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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次,她被阻挠、错引、混乱。越想找到正确的方向,反而越昏乱。最后连心智都蒙上严重而疼痛的阴影,她的脑子发出轰然的噪音,几乎让她疯狂。
「明琦?」明峰发现了她的僵直,将车停在路边,「明琦?你不要跟我讲,连骑机车都会晕车呀!」他用左手覆着明琦的额头,大吃一惊,「天!你在发高烧!」
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花香席卷,让她的脑子清楚许多。她结巴而吃力的说,「琴……音乐……想听、我想听……」
「你该送医院而不是……」
明琦瞥见这小小市镇居然有家乐器行,她更用力的指着,「琴、琴!」她焦躁而哀求,她不知道这样的清明可以维持多久,但本能告诉她,绝对而致命的危险只有这方法破解。
明峰惊诧,但他的左耳微微热起来,就在耳环的位置。
是有一些什么。他不再说话,半扶半抱着明琦,走进那家乐器行。他环顾四周,「有古筝吗?」
「古筝?」店主吓了一大跳,「……有是有,不过那是教学用的……」这家店也兼营古筝教室。
「可以刷卡吗?不,没关系。或者先借我弹?几分钟就好,我会付费。」他不等店主答应,直觉的走进古筝教室,让明琦虚弱的盘膝而坐。
他的琴弹得不太好,但还算有点基础。犹豫了一下,他弹起「十面埋伏」。
罗纱教他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这原是琵琶名曲。但他知道以后,也不觉得古琴弹奏有什么不对。
他激烈的弹起「十面埋伏」。当初罗纱教他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相同的迷惘。罗纱自己也很困惑,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教明峰这样杀气十足的曲子,这和她的个性不合,也和明峰的个性不合。
但她说不出为什么,执意将他教会。
这首干戈大起,震聋发□的战曲,在明峰手里弹出许多错误。但他弹得这样气势万钧,谁会在意他的错误呢?他的琴声不但镇定了明琦的高烧,甚至将小镇附近的杂鬼邪灵逼得飞逃,数十年不敢回顾。
路人惊愕的驻足,感到一股无形而强烈的风刮过整个小镇,像是猛烈的山岚,狂野的扫荡整个小镇的所有邪恶。
直到他狂暴的弹断一根弦,破除了「十面埋伏」。
他静默。整个镇都归于寂静。然后响起掌声,热烈而漫长的掌声。
这是祓禊。他居然用不纯熟的琴艺祓禊。
「堂哥。」明琦的高烧已退,她颊上滚着惊惧又激动的泪,「有人在我身上下了咒。不让我继续追踪。」
他愤怒又害怕。「你回家去。」他将麒麟给他的护身符塞给明琦,「你立刻回家去。」
「……我要看到最后。」她宁定了些,擦擦眼泪,「我不要夹着尾巴逃跑。」复转凄婉,「而且现在逃也太迟了。」
明峰静默下来,他明白堂妹的本能是对的。从她开始追踪起,就逃不了干系。
他想买下古筝,但宛如大梦初醒的店主严拒了他的钞票。他在明峰的演奏不久就录了音,他只央求让他保留,还帮他换了弦。
「这把古筝是便宜货。」他有点羞赧,「但你弹得实在太棒了。」
这不完全是我弹的。明峰很想告诉他。是有个天才而无名的琴姬,将她的「思念」寄托在我身上,所以才能有这样感人的琴声。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喃喃的道谢,带着有些发软的明琦,继续追踪。
他不相信,他绝对不相信殃会这么做。但明琦是在追踪她的形迹时才被下咒的。而他,很明白殃有这种能力。
这让明峰的心情更为沉重。
他们继续往南追踪,当明琦开始发烧,他们就停下来,没有任何法器的的明峰,只靠一把机器粗制滥造的古筝,排拒不断发作的咒。
原本生涩的指法,却越来越熟练。或许名琴不是必要的,或许是什么乐器都无所谓。说不定什么形式都不太重要。
明峰的心里掠过模糊的概念。
他不再停下来,而是吹着口哨,哨音是「十面埋伏」。很奇特的,这样居然也能镇压明琦身上的恶咒,并且一点一滴的解除。
这让他们速度快了起来。只是,他们沿途不断的发现新的尸体,明琦不顾自己的虚弱,坚持的收魂。等收到了第六个无助的冤魂时,明峰的愤怒被点燃了。
他不得不同意麒麟的见解:这些都是他的眷族,同为人类的眷族。他不是救世主,但无法看到邪恶在眼皮底下无耻的张扬。因为这就是人类希冀繁衍下去的本能。
等追踪到的时候,明峰绝望的发现,殃正抱着尸骨不全的尸体,全身染着血。他不愿相信,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你别插手。」冷酷而严峻的德语在他耳边响起,「她是我的。」
明峰转头看着凯撒老师,有些迷惑的。
「她就是我的秘密任务,难道你不明白吗?退下!」他举起法杖,「退下!不要干扰我!」
明峰静默片刻,「殃,你想说什么吗?」
「滚远点。」她淡漠,被毁的右脸疤痕通红。「走开。」「你认识这只僵尸?」法师师傅脸孔的线条更严厉,「你可知她的恶行?」
殃笑了起来,却没有欢意。「好吧,是我干的。你快滚吧,我和这位伟大的法师有旧要叙。」
「邪恶,你这招来邪恶的恶毒巫女!」他的法杖放出无法逼视的光芒。这光芒笼罩在殃的四周,轰然的裂地成为咒文阵。殃痛苦的往后一仰,像是被捆绑一般,失去了声音。
明琦也拚命吸气,痛苦的抓着自己咽喉。她被紧缩、无形的刺穿声音,几乎无法呼吸。她又被抓住了,被恶毒的咒抓住了。
茫然的明峰瞥见她的痛苦,小声小声的吹着口哨,哼着「十面埋伏」的曲调。
这低低的声音在轰然沉闷的巨响里,是这么微弱,却也如此清晰。一方面解除了明琦的痛苦,一方面却也解除了殃的痛苦。
「外援,总是来自意想不到的地方啊,凯撒。」殃恶意的一笑,却只有半个笑容。「我记得你是德国人。那就用德语跟你问候吧。」
她张开嘴,发出撕裂天地、直穿云霄的歌声。
这是魔笛的一部分,夜女王的独唱曲。声韵之高,直抵高音f。她慷慨激昂的使用歌声如利剑,将困住她的光亮咒文阵如碎琉璃般震个粉碎。她满身是血,直起□偻的背,用美丽得几近恐怖的歌声绞住大法师的声音,震落他手上的法杖。
大法师像是被雷惊呆的孩子,默然呆立。「……孩子,帮助我。」他的声音痛苦而无助,「别让她再去危害世人。」他向明峰伸手,枯瘦的手痛苦颤抖。
让我对付殃?明峰呆住。他不愿意,打从心底不愿意。但殃在他眼前行使如此邪恶。虽然她的声音这样美丽充满魔力,但她依旧以啖食人类维生。
「殃,你跟我来吧。」他恳求,「我知道有个僵尸成为禁咒师的式神,而且发誓不再食人。你也可以得救的……跟我来吧。」
殃没有停止。她以歌声编织咒网,无法停止。她专注的唱着,只是注视明峰,眼底有股嘲讽的笑意。
「她不会悔改!」凯撒痛苦不堪,「快!她缄默了我所有的咒!快杀了她!」
我不能杀她。我不愿意相信,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依旧不愿相信。但他可以制止她。
用歌声编构咒网的她,没有防备。
他站起来,明琦却使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袖。「不对。堂哥,不是那样。」她被禁咒折磨得筋疲力尽,
依旧勉强保持清明。「你要看、看清楚……敬畏蒙蔽你……」
她昏了过去。
明峰转眼,看到伟大的法师,却有着乌黑的指甲,宛如鸟爪。
跨越死亡,还是屈服于死亡?
明峰冉冉的升起一股惧意。
「老师,」他声音掩不住惊恐,「你的手?」
被缄默了所有身为「人」的咒,并且因为纯净乐音而痛苦不堪的凯撒,望着自己乌黑的指甲,一点一滴蔓延的枯槁。
「你瞎了吗?」他嘶声,德语特有的慷慨激昂让他的愤怒更张扬,「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女巫的瞒骗?卑劣的支那猪!」
明峰愕住。向来冷静严厉的法师师傅从来没有口出恶言过。「……老师,征服或屈服?」
几乎被解体──人类躯体──的凯撒,抬起充满浑浊血丝的眼睛,「有什么差别?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在他们对答中,殃将庞大的咒网织构完整,粉碎了凯撒「人」的外壳。他已经不再腐烂,却干枯得宛如髑髅。凯撒发出声声的惨叫,却不是因为疼痛,他从死亡中归来,早就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他忿恨、羞愧,乃是因为他的真相被人发现。
殃有气无力的咳了两声,扶着□杖站起来,颤巍巍的拔出□杖里的刀,发出冰寒的光亮。
「你的饥饿掩藏得很好,一旦爆发却不可收拾。」她的眼神忧郁,「我本来以为你只想吃我,哪知道你倒是一路吃个不停。」
「……是你害我的,都是你,都是你!」凯撒狂叫,捡起地上的法杖,「完全都是因为你的关系!」殃淡漠的看着他,「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成为僵尸的法师不敢置信,「……你还装?你明明知道我是凯撒!」
「这名字是你告诉我的。但我一点记忆也没有。」
「你怎么可能忘记我?怎么可能?!」法师狂怒起来,「你会变成僵尸,是我害的!你不可能忘记我!在那个僵尸袭击我的时候,你和他奋战,是我袖手旁观,是我!是我偷袭你,好让僵尸杀掉你……是我、就是我!若不是你多事的哥哥来救你,你早该死了!」
「有这种事吗?」她依旧冷淡,「年纪大了,连早餐吃什么都忘了,怎么可能记得那么远的事和人?」
「……你怎么可以忘记我?」他的声音轻如耳语,没有眼睑的眼睛渗出黄浊的泪,「你怎么可以忘记我、忘记我?dryad,林精?我这样爱你,没有止境的爱你……我也恨你,恨你永远的青春美丽。你早晚会丢下我而去,岁月会带走你!我宁可你死去,因为我死去,在最美的时候死去!我的林精……」
「我不是『dryad』,」殃很厌倦,「是哪个笨蛋这样翻译给你听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不认识你。」
僵尸法师开始发抖,愤怒几乎焚尽所有理智。「……吞噬吧、毁灭吧,一切的一切……」
他发出无声的哀鸣,原本掩盖在理性之下的黑暗智识因为「人类」部分的毁灭失去了辖治。他碎裂大地,让无数冤鬼妖异蜂拥而出,天空诡异的回转起深紫的云相呼应。
在宏伟黑暗大法下,众生静默,无法言语。连明峰都被镇住,只能张目呆立。
只有殃轻轻的咳嗽着,握着晶亮的□杖刀,发出冷冷的寒光。她不再驼背,微跛的姿态也消失。她敏捷的劈开冤鬼妖异形成的庞大屏障,刀尖直指法师的头颅。
像是把病痛、疯狂,和被迫扭曲的心灵完全放置一旁,她这样锐利、霜寒的像是刀锋。或许她就是刀锋,完整的刀锋。她用一种破碎又完整的优美袭击僵尸法师,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半疯狂、病痛的老妇。
她就是「咒」。她的声音、容颜、姿态,就是一道完整、完美无暇的咒。
无畏的投向当代僵尸法师最后也是最强大的咒文阵中,无谓生也无谓死的,像是一只蜉蝣,投身到黑暗的海啸中,希冀可以平息海怒。
「不!不要!」明峰在惊诧中挣脱了束缚,他急急的念着,「宇宙天地赐我力量,降服群魔迎来曙光!吾之鬼手所封百鬼,尊我号令只在此刻!」
他伸出左手,觉得耳垂不断发烫,香风笼罩,传来阵阵若有似无的琴声。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变得白皙柔致,安抚了无数冤鬼妖异的哀鸣,这股香风居然意外的镇服了僵尸法师赖以维生的黑暗,让他发出绝命的嚎叫,并在此刻让殃砍下了他的头颅。
殃呼出了一口气,软软的瘫了下来。若不是明峰伸手抱住她,她很可能会跌个头破血流。
她在笑,虽然只有半个脸会笑。但那是自豪的、骄傲的笑。在愁苦袭来之前,她笑了,虽然同时流下眼泪。
苏醒过来的堂妹爬过来抱着明峰的腰,哭得很惨。
结束了。终于。
明峰忍着泪,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样伟大的法师居然屈服于死亡,将自己献给邪恶,这让他胆战心伤。但明琦好好的,殃也好好的,他该感到满足。
我的力量都是借来的。没有罗纱残存的思念,没有英俊的护卫,没有麒麟的照顾,他不可能平安到现在。他感谢这些心爱的人,同时随时愿意站在她们面前。
他也哭了。
正因为他的情绪这样激动,所以没有发现身后没有头颅的僵尸颤巍巍的爬起来,拿着法杖,一步步,无声的接近。
他快要死了。他的智识、他的技艺、他的法术都要一起消亡了。但他盲目而执著的,要将最后的力量引爆,要将他深爱同时痛恨的林精一起拖下地狱。
他一步步的走近。
明峰倏然抬起头。
等他惊觉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可以感到冰冷的黑暗笼罩,连一再庇佑他的香风都被迫缄默,如死亡般。
庞大、霜寒、邪恶的黑暗……像是死亡具体化降临于人世,森冷的触感掐紧了他的脖子,束缚了他的四肢。他只能伏下抱住两个女人,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死亡之怒。
因为除了这个动作,他根本动弹不得。
不能让她们死,不能。哪怕是要献出生命,他也必须保护她们。他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看着任何心爱的人死在眼前了。
闭上眼,他咬紧牙关。因为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字,甚至连呼唤都被锁死。
在死亡之前,一切都是惊惧的缄默。
他将殒命于此了……
「凯撒,够了。」温厚低沉的男声,镇压住那种霜寒的死之咒阵。「我并不想毁灭你。执著这么久,你也该放手了吧。」
明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转头回望。无头的僵尸法师拿着法杖,双手大张,在双手间,一团名之为死亡的黑暗盘旋凝聚,隐隐的有着无数哭嚎的尖叫。
在他身边有个中年男子,却抱着僵尸法师的头,表情这样悲悯。
「林越,你懂什么?!」那颗头颅吐出怨毒,「别想阻止我!你这卑贱的、人工合成的下流妖怪!」他引爆黑暗。
明峰将眼一闭,不想看见自己的末路。许久之后,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偷偷睁开眼睛,发现再也不见僵尸法师的身影。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窜出无数翠绿的藤蔓,将他裹实了,连同他的黑暗、他的死亡。
那名为林越的男子将头颅送给翠绿的藤蔓,让僵尸法师得回自己的头颅。但他被困住,被无数绿意困住。
「法师啦、巫师啦,老以为自己的力量很强大。不管服膺光明还是黑暗,都自以为这些力量只根源于光明黑暗或元素,却不听听大自然的声音。」林越喃喃的牢骚着,「你看不起我所代表的植物吧?但你忘记一件事情。所有的植物都根源于黑暗的大地,却伸手向光明。从来没有倒过头的植物,将头埋进大地,用身躯迎接光明。」
「不要……烦扰我……」僵尸法师在枝条间发出模糊的怒吼,「杀了你们,杀掉你们……通通去死,都死……」
但他的黑暗却被植物吸收了,像是吸入了二氧化碳一般。他也渐渐枯萎,因为黑暗是支撑他存在的力量。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林精……「dryad!」
「我不是。」疲惫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殃轻轻的、淡漠的回答。「你走吧。我并不恨你,虽然也不打算宽恕你。因为我完全没有对你的记忆。对于一个陌生人,任何情感都不适宜。」
僵尸法师的挣扎消失了。他呆呆的,呆呆的望着殃。望着她完美的半张脸、破碎的半张脸。他迷惘起来,那个时候……在他们依旧相爱的时候,他为什么会突然让邪恶抓住,坐视殃被撕裂呢?
对永恒青春的忌妒?对自己日渐年老的恐慌?还是只是单纯的、恐惧失去她的那一天?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也说不定,他希望殃会永远忘不了他,在她心底刻画最深的痕迹。
他为什么要执著的从死亡中复生?不就是因为殃还活着?
但她忘了,她什么都忘记了。
「我无须存在。」他放弃抵抗,任凭自己被翠绿吸收殆尽,「既然你忘了我,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
这位伟大的法师,即使屈服死亡,成为巫妖,依旧是当代第一人的法师,就这样消散,灭亡的主因是心死。
心既然死了,心魅也因此消亡。
他消亡的时候,从翠绿枝□中,飞出一抹晶莹剔透。明峰微感异样,不等他伸手,那片碎琉璃似的碎片已经飞到他身边,眷恋着他挂在脖子上的小水晶瓶不去。
明峰困惑的,打开小水晶瓶。那微小的光亮融入之前收到的碎片中,浑如一体。
林越狐疑的看着明峰的举动,但回头瞥瞥委靡的殃,决定先把这件事搁置一旁。
轻轻的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着殃,语气关怀,却带着一丝责备,「学妹,你不该躲开我。」殃将脸别开,颊上出现了一丝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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