮地道:“我跟你说,你可得劝劝毕掌柜,别以为珠儿如今改了性了,她同苏媚一样,是个小狐狸精。” 公蛎转过身,吼道:“你有完没完?” 李婆婆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道:“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我又不是污蔑她,今天天还没大亮,我跑茅厕,亲眼看到一个男人从她家里出来。” 她唯恐公蛎不听下去,语速飞快:“你爱信不信。我不过是怕毕掌柜不明就里,把个鱼眼当明珠。”说着一扭一扭回去了。 公蛎一愣,追过去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婆婆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顿时眉开眼笑,得意道:“老婆子决不撒谎。我闹肚子,早起了点,顺便隔着门缝往外看,结果碰巧见一个男人推开她家门走了出来。 那男人三十来岁模样,不胖不瘦,同……”她想了下,道:“背影同柳大有些像。”

如此重要的事情,珠儿怎么没说? 公蛎不知该不该相信她的话,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摇头走开。 李婆婆一直怀疑这个平庸的龙掌柜喜欢珠儿,看到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十分开心,在身后急道:“我的那个事儿,你也提醒下毕掌柜,不要忘了啊。”

(三)

毕岸不在家,公蛎也不知去哪里找他。

在房间里躺了一阵,仍然烦闷不已,但又说不上因为何事烦闷。将近晚饭,公蛎不饿,踱着方步走了出来,走到北市附近找了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选了个靠窗的座位,望着外面发呆。

一个身姿挺拔的女子打着一把桃红绣花阳伞慢慢走了过来,走走停停,似在寻 人。公蛎仗着有伞遮住女子视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来。只见这女子虽然身着棉 衣,却细腰翘臀,该肥的肥,该瘦的瘦,身材凹凸有致,甚是诱人。公蛎贪婪地看着她从远至近,暗想不知道脸蛋儿长得配不配如此曼妙的身材,别顶着一张猪头一 样的脸,可太让人幻灭了。

正急切地盼望着女子收伞回头,忽然衣角被人一扯,一个脏兮兮的小破碗伸在 了自己面前。

原来是个瘸腿的小乞丐,衣衫褴褛,满脸脏污,脸蛋冻得通红,嘴唇上吊着两 条清涕,拄着一根木棍,可怜巴巴地望着公蛎。

公蛎随手将一碟胡豆倒在了他碗里。本以为小乞丐会感激,谁知道他看了看, 竟然又将碗伸了过来,口里呜啦呜啦地叫。

公蛎无奈,从荷包中抓了一小把铜板丢了进去。小乞丐伫立了良久才瘸着腿走开,到下一个酒客处继续讨要。

公蛎惦记着窗外那个女子的长相,便不再理会小乞丐。正在四处寻找女子身 影,忽听“噗通”、“哗啦”两声,回头一看,小乞丐摔倒在地上,破碗摔成了两 半。一个络腮胡子男人跳起大声喝骂道:“光天化日,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们这里 还是有名的酒楼呢,竟然听任乞丐进出,还公然偷盗,这生意还要不要做?”后面 却是对伙计说的。

原来这小乞丐竟然上去抱住客人的腿,看到客人荷包外漏,竟然自己动手去拿 人家的银两,被人发现一脚踹开。

伙计忙过来打圆场,一看这等情形,忙赔笑道:“客官东西没丢吧?您别生气, 这是我们失职,我这就赶他出去。”说着拎起小乞丐,一把将其丢了出去,怒骂道: “你们这些遭瘟的小东西,真是越来越没有王法了!以后再敢靠近我家酒肆百步以 内,看我不一脚跺死你!”

小乞丐如同疯了一般直着嗓子嘶吼,并丢了拐杖,单脚跳着继续往酒馆里猛冲。伙计一个不防,又给他冲了进来。

小乞丐冲到络腮男子处,竟然又去抱他的腿、扯他的荷包。

众人都道这小乞丐真是找死。伙计大怒,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上前又补了两脚。小乞丐蜷缩在雪地里抽搐起来。

酒客们议论纷纷,有说酒保打了重的,有说小乞丐惹人讨厌的。公蛎却想起那晚的见闻,不知道这小乞丐是生来残疾,还是被坏人控制用作敛财的工具,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

但想归想,公蛎却未动身劝阻。好在伙计也不算太狠,没有再打,只骂了一 阵,便继续忙活去了。

待到公蛎酒足饭饱结了账出来,小乞丐已经挪了位置。一条清晰的爬痕一直拖到对面树下,他也不管地面冰冷,伸长了腿瘫坐在地面上,茫然地看着喧闹的酒肆,两行清涕变成了两条殷红的鼻血,一张小脸满是血污,脏得分不出五官。

公蛎不由放慢了脚步,走到他跟前,蹲下身问道:“你家是哪里的?为何乞讨?” 小乞丐眼皮翻了一下,并不回答。

公蛎翻了翻荷包,银子自然是舍不得的,不过找到了七文钱。公蛎将七文钱放在他脚下:“给你买个糕儿吃。以后可别再偷东西了。”

小乞丐忽然呜啊一声,扑了出去。公蛎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回头一看,原来是络腮胡子等人结账出来了。

公蛎一把拉住,低声喝道:“你这小子怎么不知好歹,还敢上去纠缠?”

小乞丐扑倒在地上,眼睛看着公蛎,手仍然指着络腮胡子,呜咽起来。公蛎狠狠心,从荷包里抠出一块三钱左右的碎银,掂量了几下,丢进小乞丐的口袋,道: “好,再给你一块。”

小乞丐盯着络腮胡子的背影,手脚在地上无力地扒拉。公蛎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站起身来,也不管小乞丐能不能听得进去,只管道:“赶紧找个暖和的地方躲着吧,要不就乖乖乞讨。闯荡江湖混日子,要眼皮活泛脑子机灵,像你这样 可不行。”

一股熟悉的体香传来,接着便听到身后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道:“谢谢龙掌柜。” 原来刚才那半遮面的女子正是玲珑,打着那把半旧的绣花伞。公蛎大喜,激动道:“好巧!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姑娘。”

玲珑抿嘴一笑,蹲下身来,柔声道:“小娟子,你怎么样了?”

这小乞丐还是个女孩。公蛎凝神看小娟子的眉心,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来。想来巫琇死后,不会再有人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吧。

小娟子的眼珠转了一转,茫然地看着远去的人群,一动不动。玲珑叹了一口气,将伞罩在小娟子头上,拿出条粗布手帕,将她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道:“今天冷,早点回去吧。”

玲珑的眼神安静恬淡,虽是怜悯,却不会让人有任何不适之感。小娟子乖乖地 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公蛎无话找话道:“这孩子,真可怜。”

玲珑回头看了公蛎一眼,亮晶晶的黑眼睛含着一点笑意,看得公蛎不由心跳加速。

玲珑细心地将小娟子讨来的银钱收拾进口袋,欢快道:“快回去吧,土地庙那边有人施粥呢。”

公蛎忙将小娟子的拐杖递过来,仗义道:“玲珑姑娘住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玲珑道:“谢谢龙掌柜,不用了。”

公蛎手里捏着那根一直揣在兜里的银簪,手心已经出汗,扯谎道:“不要紧,我刚好顺路。”想要上去抱了小娟子快走,可看到她身上又是灰尘,又是血污,终究还是迟疑了下。

恰巧玲珑的伞歪倒过来,公蛎忙顺手接过,倒免了尴尬。因问道:“听姑娘口 音,不是洛阳人。”

玲珑道:“小女子原籍长安,因家父意外客死洛阳,我来处理后事,之后便留在洛阳了。”

公蛎对她越发好奇,忍不住道:“姑娘在洛阳作何营生?”

玲珑咬唇道:“长安那边,祖业早已衰败,还好父亲之前曾在洛阳置办了些房产,虽然收入微薄,倒也够果腹。只是……剩下我孤身一人,北市附近人又杂乱, 遇上那些……不好的事情难免手足无措。”说着脸上腾起一片红云,含羞笑道:“瞧 我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同龙掌柜说这些做什么。”

公蛎见她垂头娇羞之态,比之刚才的端庄沉静更为楚楚动人,想她年纪轻轻, 却要独自面对社会各种丑恶,忽然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大声道:“姑娘以 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指使公蛎便是,在下虽然不才,身家微薄,但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玲珑微微侧头,道:“谢谢龙掌柜。” 公蛎忙道:“你叫我公蛎即可。”

玲珑又恢复了沉静之色,感叹道:“我爹爹去世后,差不多大半年我才缓过来。如今已经习惯啦。”她爱怜地看着小娟子,道:“这些孩子们,比我可怜多了。一个个没爹没娘的,在外挨打受气,也没人心疼。”

公蛎诚挚道:“姑娘年纪轻轻,却有这份侠骨仁心,在下好生敬佩。”这个是真心话。如此悉心照顾一帮脏兮兮的小乞丐,公蛎自己是做不到的,他宁愿选择给钱。

玲珑抿嘴一笑,道:“哪里能谈上什么侠骨仁心,不过是自己身世孤苦,刚好 又住得不远,看不得他们受罪罢了。可惜凭我一己之力,也做不了什么。”

小娟子回了土地庙,两人继续往柳枝儿巷走去。公蛎终于将银簪拿了出来: “这个可是你丢的?”

玲珑接过银簪,惊呼一声,眼圈顿时红了。摩挲着银簪良久,泪眼蒙眬道: “龙掌柜见笑了。这个是……是他送给我的……信物……”

后面几个字说的如同蚊子哼哼,不用说自然是她的心上人了。公蛎只好听着。 玲珑垂泪道:“他……他也是开当铺的,我和爹爹本来是投奔他来的,可来了却发现,他得了急病去世了。不到半月,爹爹也走了。我只好一个人过日子……”

原来柳枝巷几处房子便是她家的地产。不过位置不好,房屋简陋,每个月的租金一共不过几百文钱,还要接济那几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乞丐。如此环境之下,自然成长快些,所以她虽然同小妖年纪不相上下,却比小妖要成熟懂事许多,完全是另一种气质。

公蛎搜肠刮肚,憋出几句安慰她的话来:“人死不能复生,姑娘你开开心心的, 他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玲珑拭去眼泪,微微笑道:“小女子失态了,龙掌柜见谅。”

两人一路闲聊,从洛阳今年的气候聊到北市码头的兴盛,从市井流传的奇闻怪谈聊到如何混饱肚子,公蛎更是将当年街头卖艺的趣事一件件说给她听。玲珑听到 胖头去偷人家的卤肉,肩上顶着一个颤巍巍的肉叉子时,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少有 地显出几分少女的活泼来。

公蛎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只觉得玲珑集大气恬淡、善良体贴与调皮可爱于一 身,所识女子无一能比——当然,那个散发着丁香花香味的女孩儿除外。

就这么一段道路,很快便到了柳枝儿巷的巷子口。

玲珑站住,施了一礼,微笑道:“前面便是我家,家里没准备,我便不邀请龙掌柜进去坐了。”

公蛎虽然有些不舍,却不敢强求,道:“也好,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到忘尘阁找我。”

玲珑忽然扭转身子,坦然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好。”

四目相对,公蛎心中莫名一阵激荡,怔怔地看着她娇美的小脸,却不知说些什么。

玲珑垂下眼睛,低声道:“玲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谢谢公蛎哥哥。”

一声“哥哥”,公蛎的心都飞了起来,忍不住想要说陪她进去,玲珑已经转身离开。

谁知道天冷路滑,她踩在一块刚结冰的水渍上,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向后倒来。

公蛎反应迅速,疾步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不过用力猛了些,鼻子刚好碰到 她的嘴唇,柔柔软软,难以形容。

(四)

华灯初上,各家各户挂出了红灯笼,发出朦朦胧胧一团红光,在平静的磁河水 面上反射出一个美轮美奂的光晕来。

公蛎轻飘飘地走在路上,如同踩在棉花上。第一次发现洛阳的夜色如此之美, 三三两两的行人个个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连如刀割一般的冷风吹在脸上也带着一丝甜味。

转过街角,前面便是敦厚坊了。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公蛎的肩头:“嗨,我们又见面了!”

公蛎晕乎乎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青胡茬中年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檀香味道。

有些面熟,公蛎却想不起是谁,忙笑道:“您是?”

青胡茬哈哈一笑,同公蛎并肩而行,道:“你不记得我了?敝姓胡,单名一个烁字。”

公蛎想起来了,一趔身躲开他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干笑道:“哦,原来是胡大公子,幸会幸会。”

胡烁同他并肩而行,道:“今晚心情不错,要不要去喝一杯?暗香馆新近了一批六十年的女儿红,口感很是不错。兄弟我请客。”

听到暗香馆三个字,公蛎心动了一下,但一看他大有深意的眼神,顿时想起他那特殊的癖好,警惕道:“在下还有事,多谢胡大公子抬爱。”

胡烁伸手揽住了他的肩,斜眼看着他,神秘兮兮道:“暗香馆里新来的姑娘,貌若天仙,你不想一饱眼福?”

公蛎不习惯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再说心烦意乱的,只想静一静,正色道: “多谢公子,在下真的有事。”身子一摆跳开了去。

这胡烁却如影随形,附耳道:“我瞧龙兄印堂发亮,双颊带粉,这是走了桃花运了?”

公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大步逃开。胡烁在后面哈哈大笑:“小心桃花运变成桃花劫啊。”

回到忘尘阁,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胖头和汪三财正在核对今天的账目。

公蛎心思烦乱,也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燥热,回房间觉得孤单,想要说话又不知说些什么,便无聊地在门口晃悠。

胖头道:“老大你鼻子怎么了?”

公蛎心虚,道:“什么怎么了?”

胖头道:“你回来这一盏茶工夫,已经摸了十五次……十六次鼻子了!鼻头红彤彤的,上火了?——又摸!十七次!”

公蛎这才意识到,忙放下手臂,含糊道:“没事,可能有些……不舒服。”公蛎的鼻子自从碰到玲珑的嘴唇,一直在发痒发热,但又不是感冒那种难受,而是带着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有几分心慌,几分甜蜜,却难以具体形容。

胖头走过来凑近了看,担心道:“我记得你最耐不得冷,只要气温稍降些,就说不想动弹,今天这是怎么了?”伸手去试探他的额头。

公蛎一把将他的胖手打开,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上月初我躺在门前晒太阳, 过去一群美人儿,你连着说了几声好美。那些美人儿,是哪家的姑娘小姐?”

汪三财忍不住哼了一声。胖头听得莫名其妙,道:“天天都有美人儿经过,你说的是哪次?”

公蛎比划了一下,丧气道:“算了,你这个猪头。”

其实公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散发丁香花香气的女孩儿。虽然他只见了她一次,连一句话也没说上,但心里却认定了她一定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就像玲珑一样。

公蛎觉得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一会儿想着丁香花女孩儿,一会儿又后悔今日一 时胆怯,没有跟着到玲珑家里坐坐,如此这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绕着中堂兜起了圈子。

汪三财从账簿上面抬起头来:“龙掌柜是要出去?不出去的话就回屋躺着吧。 你这样转来转去,晃得我头晕。”

公蛎烦躁道:“躺什么躺,晚饭还没吃呢!”

胖头惊讶道:“你还没吃?我们已经吃过啦。”往常公蛎只要手头有钱,决计不肯在家里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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