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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屏幕上能轻松找到一枚桃红色的方块,每个应用程序都是那样的形状,可是这个桃红色的应该能够鲜艳得跳进你视线里。一只粉蓝色、简单线条勾勒出来的蝴蝶置身于桃红色的背景之上,真是毫不掩饰却过目不忘的俗艳——起初,为了粉蓝色的翅膀上需不需要做出一点亮亮的银粉的效果,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点击了那只蝴蝶,欢迎你了。请输入你的电话号码,是否同意我们获取你的位置。请选择你喜欢的明星的类别和地区,是韩国的歌手还是内地的演员,欧洲的球星也可以——芸芸众生之中,我们能识别你会感兴趣的信息。你越频繁地使用它,我们就越能准确地明白你的习惯和偏好。你平淡琐碎的人生中,未必能在别处找到如我们这般的忠诚。
你眼前有五个分区,你可以去“应援”区汇合你志同道合的伙伴,你们都对着同一个偶像做白日梦,在这个日益分裂的星球上,这已经是一个难得的共同的身份。你在这里会遇上一个从未谋面的领袖,他或者她像是指挥千军万马一样,告诉你此刻你该为你们共同的那个人做什么。是去转发新闻,还是去哪个微博下面留言,或者是某个现场活动需要人手过去挥动荧光棒。你忘记了自己是谁,你只是为某人而战——你也许是为你自己而战,渺小如你,在集结的应援队伍中,感觉到了某种真实的力量。你可以去“爱豆”区,那里有几百个明星,对有些人来说,是无动于衷的娱乐圈集锦,可是对你来说,那几百个人里只有一个才有意义,你找到他,点击他的名字——你看到的是他的mv,他的电影片段,他的预告片,他在某一次综艺节目里的简短片段——所有这些都是粉丝们上传的,都是他们珍藏在心里的惊鸿一瞥。而这些视频片段的排序,由某种略微复杂的计算方式决定——若你认为别人的珍藏代表不了你心里那个最珍贵的他,你有权利上传自己喜欢的,然后回到“应援”区去,号召大家去点击你上传的片段——这是获取积分的最简单的办法。
还有一个让粉叠的员工最为得意的区域,名字就叫“粉蝶”。这个区域里,都是粉丝里的领袖。所有的注册用户都是“粉丝”,一个“粉丝”如何蜕变成为“粉蝶”,是这个刚成立八个月的分区里最为精华的部分——“粉蝶”是一个标志荣誉的身份,这个身份,是关景恒创造的。想要成为一个“粉蝶”,你必须在某个粉丝群体中有不可替代的号召力,比如你在组织大型的应援活动上经验丰富,比如你在你的偶像遭遇负面新闻的时候成功协助过某些危机公关,比如你因为常年在偶像后援会里工作最终被他的公司正式聘为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那么你就是粉蝶里的榜样,欢迎你随时回来跟小粉丝或小粉蝶们分享你是如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在这里,“粉蝶”也分为好几个等级,像是空手道的段位那样,从“白粉蝶”开始,五个等级,“蓝粉蝶”是顶点——一只荣耀的蓝色粉蝶的图案会成为你昵称的前缀。“粉蝶”区的首页上,就像英雄榜那样,列满了“蓝粉蝶”们的名字和头像。当然,如果你足够美,美到真的被偶像选去拍摄他新歌的mv,或者砸了足够多的钱——你也有更多的机会成为“蓝粉蝶”。但是,“蓝粉蝶”这个身份真正的意义,指的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能通过做“粉丝”来赚钱——娱乐公司会付钱请他们做舆情顾问;很多艺人愿意聘请他们负责某些具体平台的宣传——蓝粉蝶们更便宜,甚至更有效率,因为他们更知道粉丝们最想要什么;甚至广告商也会在这里关注着蓝粉蝶们的动向——他们对于自己家的偶像适合接什么样的品牌代言,常常有着准确得不可思议的判断。“蓝粉蝶”正在变成一个介于艺人与经纪人之间,经纪人与品牌商之间,宣传方与受众之间……那个更微妙的中介,他们还是所有粉丝们的榜样,像是神庙里的祭司那样——拥有和神明直接对话的权力。他们中的很多人,在他们的父母眼里依然是无所事事的孩子,即使他们凭借“蓝粉蝶”的身份获得了一年上百万的收入。所以,如果你碰巧是个明星——你应该对你的蓝粉蝶好一点——他已经踩着那成千上万只羔羊到你眼前来了,你和他,究竟谁是祭品,谁是牧羊人,真的很难说。
关景恒知道他的嘴角微微地翘起来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排行第三位的那个蓝粉蝶的头像上停留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点击,离开了。热闹的首页上,紧跟着“粉蝶”区的,还剩下“论坛”和“商店”区。在“应援”区里没有掐完的架,通常战火都顺利地蔓延到了论坛,当然,论坛里还有大量的同人文字不动声色地保护了每个粉丝白日做梦的权利。至于“商店”区,其实粉叠刚刚存在的时候就已经成立了,它就是“白千寻数字专辑”那一战的战场。如今,这里早已壮大,在一个非常醒目的位置,每一个粉丝都可以参与众筹,为自己的偶像集资买粉叠的广告位。如果你希望在首页上看到你想看的那张脸孔,可以的,你来付钱。每一个广告位的众筹成功,都伴随着留言区里所有的欢呼。这是一个在其他app里看不见的奇观——“付费”可以成为一个万众欢呼的仪式,你可以用很少的一点钱完美地将你的卑微表达成忠贞与付出。你怎么解释都好,怎么美化都好,你是用户,你开心就好,那一道将你虚化得更加洁净甚至是圣洁的灯光,我来负责。
一千五百万没有名字的人,统称“用户”。但是,你并不是一千五百万分之一,你是独一无二的。尘世间,“爱情”的逻辑大抵类似,面目模糊的众生,都在某个巫术一样的瞬间里,坚信自己无可取代,直到咒语失效,直到替代品出现为止。
他放下手机,缓缓地坐直了身体。现在他常常如此,盯着手机屏幕,点击那只最熟悉的蝴蝶,像一只胸有成竹巡视自己后院的黑猫,一个区域连着一个区域地看一圈,两个小时就静静地过完了。偶然发现一点不那么顺眼的地方,就直接抓起电话拨打相关负责人的分机号码。接电话的员工通常语气犹疑——因为,很多人都领教过他突然之间像被点燃了那样,疾声厉色的脾气。心情压抑的时候,会持续不断地骂上十分钟,放下电话,在杂乱的办公桌上寻找打火机的踪迹。当然他仍旧坚信,自己总的来说是个一贯随和的人。整栋楼自然是禁烟的,但是,把窗子都打开,不会触发烟雾警报器。曾经,他公寓里厨房的窗户前面,那一小块地方,就是大家的吸烟区。他和工程师们一起,总会有一个人险些被挤到冰箱和墙壁的缝隙里——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有的人心照不宣地装作不再记得。现在,工程师们看到他出现,会静静地散开,各自回各自的工位,有一些,他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叫出名字。
他的办公室仍旧是那个窄小隔间,但是打开门,外面已是一百多个员工。有时候,他会出神地盯着忙碌的众人,然后像是胆战心惊地,把门重新关上。他在心里静静地问自己:外面那些人,都跟你有关吗?问题的余音尚且绕梁,他已经笃定地回答道:是的。类似这样的沉醉时刻总是略微难为情的,为了掩饰尴尬,他通常会在这种时候发一条信息给灵境,问问她在做什么。
有人敲了两下门,然后试探性地推开了。他闭着眼睛也认得出这敲门声。是伊镁,大韦去上海之后,新任的ceo。伊镁悄无声息地侧身进来,掩上了门。一年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新闻里那架不知所踪的航班,马航370居然会离他这样近——伊镁的先生就在那上面。确认航班失联的那天——距离伊镁的预产期,恰好还有两周。伊镁原本就是蓝粉蝶,大学时代就为她的偶像工作,做到了全国后援会的会计。那一天,她的偶像——那个已略显过气的女明星发来了一段小小的视频,对伊镁说:我相信他会回来,我永远和你在一起。几天以后,女明星到医院里去,亲手抱了抱伊镁提前出生的宝宝——那张心碎的合影一整晚盘踞在微博的热搜榜上,那自然也是粉叠的用户激增的时段。几个月后,正式宣布了由伊镁接替大韦的消息,她的办公桌上还放着盛着婴儿的篮子。婴儿在篮子里睡着了,她原本打算先把婴儿送至托管的地方再来上班,结果被紧急会议的通知逼得不得不拎着她赶来公司。梦中的婴儿满足地吮吸着大拇指,这让那几个对大韦忠心耿耿的老员工放弃了表达任何反对。自媒体上倒是有过一阵质疑的嘈杂声,比如,女明星拿失联航班来给自己炒作热点——这类揣测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
“我得跟你说件事,关总。”伊镁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坐了下来,习惯性地把脸颊上一缕短发试图塞至耳后,“你听说有个蓝粉蝶在公开地拍卖陈奕迅演唱会的票了吗?就在‘商店’区他自己的‘柜台’里。”
“只要票不是假的,有什么问题?”他茫然。
“今天晚上一张原价六百八的票,已经炒到三千六了,而且这还不是最终的出价——这和黄牛没有区别。”伊镁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既然拍卖,那就是你情我愿。我们跟那些演唱会的票务方合作,一张票赚不出来一顿盒饭钱。”
“要是所有的蓝粉蝶都开了窍学他,我们的商店区会变成黄牛集散地——老板,公安局也是要工作的……”
“好吧。”他颓然地把桌上那半杯隔夜的水喝干,“交给你们去处理好了。”
“我就跟你说一声,”伊镁笑笑,站起身,“这个人很难搞,我们客服跟他沟通,希望他中止拍卖,他说——如果关景恒让我撤了这个拍卖帖,我没话说。可是真没空跟你多说……”伊镁摇摇头,“我去跟他聊,就说我代表你。”
他重新低下头看着手机:“我找找看——你说的是哪个蓝粉蝶,排行前二十位的我应该都叫得上来。有了,陈奕迅演唱会——就是这个没错,已经叫价到了四千八,估计要成交了……”他饶有兴味地盯着这个蓝粉蝶的头像,不知为何感觉那是张在哪见过的脸。
伊镁已经走到了门边,又不放心地转过身:“还有,后天我要召集大家开会,你知道的,专门对打咱们粉叠的竞品,这个礼拜已经上线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来挖我们的蓝粉蝶们——关总,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脑袋里似乎响起一声清脆而复古的“叮咚”声,紧接着眼前也骤然亮了。在那个鼓楼附近的四合院里,孟舵主的生日派对——想到这个人,他心里依然会浮起一种如坐针毡的厌烦。但重点是,那天晚上有一个派对公司,没错,有一个负责端着盘子收大家喝过的酒杯的孩子,就是他了。
“关老师,我姐姐以前特别喜欢您的歌,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那孩子的脸上有种微微发红的羞赧。你总算又一次找到我了,蓝粉蝶。他的眼光落在那个头像旁边,id是“阿南九九八十一”,大家都简称为:阿南。
已经有一年多了,灵境没有再来过那个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就是她和小潘相亲相爱的家。某天她突然发现,她翻箱倒柜也找不到一个文件夹——那里面放着一些很重要,但平时不怎么会用到的文件。比如,她在英国的毕业证书,以及,她做财经专访的时候入选过某个美国写作项目的证明。然后她突然想到,搬离小潘那里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文件夹很重要,所以她把它单独放在某个抽屉的底部,打算等所有行李安顿好之后再回来郑重地拿走它——果不其然,她就这样忘记了。她坐在地板上无助地咬了十分钟的指甲,最后艰难地给幽幽发了一条信息,问她知不知道现在小潘回北京了没有。幽幽很快就回复她了:现在帮潘神看着那套房子的是我,你如果要找你的东西,随时可以过来拿。
于是,她带着小白龙心情复杂地重游了故地——准确地说,小白龙带着她。当她终于轻车熟路地转到了b2层停车场,感觉她的双手似乎不需要大脑来指挥,凭借肌体间某种不迟不早的提示音,就能准确地转弯。那家安静盘踞的洗车店已焕然一新,招牌换成了鲜艳的颜色,放下车窗就闻得到那股隐约的、新装修过的气味。倒车入位的时候灵境瞟了一眼,店里两个陌生的伙计都穿着崭新的工服。硕大的logo印在背后。原先的那间夫妻档,已经变成了某个新崛起的洗车连锁品牌的门店。这个牌子近一年来在北京迅速地扩张,很快就占据了大大小小的小区停车场——灵境已经养成了习惯,下意识地想了想,自己有没有看过他们用来融资的bp。好像是有的——那还是在她属于小雅组的日子,也就是说,是上辈子的事。
门虚掩着。她们约了一个下班后幽幽在家的时间。所以她没能验证一下,自己一直留着的那把钥匙还能不能用。小潘没有要她把钥匙还回去,她也没提——因为小潘曾经说过好几次,每一次谈恋爱分手,最让他崩溃的瞬间,就是对方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刻。虽然她和小潘不是分手的恋人,可这句话她一直记得。灵境站在厨房门口,正好看到幽幽颀长的背影。幽幽的靴子表情生动地瘫倒在客厅正中央,她赤着脚,身上却还穿着应该是外出时候的裙子。她静静地转过身来看着灵境,手上拿着汤勺,腰细得不成比例,就像是修图过分的海报。
她用汤勺往电视机的方向指了指:“你的东西就在那个抽屉里。潘神早就把它收拾出来了,他一直等着你回来拿。”
灵境弯腰拾起地上的背包,打算把文件夹塞进去,可是背包看起来比她以为的小,两三个回合后她颓然放弃。幽幽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她,直到她惊觉自己一直置身于这样冷冰冰的审视之下。她索性把包和文件夹都丢在沙发上,挑衅一样地坐了下来。如果此时站在那里的是小潘,他想给我难堪,我没话讲——只是真还轮不到你。幽幽交叉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眼神没有半点退缩。只是忽然之间,她身后喧嚣起一阵些微的噪音,她恍然大悟地急忙转身,在白色泡沫刚好涌出沸腾的砂锅的时候,扑上去把火关小。手指似乎还是被锅的边缘烫了一下。她回转身的时候,恰好撞上了灵境眼睛里微微浮起的笑意。
“抹一点白糖,管用的。”灵境静静地说,看着幽幽将信将疑地转身去找糖盒,她终于鼓起了勇气问:“小潘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是说,下次回来。”
“他在北京。”幽幽的语气里似乎放弃了对峙,“昨天晚上,那个笨蛋又喝多了,急性胃出血——医生不让他回来。”
“哪个医院?”灵境骤然站了起来。
“干吗?”幽幽斜斜地瞟了她一眼,“他又不想见你。”
说得也是。灵境把所有的东西抱在胸前:“那我走了。谢谢。”不知在谢什么。
幽幽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那个时候,关景恒求我冒充他女朋友,去跟你们老板吃饭,就是为了做给你看。潘神是这么跟你说的吧?”
灵境像是忍无可忍地转过脸:“你们这些粉丝,在平时的口语里,也一定要这么叫小潘吗?”
“刚刚跟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不过,还有些事儿是你不知道的。”幽幽停顿了片刻,像是故意想欣赏她的表情,“就在那天,你们老板的饭局,你走了,关景恒他喝醉了,然后吧——你也应该能想到,我跟他真的睡了。潘神千叮咛万嘱咐过,打死不能让你知道这件事。”
灵境不说话,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子,凝视着已经微微发白的指关节。
“不是一时的酒后乱性那么简单哦,”幽幽的唇膏和眼角都闪烁着隐约的银粉,她算不上是个漂亮女孩,但是身上散发着某种不成比例、不那么协调的魅惑,“我跟他的关系持续了大概两三个月。那时候——是我自己傻,我以为就这样弄假成真了也不错。可是他突然就跟我说,还是算了。我问他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你,他不回答。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心满意足地看着灵境的脸,“我总算是想明白了,那两三个月,正好就是他暗算了潘神,完成了股权变更的时候。那段时间为了帮潘神办各种事情,他的身份证好多时候都在我身上。他要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拿走一天两天的,我根本不会发现——”
灵境抓紧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旧钥匙,用力丢出去,它划了一道不完美的弧线,重重地砸在茶几的钢化玻璃桌面上。一声巨响。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像这样砸你的脑袋。”灵境静静地说。
幽幽粲然一笑:“老板娘,我是羡慕你呀。关总是个厉害角色,一定会很了不起的。你说对不对?”
小白龙自然是寂寞而忠诚地等在原地。她颤抖着打开车门,把自己塞进驾驶座的时候感觉就像在搬家一样,因为负重而跌跌撞撞。洗车店里走出一个人,穿着崭新的制服,脸上却带着满脸不习惯的笑容。是这家店原先的老板。灵境放下了车窗,怔怔地看着他靠近自己。
“你这么久没来了。”他的眼神里有真正的惊喜。这很容易感染听他说话的人,“洗洗车吧,来都来了?你以前在我们店里办的卡都还没用完。”
“我还以为你们回老家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灵境觉得好像从胸口处浮上来了深深的委屈。
“没有,”老板回身象征性地望了望新的招牌,“他们从我们手里盘走了店,我们反正没地方去,不如就还留在这边招呼老客人。你等一下,”他掏出手机,用力地划着屏幕,“我不太会弄这个玩意儿,我老婆今天不在……你等等,不好意思,扫我们的码,还会有优惠券的——”他笨拙地向灵境重复着一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话。灵境耐心地等他翻来覆去地点击着界面上所有能点击的东西,终于把注册和优惠券的事情搞定,但她已经放弃了要老板把之前卡里的钱转移到新的账户里——那太不厚道了。
“只洗洗外面就好,里边不用了。”她微笑着说完这句话。
于是,小白龙的挡风玻璃变成了水帘洞。她坐在方向盘后面,看着眼前那片小小的人造瀑布。眼泪放心大胆地汹涌而出。就好像是她主动走进了雨地里。
没有想到关景恒在家。晚上八点半,他居然已经下班了,灵境心里一颤,就好像她自己刚刚偷了情回来。“出去吃饭好不好?”关景恒愉快地问她,“我快饿死了,你都没回来。”
“开会。”她淡淡地丢下了外套。
“我刚去过mj,他们说你已经走了。”他不动声色地按下了遥控器。
“我去了五道口啊,约了几个人在那边见的。”她惊讶自己的面不改色,“好多it男就喜欢约人在‘宇宙中心’。”
“那个咖啡馆还那么热闹吗?”关景恒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你怎么那么香?”
“你不是要出去吃饭吗——想吃什么?”
“吃你。”他的嘴唇蜻蜓点水地在她脖颈和肩膀的衔接处滑了一下,那一点点肉眼看不见的涟漪骗不了人。他凑近她的耳朵,声音在试图游进她耳膜的深处:“朱灵境,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明年吧?明年,粉叠就会好起来了……”
“粉叠今年有什么不好吗?”她问完,然后像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呀,我忘了,今天是你生日。”
他非常配合地苦笑了一下:“没事,没事,我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已经轮到男人们抱怨你就是不在乎我。”
“风水轮流转。”她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一拳,“欸,你是不是喝酒了?”
关景恒总是可以逗笑她,前提是——他只有在小酌一点以后才讲得出好笑的事。她在一瞬间里决定了暂时忘记她见过幽幽,掩耳盗铃这件事,她已操练得越发纯熟。曾经有一回,在深夜里关了灯的时候,她问过他,为什么在没喝酒的时候几乎不说话。他的语气有点羞赧,他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小到大,我父母一天的交谈不会超过二十句话,我们家很安静——他们也不是关系不好,我记忆里只吵过三四回。他们只是没有话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每个人都这样。”
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做过恋人。灵境常常会这么想。在本来应该开始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没了音讯,刚刚正式开始了三天——就去结婚了。然后就过上了现在的平静日子。“平静”不是一个修辞,而是实实在在地没有声音。说这是默契,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是普通恋人之间会有的那些争执、冲突、互相确认存在感、用激烈或者热烈的方式证明自己在对方那里的意义——他们都没有经历过。
也许是因为他太忙。也许是因为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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